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的陈清野, 身上没有怨恨和郁悒。
没有任何由所谓情伤留下的痕迹。
岑舒贤眨眨眼睛, 忍不住拉长语调:“那个, 陈清野……”
他睨了她一眼,是让她继续说的意思。
“你之前说想和我复合, 现在呢?”
半分钟的寂静,耳畔只有隔着窗听不分明的北风呼啸声。
她听见陈清野说——
“现在不想了。”
-
陈清野的布加迪威龙停在了离女生组团不远的空地。
他拔了车钥匙,和岑舒贤一起下了车。
岑舒贤看他走到她身边,笑了下:“这么有绅士风度,两步路也要送?”
陈清野的神色淡淡的:“雪太大了,小心点。”
说完就转身,不容拒绝地走在她前面。
芝城冬夜的雪无声又澎湃,已经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
岑舒贤莫名不愿意走陈清野已经踩出脚印的地方,非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自己的路。
她盯着陈清野头都不回的背影。
忍不住腹诽。
还初恋呢。
这雁过无痕得可真快。
“不想了”三个字说得铁骨铮铮的。
也不知道那天红眼眶的人是谁。
岑舒贤越想越觉得无语——难道纯情和绝情只有一线之隔?
白安慰他了,说不定陈清野还比她先衔接下一任呢。
就不该对男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心软。
她一边想着,一边抽脚的动作越来越大。
靴子带起来的碎雪都溅到了前面陈清野的裤脚上。
岑舒贤窃窃满意,最后终于乐极生悲,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井盖,噗通一下仰面摔进了雪里。
陈清野终于回过头。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眉毛微微蹙着,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我不都绕过那边了吗?”
然后朝她伸出手。
对一个前男友也没什么好扭捏,岑舒贤毫不犹豫地搭上去,站起身的时候还重重地拉了一把。
令她失望的是,陈清野站得很稳,没被她拉一个踉跄。
陈清野的手暖和得像个小火炉。
在凄冷的夜里,很容易让人恋恋不舍。
但不包括她。
岑舒贤飞速地抽出自己的手,揣进口袋里:“就送到这儿就行了。”
陈清野停住脚步,朝她投来视线。
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陈清野突然抬手拍了拍她肩膀的雪,动作很轻,隔着羽绒服几乎感受不到。
他羁懒地舒展眉眼,笑了一下。
“岑舒贤,要是你再晚点见到我就好了。”
她不太明白:“嗯?”
“我宁愿你还不认识我,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
岑舒贤歪歪头,莞尔一笑:“我以后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嗯,以后就做陌生人吧。”陈清野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白色的雾从他的唇角逸出来,又飞速消散在漫天霰雪之中。岑舒贤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就听见他认真又坚定的下一句——
“如果你哪天,真的想安定,我会等你。”
“要是我没那个命,成为你的最后一个——那就,别见了。”
“见了也当做没认识过就行。”
-
回宿舍之后,岑舒贤沉沉地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梦里光怪陆离,醒来的时候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心慌张地跳得飞快。
她把手机摸过来看时间。
竟然已经下午两点了。
岑舒贤眯起眼睛,聚焦模糊的视线,看清了屏保上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来电的备注是“何阿姨”。
她的心重重一沉,梦里不好的预感好似成真。
后来那几天发生的事在岑舒贤的记忆里,像是一帧帧快速又清晰的走马灯。
回电给何阿姨后,岑舒贤才得知外婆今天早上被发现倒在院子里,因为昨夜的积雪,救护车过了很久才驶到小区。医生诊断外婆昨晚突发脑出血,现在抢救过一轮,还躺在ICU里。
她赶去医院,在ICU外等了很久很久。
外婆昏迷的几天里,陆续有邻居来探望,她跟邻居们寒暄了几句,才发现外婆出事背后另有隐情。
原来那天魏倧去找过外婆。
岑舒贤给魏倧打电话,冷静地隐藏自己声线的所有颤抖,试探魏倧当天跟外婆说了什么。
魏倧当时在打麻将,背景乱哄哄的,语气极其不耐烦:“要不是你拉黑我,我才懒得去找你姥姥,啐,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孝顺的东西?”
