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帝略怔了怔,继而笑着道:“原是为公主来的,你人不在城中,消息却如此灵通,料是那郑家三郎去与你说的罢。”
沈晏微微垂首道:“陛下英明,确是如此。”
明宗帝看了看他,说道:“你是无要事无诏令从不进宫来的,如今方闻得消息,立时就赶了过来,足见对公主用心。”
沈晏道:“公主失踪多年,臣不敢说心同太后娘娘与陛下,但亦多有记挂,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躯,在外这些年只怕是备尝艰苦,多经磨难……”
明宗帝道:“这一点你倒不必过分担忧,思安公主虽不像京城的皇子公主那般养尊处优,却也长于富商之家,养父养母亦是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爱,只是不幸早逝……不过好在还有个姐姐相依相伴,姐妹俩小小年纪便能撑持住偌大的家业,真比寻常男子还要强上几倍。”
沈晏闻言,不由得浑身一震,心里已有七八分确认了,强压住心绪,进一步说道:“公主到底是皇室血脉,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人中龙凤,不过这般事情并不常见,臣怎么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明宗帝笑着道:“这就不得不说到‘缘分’二字了,思安长公主正是在灵州长大,乃是灵州首富姜家的二娘子,据她说北虏围城之时亦在城中,若不是你当时恰好在那儿,解了灵州之困,公主必定性命堪忧,如何又能回得宫来?这不正是你二人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吗?”
沈晏心跳如擂鼓,再次确认一般的,一字一句的问道:“陛下是说,思安长公主……就是灵州城姜家的二娘子?”
“不错。”明宗帝甚少见他神情有异的样子,不由得讶然道,“怎么,莫非你在灵州时早已见过公主了?”
沈晏摇了摇头:“不曾见过,但是听过,围城之时,姜家二娘子于长街之中为守城将士搭建食棚医棚,悉心照料伤兵,又捐出碧油幔制作孔明灯,以全火攻之计,全城无人不知,臣在那时就十分敬佩其巾帼义举,想不到原来竟是公主,所以心中惊诧,亦为此一段缘分感到欣喜。”
“欣喜?”明宗帝洞若观火,了然笑着道,“如此说来,这一桩婚事可得抓紧办了。”
沈晏即刻起身行礼道:“谢陛下成全。”
明宗帝见他这快的就谢恩,简直不能再直白了,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道:“果真是欣喜至极。”
沈晏出了两仪殿,抬起头,遥遥的往后方宫殿望去,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万万想不到,竟是栽在自己手里了,她为着沈晏撇下了楚清济,自己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回到军营,郑思追已经走了,薛淼一路追到帐中,心里着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劈头劈脑的就问道:“你当真要娶思安长公主?那洛微怎么办?男子汉大丈夫,你可不能对她不起!”
沈晏沉默不语。
薛淼急的顿脚道:“你要为了长公主而弃洛微于不顾,管你是什么将军、世子、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沈晏转头看着他:“若是她为了旁人,弃我而去呢?”
薛淼一愣,随即道:“那不可能,洛微不是那样的人,再者说了,这世上还有人能比得过你?”
“修罗将军沈晏,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自然是比得过小小的监察御史楚清济。”沈晏淡淡的道。
薛淼听糊涂了:“这不都是你吗?你到底说的什么?我一点不懂。”
沈晏沉默了一会儿,转开眼睛,说道:“思安长公主就是洛微。”
薛淼愣住了,半响方难以置信的道:“错了罢,洛微分明去接流徽姐姐了,怎么会在京中,还、摇身一变,成了思安长公主?一定是你弄错了……”
沈晏也觉奇怪,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既然选择回宫,为何不去找薛使君,着人护送她进京?反要自己悄悄的来,来了也不声张,却又设法在弘福寺面见太后……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但是他此时心里别扭着,不愿细想,只说道:“她并非去接其姐姐,而是赴京与沈晏完婚来了,我方才已在圣上那里确认过是她,不会有错。”
“这么说竟是真的了?!”
薛淼到这时,终于回过味儿来了,“难怪呢,你一直阴阳怪气的沈晏长沈晏短,原来是洛微为了你沈晏抛了你楚清济呀,照理说呢,洛微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对方既然是修罗将军沈晏,那确实难以拒绝,也算情有可原的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不过兜兜转转,结果总是好的嘛,你两个就此完婚,还是冲不散的一家人!”
薛淼越说越高兴,简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谁知,转眼一看沈晏,冷冰冰的一张脸,哪有半点笑容?晓得是自己话说过了,立时垂手并足,绷住了嘴角。
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他又试试探探的问道:“此事,洛微知道了么?”
