林英已经诊完脉,云嫔收回手腕,看着沈扶道:“大人欢喜便好。”
沈扶偏了偏头,“谢娘娘关怀。”
“本宫先去后殿更衣,劳烦沈大人稍候片刻。”
沈扶起身行礼道:“是。”
林英走来沈扶身边坐下,记录云嫔的胎象,沈扶瞥了一眼林英的本子,微微皱了下眉。
“二人大人,请先用些茶水吧。”
“多谢。”
下人上前奉茶,沈扶接过茶水之时,抬头看了眼奉茶之人。
听着奉茶之人的声音,沈扶本以为是个宫女,现下看见此人,才发觉竟是太监。此人男生女相极美,微挑的眼神中含着笑意,与扬起的饱满唇瓣相呼应,甚是和谐。他身上还有股与花果香味不同的香,让人闻之似在雪中山林。
“大人慢用。”那人把两杯茶水放在桌上后,微微后退至堂中,俯身行礼道:“奴才告退。”
沈扶看着此人的身形,发觉他比一般太监要高,那身灰扑扑的太监服穿在身上,也掩盖不了那人……清冽的气质。
直到太监走出去,沈扶都还未收回眼神,她总觉得此人很是眼熟。
“沈大人?”林英记录好后,抬头看见沈扶端着茶水发愣,唤了一声。
沈扶回神,看向林英。
沈扶不在的这些日子,林英并未停止来给后宫的娘娘们把脉。
云嫔宫中的人,林英都见的差不多了,她顺着沈扶的眼神看向门口,正巧看见那人的一片衣角。
沈扶开口道:“他是……”
“嗯?”林英回头,看向沈扶,“沈大人认识他?”
第66章 暗里偷香
沈扶收回眼神,摇摇头道:“并不认识,只是觉得此人气质出众,并非寻常太监。”
林英本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听见沈扶这般说,她看了眼内殿道:“云嫔娘娘孕后,有一阵儿经常梦魇,惊动陛下后,娘娘对陛下称这宫中有人要害他。”
“这是何时的事?”沈扶问道。
“就在殿下和大人走后的一天。”林英翻了下册子说道:“陛下准备请钦天监中的人来看,但当时大人您和李大人都不在,娘娘动了胎气,却也耽误不得。钦天监派来人后,说娘娘原本身边的下人与其五行相克。陛下闻言将娘娘宫中的人全都调走,现下这宫中的人,都是娘娘亲自挑来的。”
这些下人的命格,在入宫之时便有人测算,随之给他们分去合适的宫中。云嫔这处的事,虽听上去有些莫名,但沈扶无意打听宫中密辛。
正巧后殿有声响,应当是云嫔走了过来,沈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二人在云嫔宫中待至黄昏才出来,前去贵人的宫殿中。
沈扶看了眼天边初上的明月,想萧禹应当是回来了,她吩咐身后的阿蝶道:“阿蝶,你先回去东宫吧,晚些我再回去,你只点盏小灯等我便是。”
阿蝶犹豫了下,但与沈扶对视后,阿蝶行礼道:“是。”
阿蝶虽走,东宫的人还在暗处,沈扶看着拐角处的衣角,稍稍安心,与林英往下一处走去。
云嫔的宫殿与路贵人的宫殿呈对角,一来一回,等彻底完事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林英回去太医院,沈扶回去东宫。二人顺路走时,林英忽然靠近沈扶道:“沈大人,你可看出三位娘娘腹中胎象的异常之处吗?”
占卜祈福并不能如把脉般大庭广众,皆是沈扶和娘娘们在屋中进行。
自从走出云贵人的宫殿,沈扶紧皱的眉头便没有松开过。
“林大人何意?”