“嗯,外婆不愿意和我说,你现在直接跟我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倧说道,“光通的荣总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我想着给你们牵线搭个桥。”
“你以前从来没关心过我这些事吧?”
“我是你爹,还不能关心你了?荣总儿子在帆船俱乐部,把人介绍给你都是抬举你。幸好你遗传了我和你妈的长相,跟人卖个乖,把你弟也提携进俱乐部去。”
“哦。你和外婆吵架了吗?”
魏倧顿了顿,冷笑一声:“那老东西跟你告状啊?一把年纪倒是喜欢胡说八道上了,说你以后不想嫁人要陪着她,真是笑话!我就问,她当年劝你妈嫁给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有种?孩子死了知道奶了,啐!”
“……”
魏倧还在那头骂骂咧咧,岑舒贤闭了下眼睛,彻底听不下去了。
她挂断电话,将魏倧再次拉进了黑名单。
将页面转回微信,岑舒贤静静盯着首页的【魏彦峥3.3】。
才发现原来她从来没熄灭那颗仇恨的种子。
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变回好人。
她是泅不过苦海的蝴蝶,只能一头栽进命运里。
-
岑舒贤整个人陷在「Ocean·Livehouse」的沙发卡座里。
钴蓝色的射灯摇曳,透过桌面上的鸡尾酒杯散射出绮丽的光芒。空的啤酒瓶列成一排,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她披着一件灰色的皮草,里面是一件红色的吊带裙,露出穿着光腿神器的长腿在空气中摇晃,唇角微微勾着,浑身透出一种妖冶和靡丽的气息。
这种气质不论在哪里都极其吸引眼球。
对面的男生第一次在卡颜局碰上这种级别的美女,眼珠子都快黏在岑舒贤的身上。
坐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祝小姗小口喝着低浓度的水果酒,一边默默数着隔壁桌来搭讪的第十七个男生。
男生说:“五个二。”
岑舒贤随意地笑笑:“不信。”
男生怪叫着揭开骰盅,光他自己的下面都有四个二。等其他人依次揭开后,岑舒贤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拿起面前的那杯鸡尾酒仰头灌了下去。
对面的男生又是一阵小声的惊呼。
祝小姗有些迟疑地去拉岑舒贤的袖子。
她感觉岑舒贤根本就没有认真在玩游戏,纯粹就是在灌自己酒。
“舒舒,你还好吗?”
岑舒贤没参与下一局,揉了揉太阳穴:“还行。”
她从皮草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划了下,看到魏彦峥的未读消息。
【魏彦峥3.3】:姐姐,跟朋友玩得怎么样啊。
【魏彦峥3.3】:呜呜呜,我还在独守空房。
岑舒贤站起身,走到了稍微安静一些的走廊上。
她足足盯了手机屏幕半分钟。
然后按下了魏彦峥名字旁边的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
魏彦峥的声音很兴奋:“姐姐,你终于想起我了。”
“嗯。”岑舒贤把声音放得轻且慢,漂亮的桃花眼里却一片清冷,“我有点醉了……你能来接我吗?”
魏彦峥受宠若惊地怔了几秒:“当、当然!你在哪儿啊,姐姐?”
岑舒贤报了地址,又敷衍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她回到卡座,看到那群男生把目标转向了角落像个鹌鹑一样的祝小姗。
岑舒贤拿起位置上的包:“走了,小姗。”
祝小姗如获大赦:“嗯……嗯嗯!”
坐最外面的男生,也是这场卡颜局的组织者伸手拦她:“哎,美女,别这么着急走啊。”
岑舒贤凉凉地抬了下眼皮,朝那个男生勾了勾唇角。
男生还在心旌摇曳,手就被重重推开。
看上去温柔似水的顶级大美女还笑里藏刀地丢下一句话:
“要是我来组织这个局,你这桌上的男的我都得让你们骑自行车回去。”
-
走出「Ocean·Livehouse」,岑舒贤吸了一口森寒的冷空气。
冷意将酒精的混沌驱散,她回头看向祝小姗:“你先回学校吧,小姗。”
祝小姗瞪大眼睛:“啊?那你呢?”
“我等个人。”
“……你今晚还回寝室吗?”
