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他还要古怪的,无疑是明明知道这事不寻常,还点了点头同意与他前往生洲的他们。
有了养神芝在手之后,嵇和煦无疑比原本心安了一些,至少脸色稍稍好了些,强迫自己不去想之前对方惹的那些祸。
而容和和从前在沧海岛的时候,便憧憬着生洲的风景和学问,又生来比旁人少了些畏惧,倒比他们两个都平静淡定了一些。
只是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在将要踏上那生洲的土地时,奚夷简却拦住了想要从另一个方向上岸的他们,指了指那条大道,“从这里走吧。”
若是换作往常,蓬丘那德高望重的掌门人当然是要从正路光明正大地走进这个地方,可是近日带着他东躲西藏的,哪还有这样的心思。
容和和抬眸看他一眼,见他不像是在说笑的模样,才一言不发地调转了方向,走上了那条大路。
嵇和煦倒是有些犹豫,抬腿之前先问了一句,“和和在来此之前已经给生洲准提观现任的主人递了帖子,可是始终不知对方态度如何,你仔细想想,除了几百年前的那些事,还有没有别的仇怨?”
世人皆知,生洲准提观是教导各族仙童神女的地方,历任主人都是海内十洲叫得响名号的神仙祖师。
而到了今日,已传到了青莲老君手里。
想那老君本是西方一株青莲化身,自小便被收在准提观前一任主人身边苦心修习,如今也算是修成大果,成为一方尊神。若不是蓬丘上一任掌门人的名声也叫得极响,连带着亲传弟子的地位辈分极高,以蓬丘上仙这样才一脚踏进山门的道行恐怕也只能在海内十洲凌驾于修道之人之上,不敢与真正的尊神相比。
只是这青莲老君已经多年避不见客,到底会对他们那封帖子如何作想,谁也不敢预料。
想着,嵇和煦又忍不住看了看身边那心不在焉的年轻人一眼,“你那朋友可是准提观之人?你不是最不屑此地,竟然也肯诚心结交?”
“哪有什么肯不肯,不过是机缘巧合。”打量着两边的景色,奚夷简倒是未有一刻是为自己错过这一步登天的机会而心生悔意的。
别的不说,从未对自己的前程后悔这一点倒是让人心生佩服。嵇和煦静静打量他片刻,不由摇了摇头,换了个问题,“你那朋友叫什么?可知你如今下落?”
“外人对他的称呼有许多,但我都是叫他本名的,玲珑。他叫玲珑。”说着,他挠了挠头,忽地咧嘴一笑,“至于我的下落,他原本是不知道的,可是现在应该知道了。你们不是给他递帖子了吗?准提观青莲老君,玲珑。”
第二十五章 最好的朋友
准提观的青莲老君如他的名字那般,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当嵇和煦尚未从奚夷简所说的那句话的真假中反应过来时,已遥遥能听见不远处的鹤鸣之声。从生洲的边界再到准提观,中间的路是被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间隔开的。欲至准提观,必由观中弟子驾鹤相迎,可是这样的待遇却不是每一个来此的客人都能享有。
容和和走得比他们要稍快一些,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听得并不真切,直到见那振翅飞来的几只仙鹤落在了几人面前,方才明白了奚夷简口中所说的朋友又是怎么一回事。
“奉老君之命,前来迎接贵客。”几个仙童打扮的孩子规规矩矩地冲三人行了礼,然后将两指并在唇边,又吹出了一声哨响。
很快,便有另外几只背上五人的仙鹤自林中飞出,悠然落在了几人面前。
论理,奚夷简应是从未来过生洲的,但其中一只仙鹤甫一落地,便踱着步子走到了他的身边,以脖颈蹭了蹭他的脸,发出了几声示好的鸣叫。
“你到底在这里待过多久?”嵇和煦淡淡瞥他一眼,语气已经很是笃定了。
奚夷简自顾自地摸了摸那仙鹤的背,也未在这里与他们解释,便转身拉过容和和,一把将她抱到了鹤身上,让自己最亲近最温顺的这只仙鹤,带她渡河。
他在这里定是有过一段故事的,容和和侧身坐在鹤背上,并没有拒绝,只是垂首望向了下方那条长河。
生洲的风景较之其他洲要安宁优美许多,地无寒暑,四季常青,就连那条看似平凡的长河也有许许多多动人的传说。河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生洲大地上的生灵们都拥有着这海内最适宜修行养性的一片天地,怡然自得,心神舒畅,叫人见之向往。
如此物杰地灵的地方,实在是修行之人求而不得的仙境宝地。若当年受邀前来求学的是她,恐怕早已乐而忘返了。
而她身下的仙鹤飞得极稳,不出片刻,便越过那条长河和郁郁葱葱的树林,将她带到了准提观所在的竹林里。
准提观身为仙家道府,却并未建成宏伟雄阔的宫殿模样,只有一间由竹子搭成的小屋立于那些鳞次栉比的小楼之前。
而在竹屋门口,院子里摆着一个石桌和几个矮小的石凳,桌上有白玉酒壶,听到鹤鸣之声,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身着灰衣的老人,亲自来到院子之外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仙鹤飞过竹屋的时候,容和和从上面轻巧地跃了下来。而在她之后,那几个仙童也簇着嵇和煦与奚夷简走了过来。
奚夷简的目光越过两边的风景落在门口那个灰衣老人身上,仙童们恭敬地在后面行着礼。
而那灰衣老人客气地对几人颔首,目光也落在了奚夷简身上,拱手道,“早知贵客前来,只是近日观中事务繁忙,未能欢迎。”
这老人通身气度不凡,又被众仙童恭敬以待,一时倒让人分辨不出他的身份来,只有奚夷简在受了那礼之后,胡乱摆了摆手,张口便问,“玲珑呢?”
