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野。”她跟他打招呼。
陈清野撇开脸, 轻轻咳了一声,“嗯”的时候有点鼻音。
她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 和比起以前苍白的脸, 狐疑地开口:“你感冒了?”
“小感冒。”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几秒。
也许是因为生病, 陈清野的眼神比以往幽淡了一些, 没那么锐利,仿佛笼了一层博山炉的烟霭,交接时没有电光石火的冲击, 却像香灰落在纸背上转瞬而逝的灼烧。
岑舒贤想起她和陈清野在一起的前一夜, 也是在这个位置。
陈清野站在醉成一摊烂泥的邹程旁边,被衬得意气风发。他的眼眸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和骄傲。那句“可以钓我吗”应该是陈清野说过最低姿态的话, 尽管让他说出来就显得气势凌人, 势在必得。
她轻轻叹了口气。
“换个地方聊吧。”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七八分钟,到了学校操场。
到了一处地方后, 岑舒贤停下了脚步。
这个位置夹在主席台和室内羽毛球馆之间,位置宽敞,路过的人也不多,再关心他俩的人也不可能明晃晃地凑到他们身边听墙角。
“说吧。”岑舒贤温和地微笑了一下,但她的笑意都被口罩挡住了,那双眼睛还和清秋一样冷,“怎么了?”
陈清野偏开脸咳了一声。
“……能不能不分手。”
声音很哑。
岑舒贤没想到陈清野会这么直接地低头。
她怔了几秒,才摇头:“陈清野,我以为那天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我没收。”
“什么?”
陈清野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你的分手礼物,我没收。”
“……”
不是,你不收也没用啊。
“别这样。”她语气很平静,“你都说你不会和邹程一样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喝醉后脑子不清醒地来找你。”
岑舒贤盯着陈清野。
她突然有些好奇陈清野不清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哭着求她别走,尽管他现在回头找她就是非常不清醒的行为。
“陈清野。”她尽量放柔和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你第一次谈恋爱,所以你会迷恋这种感觉,你觉得多巴胺分泌的感觉令人上瘾,但是这只是稍纵即逝的火花。”
她轻松地笑了笑:“这种戒断反应你现在难捱,回头你就会后悔当时放下身段来挽回我。你这样的条件,再找下一个也会很容易,比我更好的、更适合你的也比比皆是。”
陈清野看着岑舒贤的眼睛。
她有一双笑意渗不到眼底的桃花眼,眼神只有一丝怜悯,没有半分挣扎。
他在那瞬间就懂了,自己在做无用功。
只是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喉咙发痒,陈清野又忍不住撇开头咳了一声,“……你和我在一起还没有满三个月。”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
她没想到陈清野在介意这个。
但她当机立断地说:“因为你太喜欢我了。”
陈清野蓦然抬眼看她。
岑舒贤接收到那个眼神,突然有些愧疚。她移开视线,盯着脚下被风吹得在地上打转的落叶和碎石子。
“我可以不那么黏着你。”
“有必要吗?”岑舒贤一针见血地说,“那满三个月后呢?你现在可能会怪我,但以后你会明白早日止损才是对的。”
她都为了不伤害他,放弃阻挠魏彦峥进帆船队了。
就算没用真心,但她至少还对陈清野用了良心。
“……”
陈清野不说话了。
岑舒贤用脚尖踩着飘动的小石子,等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声音后,抬起了头。
然后就看到陈清野半垂着眼睛,眼眶泛上一圈淡淡的红,略显苍白的唇抿得紧紧的。
她有点慌张地抬手:“你别哭啊。”
“没有。”陈清野侧着脸往围巾里埋了埋,鼻音很浓,“沙子进眼睛。”
这样搞得她真的很像欺骗纯情小男生的渣女。