沈晏淡淡道:“不知。”
“那你赶紧的告诉她呀,她一准儿高兴。”
洛微会不会高兴不知道,薛淼反正是乐开了花了。
沈晏却摇了摇头道:“暂且不提,大婚之日,她自然会知晓。”
“什么?不告诉她?你是要玩火呀?”薛淼都替他着急,“我实话告诉你,你别瞧洛微平时多么和善好说话,真要惹恼了她,可是记仇的很。”
说到这里,仰头回忆往昔,“犹记得那年春天,五岁还是六岁来着…..记不清了,我偷偷拿了她心爱的小风筝出去放,结果倒霉,刚飞起来就挂在树枝上了,我一着急,又给生生拽成两半,洛微见到那残了的小风筝,红着眼睛狠狠剜了我一眼,之后整整三个月没理我,我不知道赔了多少不是,又托了流徽姐姐说情,好不容易才挽救了这一段友谊……”
薛淼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从回忆中脱出身来,收回脑袋,又看向沈晏道:“一个小风筝尚且如此,你倒好,这么大的事竟要瞒她,你瞧着吧,她肯定要你好看!真看不出,你堂堂大将军,心眼儿这么窄呢?”
“你说完了么?门在那里,走好不送。”沈晏下了逐客令。
薛淼其实还没说完,但是瞅了瞅沈晏的神情,又觉得实在没有虎口拔牙的必要,于是拱了拱手,暂时告退而去。
沈晏见人去了,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踱步,他何尝不知道这么瞒着,洛微必然要生大气,然而却不得不如此,非是他心眼窄,固然,他心里是有些别扭,可又哪会当真与她置气,以此报复呢?
实在是先前的时候,二人于山神庙中几乎决裂,如今若是让她知道了所谓楚清济其实就是沈晏,生气之余,颜面上也难过去,她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只怕一气之下悔了婚,那他怎样办呢?
与其如此,不若按下不提,一切留待婚后再慢慢转圜……
至于京中的那些风言风语,他倒不担心,她不是为几句谣言就撇下他不要的人,虽说已经撇过一次了……但这次一定不会。
第37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沈晏离宫后,明宗帝又批了一会儿折子,而后便坐御撵去了太后所在的咸池殿。
咸池殿临湖望海,拥绿倚翠,风景十分秀美,原本因殿中潮湿,无人常住,只做宴饮游览之所,可太后娘娘就爱这一片湖光水色,草木扶疏,所以从入太极宫起,便在这殿中住了下来。
洛微昨日进宫之后,自然也是住在此处。
太后娘娘心里爱极了这唯一的女儿,然而到底母女生离十几年,自己虽是她的亲娘,却生而未养,于她来说几乎是个陌生人,感情上难免生疏,因此太后虽想与她时时亲近,却又怕她拘谨不安,所以便把东侧殿打扫出来给她住,仍命横云却月随身照顾,另寻了一些书籍和女儿家喜欢的零碎物件送进去,好叫她自己待着的时候能够惬意舒适一些。
明宗帝来时,太后娘娘正携着她的手,坐在主殿里叙话,洛微见他来了,忙站起来行礼,昨日见过一次,这位九武至尊的皇帝倒比她想象中随和的多,因此她并不怎样惧怕。
明宗帝微微颔首,和颜悦色道:“朕同太后有些话要讲。”
话只说一半,洛微却明白,行礼告退了。
“陛下请坐,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很客气,因为他二人虽是太后和皇帝,却不是真的母子,太后崔芷君,是先帝当年为与清河崔氏联姻而娶的续弦,年龄比之皇帝还要小几岁,只是辈分上的嫡母,且膝下无子,唯有洛微一女,说起来,在这宫中,不过空有一个太后的名号罢了,但崔氏是世家大族,如今的家主崔继邈更是当朝宰辅,所以太后的名号空虽空,到底还是尊贵的。
明宗帝坐了下来,直言道:“是为思安公主的婚事而来。”
太后微微一怔:“怎么,她才刚刚回宫,陛下这样快就要把她嫁出去么?”
明宗帝道:“公主虽回宫不久,但已是成婚的年龄了,沈晏也早该娶妻,此番草原诸部尽皆降服,他厥功至伟,而公主也恰好回来,没有再让人家等着的道理,不若趁着此次大捷之喜,将他们的婚事办了。”
“仿佛听见说,沈晏今日进宫了,莫非,他是来请婚的么?”太后问道。
明宗帝点了点头:“虽未明言,确是这个意思,灵州被北虏围困之时,他二人都在城中,虽不曾见过面,沈晏却对姜家二娘子的巾帼义举很是钦佩,今日听说思安公主就是那二娘子,便很惊喜,简直是十二分的愿意,你也知道,沈晏虽有家人,却形同虚设,老卫国公去世前曾托先帝多加照拂,先帝又托了朕,然则臣子家务事,为君者总不好过分干涉,以致他孤苦伶仃多年,朕本就心怀愧疚,如此这般,我又怎好于他的婚事上再行拖延?
