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五辆吉普车从基地出发,计划先西行再南下,温淼,秦耕、罗胡兰三个人坐一辆七座吉普,除了司机跟工作人员之外,另外两人穿军装,是部长自带的安保人员。
温淼跟秦耕俩人坐中间排,一上车她就很兴奋,这可是跟农业部部长外出考察,秦耕跟她说就当旅游,她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简单,下雨就行,这对她来说游刃有余。
罗胡兰也很兴奋,她坐后排,板着座椅凑到温淼耳边说:“沾你的光,我也能出差,有句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刚好可以开开眼界。”
要不是温淼,她根本就没机会跟部长一起出差。
不用花自己一分钱到处开眼界,谁不乐意呢。
她的工作也简单得很,就是照顾温淼,可温淼很独立,又不需要怎么照顾,只要帮她换湿衣服,留意她的健康状况。
一路高低起伏的沙土地开阔壮美。他们走得路附近都是庄稼地,可能是专挑了干旱的地方走,视线所及处的庄稼都是缺水状态。
温淼开始看得兴致勃勃,后来昏昏欲睡,而秦耕一路都在做笔记,他的任务除了照顾温淼,还有如实记录旱情,预估收成情况,田部长信任他,认为他的评估会很客观。
现在天越来越热,衣服越穿越少,对温淼来说是越来越方便,现在她只穿了件碎花衬衣,温淼斜靠在椅背上,安静地闭着眼睛休息,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洒在她额角细密的绒毛还有浓密长睫上,秦耕突然觉得内心无比充实。
正在专注看她,温淼突然睁开眼睛,好像知道有人在看她一样,突然转头,视线正好撞进秦耕黝黑的双眸。
秦耕像做了错事突然被抓包:“……”
偏偏温淼不放过他,浅色的唇开合:“车里热吗,你脸红了。”
秦耕急忙掩饰:“饿不饿,淼淼,给你剥鸡蛋,陶所长可生怕你饿着。”
温淼不饿,但乐意加餐吃个鸡蛋,于是说:“好。”
罗胡兰笑道:“恐怕不是陶所长怕淼淼饿着,你要担心就直接说。”
秦耕从随身挎包里拿出鸡蛋,在座椅上磕了一下,修长好看的手指来回翻动,蛋壳用卫生纸包起来揣自己口袋,剥好的鸡蛋喂到温淼嘴边。
温淼不想吃独食,她咬了一小口,接过鸡蛋,从没咬过那面掰了一小块,伸手塞到秦耕嘴里,动作自然娴熟。
坐后排的罗胡兰说:“淼淼,我什么都没看见。”
秦耕:“……”
温淼转过头,也掰了一小块鸡蛋,叫罗胡兰张嘴,投喂给她。
罗胡兰咀嚼着突然到嘴里的鸡蛋,满足,感觉特别满足。
——
田部长则一路感慨,出来亲眼看看旱情,看看作物情况是正确的决定,其实旱情只是粮食短缺的原因之一,很多地方并不旱,收成不错。
如果能如实掌握全国各地的庄稼生长情况就好了,这一世他绝对不允许作假糊弄,但他觉得这是个奢望。
只是,窗外的田地逐步超出他的想象,怎么这些地方是漫天遍地的黄土,来时他也看了不少地方,干旱会造成庄稼枯死减产,好歹庄稼地会整整齐齐,可是这地方土地干裂如网,庄稼怎么稀稀拉拉的跟野生似的。
庄稼倒都是耐旱的高粱、大豆、黍子、棉花等,但也耐不住干旱。
别说交公粮,这儿的老百姓就是自己吃饱都困难。
秦耕看到景色变化,就把温淼叫起来,让她看车窗外,温淼立刻睁大眼睛。
到处都是黄土,路上是黄土,田野里是黄土,稀稀拉拉的房屋也是黄土搭建的。
黄土很活泛,车辆驶过有漫天扬尘,走在路上也会沾染满身黄土,路上遇到的人也灰头土脸的。
来沙漠前,家人会觉得沙漠不如家乡条件好,但温淼并没感觉到,沙漠的作物有了雨水后生机勃勃,但到了这个地方,她终于感觉到了自然条件的恶劣。
“这些地方常年缺水,蒸发量是降水量的几倍,还不如沙漠,沙漠有深井,这个地方很少有深井。本来就缺水,再加这两年格外干旱,这个地区就成了这样。”秦耕一边观察沿途植被,一边给她科普。
庄稼长势很差,倒是野生枸杞长得还不错,他想这个地区也许可以种枸杞。
路上,还会看到有人在运水,有人推车,有人挑着水桶,秦耕让温淼看车外,问:“你知道在路上能看到运水的人意味着什么吗?”
温淼猜不出,问:“说明啥?”