“你看,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和冯泽远在一起。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过,这就是我对你的肯定。”岑舒贤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话安慰陈清野。
陈清野努力在钝痛的脑海里思索了一番。
才想起冯泽远是那个在艺术家唱《天后》的男生。
长什么样,没印象了。
唱歌也唱得一般。
还跟吃不起水果似的把他第一次送岑舒贤的礼物拎走了。
陈清野冷冷地说:“你把我跟那种人比。”
“……”岑舒贤噎了一下,又说,“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很不错,是我不好。你可以跟别人说是你把我甩了。”
毕竟陈清野红着眼眶跟她讲话的时候,她确实心软了一点儿。
陈清野默然不语。
昨天淋了雨,他晚上回家就发了烧。今天下午昏昏沉沉地起来,就想着来芝大见岑舒贤一面,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的话,被火烧去一些,被风吹走一些,就不剩多少了。
他只是忽然涌上一股刺骨的恐惧。
如果这辈子能和她说的话只剩下这些,那一定一定要把最重要的说出来。
陈清野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全身似乎都因发烧酸痛起来:“你下一任一定要比我好。”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了一眼陈清野。
他的脸一半埋在围巾里面,皮肤冷白,眉睫浓黑,侧脸和下颌的线条利落得像萧瑟的秋意,
她想,谈个这样的男朋友也不太好。
会在无形之间拔高她找下一任的门槛……但下一任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只好说:“你别操心这些。”
陈清野又低声问:“你下个月就会找新男朋友吗?还是说四个月后?”
唉,北风如刀。
刀刀割人心窝子。
“暂时不会了。”
岑舒贤不知道陈清野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安慰他,但是她已经决定在下一段恋情开始前慎重考虑。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对游戏人间和玩弄感情感到疲倦,可是她现在确实很心累。
好像在见过钻石的那一刻,收集玻璃就变得索然无味。
她原本是富有的玻璃国国王,但最近经历了太多,让她发现曾经的财富变得一文不值。
“你为我垫付了外婆的医药费,我很快就会还给你。”
岑舒贤已经决定,将那笔股权换做现金。
但她得亲自去和魏倧谈判,至少让魏倧出一大笔血。
“……不用还。”陈清野又咳了几声。
这会让岑舒贤想起自己的外婆。
“你可能觉得这样很大方,但欠你钱会让我压力很大。”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冷硬起来。
陈清野沉默了一会儿:“……就这样吧。我走了。”
“嗯。”岑舒贤看他没挪步子,还是决定自己好好地画个句号。她上去抱了陈清野一下,发现爱意消失后连拥抱也变得冰冷起来,“以后谈恋爱,别一开始就对对方掏心掏肺的了。人总是爱犯贱的。”
她诚恳地传授自己的心得。
但陈清野看上去并不领她的情,回抱都没有,只是瞥了她一眼。
“我就是这样。”
陈清野退后一步。
鼻音浓重,又像是有点委屈。
然后就像那天在横山,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十月的后半月过得很快。
岑舒贤还是按部就班地在学校、报社、书店之间三点一线。
聊天的人来来去去,冯泽远和魏彦峥还在其列。
陈清野的名字早被许多对话框压到了最下面,尽管他们在一起时微信聊天也不多。陈清野更喜欢见面,所以他其实绝对不可能玩见见这种APP。
外婆的身体状况还是时好时坏,心脏做了手术,但水肿的肺部还是只能保守治疗。芝城在北方,天气骤然冷下来,让外婆更容易咳嗽了。
岑舒贤开始把暧昧这个词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出去。
苦行僧似的杜绝声色犬马与享乐主义,会让她在面对外婆的痛苦时不那么愧疚难安。
十一月初的一天,魏彦峥给岑舒贤发来消息。
【魏彦峥3.3】:姐姐,我通过帆船队的考核了。
她盯着屏幕出了片刻神。
最后简短地回复。
【浮云卷】:恭喜。