岑舒贤出了片刻神,朝祝小姗笑笑:“应该吧。”
不等祝小姗继续盘问,她眼疾手快地为祝小姗拦下一辆出租车,把祝小姗塞进了车里。
岑舒贤退回「Ocean·Livehouse」的门口。
她低头给魏彦峥发消息。
【浮云卷】:到哪里了呀?
【魏彦峥3.3】:[定位]
【魏彦峥3.3】:出租车上呢,姐姐。
岑舒贤点进去看了下,距离她这儿还有七八分钟车程。
她裹了裹身上的人工皮草,靠在墙边,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烟,烟身纤细,截面是鲜红的鸡心。她抽出一支,轻轻地咬在牙齿间。
然后又去摸打火机。
摸半天,没摸到。
她才想起来,好像是前面玩游戏的时候借旁边男生用了。
台阶下面的几个男人不知道盯了她多久,这时候蠢蠢欲动地凑了过来:“美女,没带打火机吗?”
岑舒贤抬起头,将烟夹回了手里,笑了笑:“不抽了。”
“别不抽啊,瘾都上来了。”一个男人走上前,露出满嘴的黄牙齿,“给个微呗?哥就借你打火机。”
岑舒贤:“不用。”
“哟,还挺清高的啊。”男人伸手来抓她的胳膊,被她后退一步躲开了。
她眼神平静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圈,像在看路边的虫子:“你有哪里值得我卑微的吗?”
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呸,给脸不要脸!”
男人又伸手来抓她,因为喝多了酒有点踉踉跄跄的,再次被她躲开。
岑舒贤一边后退,一边伸手在包里摸索。
她抬起眼睛,紧盯男人的动作。
突然,她的眼神凝了一下。
越过男人的肩膀,岑舒贤看到了一个不应该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陈清野穿着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不怕冷地敞着拉链,露出锁骨和脖颈,在冬夜泛着冷白如瓷的肌理。身边站着几个同龄的朋友,他被簇拥在中间,黑发黑眸,依旧是一骑绝尘、鹤立鸡群的帅。
两个人视线交接。
她没仔细看陈清野的表情就平淡地收回了视线。
像不认识一样。
面前的男人骂骂咧咧的,扬手来抓她的头发:“臭婊.子,你给我等……”
她刚拿出包里的防狼喷雾。
就看见视野里的陈清野瞬间放大,他抬起长腿——
一脚把面前的男人踹翻了。
第20章 鱼
做完笔录后, 岑舒贤坐在了派出所门口的长椅上。
她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皮草上的毛,把指尖捏得发白。
手机已经被她关机,估摸着在那之后魏彦峥还给她打了不少电话。
岑舒贤把脸埋进冰凉的掌心里, 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 走廊那头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谈笑声影影绰绰地传进岑舒贤的耳朵,她辨认出其中一道来自刚刚给她做笔录的中年警官。对着她还是一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现在却笑呵呵地在说“陈公子”云云。
陈清野走出来的时候, 岑舒贤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
那件毛茸茸的皮草被她裹得紧紧的, 只露出纤细的小腿和脖颈,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单薄。
她第一时间就转头与他对上视线。
琥珀色的桃花眼在白炽灯下粼粼发亮, 比前面在Livehouse前对上的那一眼多了些许情绪的涟漪。
陈清野用一个眼神就打发了旁边蠢蠢欲动的贺樾。
贺樾也懂事地带着其他想看热闹的狐朋狗友顿作鸟兽散。
深夜的派出所大厅, 现在只剩他和岑舒贤。
对视几秒后, 还是陈清野先败下阵来:“我送你回学校。”
“好。”岑舒贤站起身。
她晚上没吃饭就去赴了酒局,起身时候眼前一黑, 还好陈清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闻到气味, 陈清野皱了下眉:“你喝了多少酒?”
岑舒贤睨了他一眼:“
不是要做陌生人吗?”
陈清野的手骤然收紧了一下, 坚硬的指骨硌得她胳膊有点疼。
“以前倒从没见你听过我的话。”他轻嗤了一声, 压低的眉骨下视线锐利似要将她剖开,“我说装不认识你就非得装到底。都那种情况了,你跟我求个救会死么?你到底是把我看做一个薄情寡义、睚眦必报的畜生, 还是说你以为只要你露一点破绽, 我就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开始自作多情地硬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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