在生洲和准提观知道青莲老君名讳的人或许不少,但却没有哪个人敢这样直呼出来的。
那老者也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君尚在观内。”
现在正是生洲学子们在寒棠亭听老君讲道的时候,绝不会被任何事所扰,饶是奚夷简这样没规矩的人也知道这个习惯,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他向来是这样吊儿郎当的性子,没个规矩模样,嵇和煦看着生气,却也已经习惯了,客气地向那老者询问身份。
老人总算也露出个笑容来,回道,“吾乃鸿宝道人的弟子,青莲老君的师弟,道号普延。”
说完,便在前面带路,引三人向准提观内走去。
生洲适宜修行,准提观也建得巧妙,几人在院内饮了那石桌上的酒,再向竹屋内走去,才知屋内别有洞天。
就在进门左手边有一白玉雕成的水盆,与其下方的石柱连为一体,而玉盆之中,不断有活水向上翻涌。普延真人将手覆在水流之上,看似无意地搅动了三下,那水流便旋转着汇聚成一股向上喷出,眨眼间化为巨大的水柱似要淹没整间小屋。
站在屋内的几人却连眼都未眨,看着那水柱在头上炸开喷散开来,还未等落下打湿衣衫,便已经化为一阵水雾,迅速地散去,只剩下还站在原地的四人和已经变为了石洞模样的竹屋。
“就是喜欢故弄玄虚,半点用处没有。”奚夷简抬眼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不客气地嘟囔了一句。
普延真人只当自己听不见,又在前面引几人向石洞外走去。
走过这个地方,便真的是踏入了准提观的地盘。容和和在年少时也曾向往过生洲这个求学之地,目光很快便被坐落在竹林里的几个小院落吸引去了。
就在傍水建成的寒棠亭边,下了学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不时有人将目光投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外来的人。
而人群之中,当属一个穿着红袍的年轻男人瞧着最乍眼,他怀中未抱着书,身旁也无同窗,一个人急匆匆地穿梭在人群中,目光落在刚刚穿过石洞的这几人身上时,连眼睛都亮了亮。
而下一瞬,几人便听普延真人恭敬地颔首唤道,“师兄。”
那年轻人只是冲他胡乱摆了摆手,目光仍黏在另外几人……确切地说,应该是奚夷简身上。
若这时还猜不出他的身份,便当真是傻子了。容和和还未从惊讶和些许困惑中回过神来,下一瞬,那年轻人已经猝不及防地与她擦肩而过扑到了奚夷简身上。
如今的奚夷简说是弱不禁风也不为过,被他这样猛地一扑,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但是转瞬间又被眼前人揽住腰搂了回来按在怀中,“阿奚。”
这般热情的待客,实在是与传说中那个德高望重的青莲老君没半点相似。
容和和微微一怔,侧眼望去,目光落在了他揽在奚夷简腰际的那只手上,心里陡生了一股子怪异感。
而一旁的嵇和煦只是被这两人的亲密稍稍吓了一跳,很快便回过神来,在玲珑看向这边时,也回以一礼。
但这青莲老君该有的礼数都做完了之后,却又将目光移回了奚夷简身上,脸上挂着的笑任谁也瞧得出喜悦,“在收到这帖子之前我已经去了聚窟洲和玄洲,后来是太玄仙都的人告诉我你留在了蓬丘,我又收到帖子,这才安了心。”
奚夷简是知道这人如何行事的,也得感叹一声玄洲的人都算幸运,不然自己若是在他们手里出点差错,玲珑定是要活活拆了太玄仙都的。
想着,他拍了下身边人的肩,示意他先将手放开,“你也不嫌别扭。”
两个大男人靠得这么近真是浑身都不舒坦。
而玲珑依言放了手,却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刻也未移开目光,直到奚夷简走到容和和身边,去扯这姑娘的衣角,“欢喜,看看,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人。”
此言一出,容和和与玲珑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彼此。前者心中那股怪异之感至今未散,目光与对方相触时,难免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不看不知道,这样仔细一打量才发现,玲珑这副相貌虽然称不上艳丽,眉眼间的神韵却与奚夷简很是相似,而他这副打扮,更是与从前的奚夷简如出一辙。只是并非宁不还那天生的相像,反倒是后天刻意的模仿……
他是故意这样打扮的。
难言的别扭感在心底不断翻涌着,姑娘情不自禁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可奚夷简却对她心里的念头毫无察觉,还以为她是不愿意自己扯着她的衣服,连忙松开了手,讨好地眨眼一笑。
他的全无察觉,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或许是太过患得患失了,正想着不该如此时,却听到面前的青莲老君主动开了口,不同于刚刚自报家门时身为准提观之主的郑重,而是用一种有些漫不经心又带着些玩味的语气,慢慢说道,“初次见面,欢喜姑娘,我是阿奚………最好的朋友。”
她心里没由来的一沉,抬眼望去,却见那年轻的青莲老君微微扬起了下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波流转间尽是挑衅。