林英压低声音道:“不瞒大人,云嫔娘娘的胎,怕是不能顺利生产。”
沈扶并无任何惊讶,她听后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今日占卜,也是这般结果。明明我出宫前一日来此,云嫔的胎象很稳,回宫之间,我在庄子上测算天象,也并未看出代表皇嗣的星有何异常。方才占卜,卦象显示云嫔腹中胎,在此时便已出现了弑杀,乃是……吞并他人,助长自己的样子。”
林英道:“正是这般!娘娘现下身体康健,腹中胎儿的胎象却很是微弱,但也不并是没有。按照沈大人所说,这胎儿越成长,云嫔娘娘的身子就会越虚弱。如此下去,若撑过孕期,生产之时,恐怕也容易出现大出血。”
沈扶点点头。
林英看着她的侧脸问道:“那其余两位娘娘的吉凶,大人如何断?我这些日子照看下来,她们及腹中胎儿都十分的安。”
沈扶道:“占卜亦是只有一处坎坷,若撑过去,便无事了。”
“唯云嫔娘娘棘手,大人要如何报给陛下?”林英说道。
沈扶偏头与林英对视,看见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关心后,沈扶道:“如实上报,林大人亦是。你不必担心提前为我开罪,这本就是占卜的结果,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占卜的结果不似把脉的结果,把脉结果不好,可调理照看,但占卜的结果若是不好,皇帝心情不佳,便会怀疑占卜师是否心术不正。
沈扶的身份敏感,更会为皇帝所怀疑。
沈扶太像林英从前遇难时,帮助过她的那对夫妻的女儿了,只可惜那一家人时运不济,为劫匪所杀。林英的恩无以为报,直到遇见沈扶,林英觉得是天注定,她便总想着帮一帮沈扶,来还恩情。
“大人天相,传的是天命,自然无事。”
林英这般说,但是把沈扶逗笑了,沈扶停步看着林英道:“嗯,林大人亦是。”
晚膳之时,宫道上的下人来来往往,沈扶和林英停在宫道中间,都并未再言。
明月从沈扶身后起,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银光,沈扶表情朦胧,气质却如身后月般清冷,林英安静看着沈扶,总觉得她会在下一刻便腾空而起,去往月宫。
“阿扶。”
距宫道不远的门前,有人唤了沈扶一声。
林英转身看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看见那人头顶的金冠后,她才反应过来来人是太子殿下。
她又转头看向沈扶,沈扶的表情虽还是看不清,但林英就是知道,沈扶是笑着的。
“殿下。”沈扶唤了一声。
萧禹抬步走来,他的大氅被宫道上的风吹起,发出呼呼的声音。
走到沈扶面前后,萧禹先是摸了下沈扶的手,又向上碰碰她的脸后,拉过她身后大氅的兜帽,给沈扶戴上了。
萧禹环着沈扶的肩膀,看向林英,“林院判,许久不见。”
林英这才反应过来行礼,“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免礼。”萧禹说道:“今日奔波一日辛苦了,夜已深,林院判早些回去歇息吧。”
宫道尽头向东是东宫,向西是太医院,林英看了眼萧禹放在沈扶肩上的手,连忙告退了。
她走后,两人才一同回去东宫,用过晚膳,沈扶洗漱过后,坐在窗边榻上写明日要呈给皇帝的折子。
萧禹今日事务已经处理完了,他拿着书悄声坐在沈扶对面看。
桌上灯火跳跃,燃尽之后,阿蝶又换了新的灯盏来。
阿蝶退下后,屋内只剩灯下两人。
一人写字,一人看书,萧禹的书翻页之时,他转头看了眼沈扶。
沈扶在认真书写折子时,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总是会无意识相蹭,这般动作在这般清冷的人儿身上甚是可爱,萧禹低头看完最后书后,放去一边,斟了热茶,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扶看。
从前孝慈皇后在时,便与皇帝一起议过萧禹的婚事。
二人议的结果萧禹现下已经不大记得了,他只记得当时孝慈皇后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太子妃时,他说要世间最美,最好,最善的女子。
他也曾在比自己小的皇子成婚时,幻想过和自己的太子妃灯下夜话,如今有了沈扶,这般愿望算是彻底实现了。
待将今日的事都写上,沈扶又看了一遍后叹了口气,她准备与萧禹说说今日之事,抬头之时,却正好撞进萧禹眼中。
他专注的眼神引得沈扶一愣,不过沈扶也早已习惯,她笑了笑道:“阿蝶今日与我说,自从我来了东宫,殿下去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萧禹给沈扶倒茶的动作一滞,待茶满上后,他伸手放在沈扶面前,慢悠悠说道:“她愈发碎嘴了,明日我便把她调去后院,换个嘴严的跟着你。”
沈扶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回桌上时瞥了萧禹一眼道:“殿下敢。”
猫儿伸爪挠了心上一下,哪能真的敢。
萧禹笑着凑近沈扶,抓起她放在桌上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道:“不敢,都听阿扶的。”
沈扶灯下的眼睛明亮又温暖,引得萧禹不自觉靠近。他手臂撑在桌上,前倾着想要吻沈扶,沈扶察觉到萧禹前倾的动作,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唇道:“等等,我有事同殿下说。”
萧禹眨眨眼,停在半空片刻后,还想往前,沈扶用了些力说道:“殿下!”
重重的呼吸打在沈扶手上,她看着萧禹肩膀垮了下,后退半分准备坐下后,稍稍松了手,却不料萧禹又猛得向前,一口亲在了沈扶手心。
沈扶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看着萧禹脸上的坏笑,沈扶无奈道:“幼稚!”
“偷香如何算幼稚。”萧禹笑着说道。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放在曲起的腿上点了点道:“阿扶要与我说什么?”
沈扶又瞪了他一眼,才拿起桌上的折子递给萧禹,萧禹看折子的功夫,沈扶与他简单说了说林英那边的情况。
萧禹边听边看,看完后,他嗤笑了一声。
沈扶看他盯着折子半晌无言,问道:“殿下觉得可还有要改动之处吗?明日晨起拜见陛下时,便要交与陛下了。”
“无甚可改动之地,阿扶便这般交上去便是。”萧禹合上折子,放在沈扶面前,看着她道:“纵是后宫子嗣无福来这世间,也不是占卜师的错,乃是天谴。父皇他心知肚明。”
暗喻太过明显,应当是宫中秘辛。沈扶本不该问,但想起怀胎的几位娘娘感激的笑容,她问道:“殿下,难不成是有人故意用什么手段,不让这些孩儿降世吗?”