太后无需担忧,他既是有心,必不会亏待了公主,况且公主长于民间,自由自在惯了,若长久的拘于宫中,只怕也是不愿,不如放她离去,成婚后,公主亦可随意出入皇宫,太后想要见她,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太后淡淡的道:“陛下有爱臣之心,哀家难道就没有怜子之心么?这桩婚事虽是先帝所赐,沈晏亦是文韬武略样样都好,可却无人问过我的孩子是否愿意,若洛微执意不肯,哀家必不会勉强她。”
明宗帝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那就请太后问上一问罢。”
说毕站起身,临要走时,却又低声道:“此番并非只为沈晏,朕亦真心希望公主能有个好的归宿。”
这一句说完,明宗帝便走了。
太后静静的坐着,方才她虽则那样说,不过为着留一条后路,其实在她,比谁都更希望洛微能嫁沈晏,否则日后自己不在了,便无人能保她性命,然而自己前车之鉴在先,却又不能不顾及洛微的心意,没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若是已经心有所属,那可就难了。
当下太后把洛微唤了进殿,先笑着问道:“洛儿,你猜今日谁进宫了?”
洛微心想既这样问自己,那进宫之人必是与自己有所牵连,大约就是婚约相关的沈晏沈将军了,虽猜着了,却不好直说,因此只摇了摇头道:“不知。”
太后又笑着道:“是沈晏,你不知道,他刚刚听说你回宫,就巴巴的去向陛下请婚了,说是在灵州城时听闻你的事迹,就已对你心生仰慕,沈晏是个好孩子,能文能武,品性坚韧,你们在灵州时也算的上是共患难过了,这是你二人的缘分,你嫁他,娘是放心的,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洛微是为保全性命和姜家才进京来的,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微微低下头道:“沈将军声名在外,女儿亦多有钦慕,若无他,灵州城此次怕是难保,真说起来,女儿的命都是他救的,岂有不愿之理?”
“果真如此,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太后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仍有顾虑,这孩子聪慧,此番上京,乃是被逼无奈,她虽不知事情真相,却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嫁沈晏是她最好的选择,可……自昨日见她以来,总觉她有些郁郁寡欢,强颜欢笑的样子,那神情,倒仿佛是为情所困。
太后沉思了一会儿,牵过她的手,柔声道,“洛儿,你实话告诉娘,心里可有了意中人没有?若是有,咱就不嫁了,先帝的旨意又如何,只要娘不松口,陛下也没奈何。”
洛微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随即抬起头,笑着道:“阿娘,您这是难为我,凭空的,我到哪里去找这么个意中人来呢?”
“真没有?”太后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没有。”洛微笑的烂漫,任谁也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太后松了口气,还当是自己看走了眼,拍了拍她的手道:“既如此,回头就照陛下的意思办罢。”
“是,全凭阿娘和陛下做主。”洛微垂首道。
太后望着她笑了笑,忽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娘要先和你说,沈晏因其生母的缘故,与家中有些不睦,自九岁从军起,每每回京都是随军住在城郊大营,他一人来去自由是无妨,可婚后却不能如此,娘到时请陛下给你另赐一座公主府邸,但因沈晏生父和嫡母皆在,你们无论如何要先在卫国公府住上一段时间,日后再寻机会搬去公主府就是。”
洛微知道本朝公主虽格外尊贵些,却也不是个个都能开府另住的,这是极大的恩典,于是起身行礼道:“谢阿娘为我周全。”
太后忙把她扶回去坐下:“瞧你这孩子,跟娘客气什么呢?娘只怪自己能为你做的实在太少,否则也不会叫你尚在襁褓中时就离我而去……”
洛微因与太后相处时日不久,仍有些生疏,但心里知道太后是极疼爱她的,她亦有孺慕之情,此时见太后如此自责,自是十分不忍,因握住她的手道:“阿娘千万不要这样说,女儿此前虽未承欢膝下,然母女连心,阿娘所做的一切全是为我,我又岂会不知?阿娘处处为我周全,还要如此自责,叫女儿情何以堪呢?”
“你这样懂事,娘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太后越说,眼圈越是红了。
洛微忙笑着逗她道:“当然是该高兴,难不成阿娘希望我是个泼皮公主不成?那不要让人笑掉大牙了么?”
太后果然扑哧一笑,说道:“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这样的俏皮话。”
洛微不愿她继续伤情,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道:“阿娘,不知沈将军为了何事与家中不睦呢?竟致数年过家门而不入。”
太后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此事实在非他之过,沈晏的生母生下他不久便去世了,卫国公府对外说是因病而故,不过这其中似乎有些隐情,具体情形娘并不知晓,外头虽有些风言风语,都是些不实的谣传,且对逝者多有不敬,不听也罢!”
洛微见如此说,便知传言很不像样,也就不问。
既提起这一桩事,太后难免多说几句,又轻轻叹了口气,接着缓缓的道,“从前老国公在世时原也是很疼爱沈晏的,可惜在他两岁多时就去了,老国公病重之时曾求见先帝,请先帝下一道明旨,将来要沈晏袭爵,沈晏本就是其嫡长孙,袭爵是合情合理之事,先帝自然应允,那时又恰好赶上你出生,先帝为叫老国公走的安心,便为你二人赐了婚,老国公去后,沈晏在府中想是备受冷待,否则也不会将将九岁就上了战场,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好在都熬过来了,如今他军功累累,高官厚禄,全是自己一手挣来的,沈家上下反要沾他的光呢。”
24/56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