第二十六章 这天地间有趣的事情太多
但这话才说完,就被奚夷简笑着拍了一下,“别乱说话,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家姑娘。”
玲珑也不和他较真,笑盈盈地抬了下手,凭空招出两个神情木然的侍从来,吩咐道,“带客人去住处。”
那仆从皆是一袭赭色衣衫,眼中没有一丝神采,从头到脚都是死气沉沉,仿若行尸走肉。容和和还在沧海岛的时候,曾听说过一种邪术与此极为相似,便也不由多看了那仆从几眼。
玲珑却对她的眼神并不在意,仍扯着奚夷简说话。两人已经许久不见了,奚夷简也不是没有事情要说,便对着另外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去歇一歇。
这一次,容和和没有试图去看玲珑的眼神,目光更多地放在了那些仆从身上,待被带到那间临水的小屋时,不由分说地便扯过自己师兄,又再次向那仆从身上一瞥。
嵇和煦虽非沧海岛出身,却也是读遍古书的,对那传说中的邪术有些了解。两人在屋中透过窗子看外面曲水流觞一派安宁,心里却都不似最初那样向往羡慕了。
“这地方,有些古怪。”最终是嵇和煦先开了口。
容和和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那些古怪仆从的模样,还有玲珑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也跟着“嗯”了一声,但想了好久却不知自己最担忧的到底是哪一件事,只得强迫着自己只想着眼前这一件,“我还在沧海岛时,听师父说起过这样的法术,但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等夺人心魄的邪术,连六壬谷那样奇诡狡诈之地都未曾涉猎,以清修养性闻名的生洲准提观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再看那些学子和奚夷简都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显然是早已见怪不怪。
“青莲老君接任准提观观主多少年了?”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着实让嵇和煦想了一会儿,半天才肯定地答道,“足有三百年了。”
三百年……三百年前正是奚夷简离开沧海岛浪迹海内十洲的时候,他在那时认识了玲珑这个人,所以容和和并不知情。但玲珑却因为奚夷简对这个姑娘知之甚深,甚至怀揣着一股敌意……
“不对。”姑娘猛地拍了自己一下,制止的话脱口而出,让自己尽快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要再执着于青莲老君这个人,而是更多地去想这准提观的古怪。
而嵇和煦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还以为她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忙问道,“哪里不对?”
容和和的神情难免有些窘迫,半天才摇了摇头,复又说道,“若他是三百年前接任了观主之位,这准提观因何变得如此古怪,奚夷简定是知情的。”
最好的朋友……她还记得玲珑说出这话时,脸上自得的神情,虽然奚夷简很快便接了那样一句话。
但事实上,也不算反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她想象得要亲密,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也一定超乎了她所想。
这三百年的时光里,他浪迹天涯的人生里有太多太多与她无关的事情了。
“你在想什么?”嵇和煦到底是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
容和和也不是不知道有些话不适合再说,但眼前的人知晓她这三百年来所有的悲欢,她也没什么好隐瞒他的,想了想还是答道,“我在想,这天地间有趣的事情太多。”
从前虽觉得人人都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却没有想过与别人的天地相比,如今真的走出自己那狭窄舒服的领地,才恍然惊觉这世间有太多新奇有趣不同寻常的事情。
从前是清心寡欲,对那些不该有的喜乐悲苦都不甚在意,可是自从奚夷简出现之后,她那空荡荡白茫茫的天地里便从此有了“私心”二字。
她有私心,私心甚重,甚至开始拿自己与别人的天地相较。
这本无可较之处,是她深陷执念,逃不出来罢了。
万幸的是,她身边亲近的人并不会因此看轻了她,嵇和煦认真盯了她一会儿,既没有像从前那样苦口婆心地劝她,也没有顺着她的话讲一些道理,反而在沉默之后说了一句,“也不过是因人而异,心中所重不同。”
他们各自又是谁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呢?
“何况,”嵇和煦顿了顿又说,“就算此地再有趣再特殊,就算他此生最好的朋友就住在此处对他的归来翘首以盼,不也是没能阻挡他浪迹天涯的路?和和,我说过了,这一切与何处何人无关,是他自己停下来脚步,谁也绊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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