魏彦峥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个飞速偷拍的角度,照片中央是会议室的圆桌,桌上摆着一个树脂的帆船摆件,一群人围在桌边开会,都正看着前方。
岑舒贤无意识地放大了一下照片。
陈清野站在最前面,穿着一件中领的黑色毛衣,好像不怎么怕冷似的把袖子挽到小臂三分之一,懒散地倚靠在桌角,手里拿着激光遥控笔。
【魏彦峥3.3】:开了好久会,听队长一讲发现训练压力好大。
【魏彦峥3.3】:而且他竟然就是帆船俱乐部的总经理!哇靠这么年轻……
【魏彦峥3.3】:怎么巴结他才有戏啊,听说他之前谈了个女友光速分手了。
【魏彦峥3.3】:感觉我们队长什么都看不上的样子。
岑舒贤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不可能给魏彦峥建议,更何况,她发现作为陈清野的一周女友,她也完全不了解他。
或者是,她根本没打算了解他。
魏彦峥孜孜不倦地发来消息。
【魏彦峥3.3】:姐姐,你最近对我好冷淡。
【魏彦峥3.3】:今天出来吃顿饭吗?庆祝我加入帆船队,我请客。
岑舒贤面无表情地回复。
【浮云卷】:下次吧。
-
十一月中旬,芝城下了第一场雪。
雪在夜里往往下得更大,像是无人的时刻才更方便汹涌。
所以等凌晨四点,岑舒贤关掉莫莉书店的总电源,拉下铁闸门的时候,外面的街景已经被包裹在了厚密的白里。
岑舒贤搓了搓冻僵的手,又看了看二十分钟依旧无人接单的打车软件。
她想,是不是得看看附近有什么酒店了……
但这边的酒店应该都会贵得惊人。
“嘟——”
车喇叭声划破夜的寂静。
刺眼的车灯从她眼前划过去,投射在面前那块洁白的雪上。雪花在光束里簌簌飞舞,岑舒贤隔着漫天的雪,看到了那辆漆黑的布加迪威龙。
和隔着车窗,陈清野的黑眸。
第19章 鱼
布加迪威龙的车厢里暖烘烘的。
暖风拂过岑舒贤冻僵的指尖, 带来一股渐次融化的酥麻感。
她睫毛上的雪化了,眨起眼来有些沉重。
“……你怎么在这儿?”岑舒贤轻声问。
她借着半明半昧的光线打量陈清野。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青筋虬劲的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 又恢复了她第一次坐他车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正好从帆船俱乐部出来, 路过这儿。”
陈清野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有几分冷磁,听不出情绪。
岑舒贤摸不准这句话的真实性。
毕竟莫莉书店确实在帆船俱乐部到芝大的途经点上。
只是,未免有些太巧了。
“那你训练还真是辛苦。”
陈清野不置可否。
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龙拐上立交桥, 车速骤然飙升。车窗外深浓的夜色飞快掠过, 过分的寂静与加速都像某种心跳的催化剂,让人难以忍受。
岑舒贤轻咳了一声:“那个……直接回芝大吗?”
“嗯。”
“下雪路滑, 别开这么快吧。”
陈清野瞥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 但仪表盘的指针肉眼可见地向左转了几度。
岑舒贤默默呼出一口气。
没想到陈清野突然笑了一声:“怕我带你一起死?”
短促的笑, 像是带动胸腔共鸣,在寂静中轻轻擦过耳膜。
岑舒贤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性。
陈清野喜欢她应该……没到这么疯的程度吧。
于是她也柔婉地笑了下, 将问题抛回去:“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放心。”陈清野将车速降低, 游刃有余地单手打着方向盘, “我没这么想过。”
岑舒贤忍不住偏头去看陈清野。
一盏盏路灯擦肩而过, 光流淌过他立体锋锐的轮廓。
他表情平淡,姿态松弛。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命好。
陈清野的世界是富足而明亮的, 像失恋这种小挫折完全可以一笑而过。
他有刀枪不入的骄傲和固若金汤的内核, 哪怕她曾经甩他甩得不留情面,也不至于会摧毁他对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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