萧禹对沈扶无甚隐瞒,他道:“你应当听过,许多人说父皇重视皇嗣,但这般重视,也是有条件的。”
沈扶偏偏头,满脸不解。她生来便有父母族人众多的爱,浸泡在其中长大,自然不知权利王座之下,亲情是何等拖累。
“宫中女子,多是权贵人家的女子,这些人身后的势力,可以帮助父皇安定天下,反之,血脉延续下,也可以掣肘父皇。”萧禹看向墙上挂着的桃源景图,他眼神放空,又好似透过那张图看向别处,“是以,权贵家的女儿怀胎后,势力过大的,家中男子为官过多的,有兵权的,统统生不下来。幸运的人胎儿殒命,不幸的母子俱损。这是一种。”
萧禹接着说道:“若是普通人家,朝臣献上的,小国进贡的,或许可顺利诞下龙胎,但资质出众的也活不长,或是落水,或是起火,终归都会死于意外。这是另一种。”
一人如此或是天灾,多人如此便是人祸了。
沈扶面色凝重,她道:“是……陛下将……都杀了?”
萧禹转头看向沈扶,他眼神黝黑不见底,嘴角带着的笑乃是嘲讽,但更多是无尽的悲凉困苦。
沈扶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萧禹说道:“是啊。”
“他还说,都是为了我。”
第67章 颈下红痣
沈扶怔住,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屋内太过安静,半晌后,灯火跳了下。沈扶问道:“陛下为何这般说?”
萧禹似是就等沈扶问,沈扶话音刚落,他便回道:“他说,因为母后是他一生最爱的女子,母后的孩儿,必然要做天下之主。他在位时,会替我铲除一切障碍,让我心无旁骛,莫要为任何事牵扯。”
这番话在沈扶脑中心中轮转多次,其中深意她渐渐明白过来后,心中却仍处于震惊状态。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按照萧禹所说,皇帝在如前朝人般,手刃亲子。
沈扶转头看向萧禹,心中思索。
崇明皇帝在位这些年,大庄内里风调雨顺,无内忧,外面国力强盛,无人敢来犯,无外患。
皇帝又身体强健,常有占卜神人在侧,毫不夸张,天下尽在皇帝手中,他如若想知何事,只会比上天晚一步。
且沈扶曾听人说,除了明面上的亲卫,大庄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一个习惯,便是会暗自培养一支暗卫,时刻守在皇帝身边,他们一人可顶十人,会把让皇帝感觉到威胁的人,悄无声息的杀掉。
沈扶还听过民间传言,崇明皇帝刚愎自用,对皇权把控十分过之,比大庄前朝任何一任皇帝都杀伐果断。
因此可见,在于朝堂纷争上,按照崇明皇帝的性子,比起对付稚子,直接杀死不听话的臣子,会来的更有效果吧。
“殿下。”沈扶轻轻唤了萧禹一声。
灯火燃着,萧禹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起来有些落寞。
“从前我听奶娘说,母后自小便与大家闺秀不同,她自由奔放,热烈耀人,爱救济四方。入宫之后,母后虽套在皇后的壳子里,但性格在众嫔妃之中,还是一枝独秀。她带人研究各种新奇的绣花,女子用的轻便的箭。直到……”萧禹咬牙道:“有了我。”
“有了我之后,她将心思完全放在我身上,庆幸我在她膝下长大,不幸她将我养在身边。幼时我的性格,是母后的复刻,说好听是心善,不好听便是懦弱,这种性格在太子身上就是大罪。父皇知晓后,本想慢慢鞭策,然,宫中起大火时,我从火海中救出一个宫人后,父皇就变了模样。”
沈扶静静听,萧禹慢慢说。
夜越发深了,萧禹的话音回荡在寝殿,凄凉无比。
“他强行让我搬出母后的宫殿,将我带在身旁听政,原本的课业翻倍,将我扔进军营依照将士们的训练程度训练我,这些本没什么。但他,不许母后见我。”萧禹道:“后来,他变本加厉,带我去刑场,看那些行刑的场面,要我亲自遣散从小照顾我的宫人,又无意间让我看见他们的尸体,阿蝶和长风是唯独活下来的二人。再后来,他疯狂娶妃,那些女子怀孕后,他便让人那般对她们,再告知我和母后,现下留下来的这二十几个皇子公主,都是不能当大任之人。他所做,是为了我们。”
“何其可悲,又何其无辜。”说到最后,萧禹的嗓音已经哑了下来,“最终,母后郁郁而终,我经历庄国动乱和几次后宫陷害,手刃血脉亲近之人后,也终于如父皇期望的那般,彻底长成了太子该有的模样。”
萧禹话音落在寝殿地上后彻底消散,这些话他藏在心中,从未与人说过,今日说出口,为沈扶解惑的同时,压在心上的石头也轻了不少。
沈扶听完后许久未言,她觉得皇帝这般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萧禹好,而是有很大的私心。皇帝常在皇权之下,他认为天子就该无心无情,但前朝有情有义的皇帝就治理不好国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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