秦耕说:“水是这个地区的人生活中的大事儿,他们要花很多时间挑水,人畜用水都困难,没水灌溉庄稼。你看路边这些水窖。”
温淼凑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边听他介绍:“这些水窖并不是算深,就在田地旁边,是蓄水灌溉用的,但现在应该都没有水。”
车辆继续前行,温淼看向路的另外一边,看到一些人在不远处的水洼边舀水,“你看,这也有打水的人。”
秦耕往前后看了一下说:“这里原来应该是小河,河水干了,都看不出河道了,再往下挖,还能出点水。”
温淼看着哪里有啥小河,就是一个水坑,里面蓄积着不多的泥水,不知道他们把这些泥水弄回家去要怎么使用。
这边的住房分散,地广人稀,温淼从这儿看出了荒凉的意味儿,这条件实在太艰苦了。
再往前走,温淼有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个姑娘也在打水。”
秦耕侧身往外看,点头:“对,那是个大水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水。”
车辆往前开,温淼仍在看着那个一头蓬乱短发,裤脚沾满黄土的小姑娘,刚要移开视线,发现那姑娘像变魔术一样,突然消失在窖口。
“快看,打水那姑娘从水窖口出溜下去了,就剩一个瓦罐。”温淼惊呼。
秦耕忙让司机停车,对温淼说:“水窖没多少水,里面应该没有水
泥,只有土而已,不太深的话掉下去也不会有大碍。”
等司机把车停稳,秦耕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从行李中翻找出一卷绳索,大步迈过田坎沟泮,朝水窖方向跑过去。
温淼步子小,被他拉后一大截,等她跑到井边,秦耕已经把绳子甩了下去,正蹲在水窖边上说话。
“没受伤吧,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秦耕温声说。
如他所料,水窖没用水泥进行加固防渗水,只有土,一点水都没有,七八米深,内里是像花瓶一样的曲线形状,姑娘掉下去后毫发无损。
那小姑娘朝窖口仰头看着,很意外看到格外干净的俊朗的脸。
温淼也跑过来,跟秦耕一样蹲在窖口看,她问道:“你没受伤吧,快抓着绳子上来啊。”
小姑娘又小又瘦,估摸着十四五岁。
里面是土壁,凹下去的曲面形,她自己肯定爬不上来。
小姑娘看到温淼那张完全没被晒黑,白净得像鸡蛋壳的,干净得一点土也没有,五官精致的脸时顿时呆住了。
她的观念里,就不会有长得那么好人的人。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上去,我是自己跳下来的,我要饿死在这里边。”
温淼看着瘦巴巴的小姑娘问:“为啥啊,小妹,别想不开,快上来。”
“我不上去,我爹娘把我许配给张老二了,张老二家有深水井,全公社独一户,他家不愁吃水,可是他很老,都二十八了,死了老婆,还留下了俩孩子,他们逼着我结婚。”
温淼:“……”
这姑娘真惨,她觉得自己以前的处境比小姑娘好多了,她父母绝对不会把她许配给周保民。
田部长他们发现这边的情况,也下车走了过来,听到小姑娘的话也是无语,走到窖口往里看了几秒后问:“你多大了。”
小姑娘说:“十五。”
“十五就要结婚?”田部长问。
小姑娘满脸惶恐:“就张老二家有深水井,他家条件好,我爸说我要不赶紧嫁过去他就会娶别人。”
田部长更无语了,说:“你还是上来吧,我不让你爹娘把你许配给张老二。”
小姑娘看出来了,窖口围着这一圈人都跟社员们不一样,于是问道:“你是大干部吧?你能辖制我爹娘吗。”
秦耕晃了晃绳子:“是大干部,抓好了,先上来再说。”
这回小姑娘很顺从,把绳子缠在手臂上,双手紧紧抓住,温淼觉得秦耕可真是个大力士,没用别人帮忙,他就跟打水提水桶似的,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小姑娘给提溜上来了。
“走,去你家看看。”田部长说。
小姑娘脸庞黝黑,头发枯黄,发间也都是土,她弯腰捡起瓦罐,怯生生地说:“我回去我爹娘还会打我,早上水瓢里有一丁点水,我偷着洗了脸,就挨了一顿打。”
田部长无语:“……”
小姑娘又转向温淼,一只手抱着瓦罐,一只手的指背轻轻蹭过温淼脸颊,羡慕地说:“姐,你可真干净,你们那儿有水洗脸洗澡吧,我已经两年没洗澡了。”
温淼说:“我每天都洗澡。”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温淼,实在不敢想每天都能洗澡得有多快乐。
由她带路,一行人上车,秦耕看温淼右脸颊有一大块黑,正是小姑娘蹭过那一块儿,忍不住伸出手臂,从她脑后绕过,伸出手指飞快擦拭。
温淼的脸触感可真好,又滑又弹,比豆腐都软嫩。
再看温淼,脸颊那一块儿黑被抹开,看着更明显。
秦耕又从裤兜里掏出手绢递给温淼,说:“擦擦脸。”
温淼低头看着白色蓝边叠着整齐干净的手绢,实在想不到秦耕竟会随身携带手绢,接过来,把脸颊擦干净又递还给他。
吉普车开动,跟着小姑娘在三间低矮黄土屋面前停下,等田部长下车,小姑娘可怜巴巴地央求:“大伯,我不嫁给张老二,他又老又丑,还有俩孩子,我才十五,还不想嫁人。”
田部长已经动了恻隐之心,说:“我会说服你爸妈。”
小姑娘的老娘一瞥见她的身影,就冲出来骂:“水桃,水呢,你又死哪儿去了,肯定一点水都没有。”
怒气冲冲的中年妇女一看到门外的一行人,突然哑了火,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田部长穿中山装,胸兜里别着钢笔,气势特别足,一看就是个干部,但她的想象力只能想出来是公社干部,最多是县里的,绝对想不到是中.央来的。
她连忙招呼大家:“你们从哪来的呀,都是大干部吧,快进来坐吧。”
屋里也是黄土墙壁,光线很暗,水桃娘去捧摆在桌上的瓦罐,局促又淳朴地说:“家里没多少水,我给你们倒点。”
说着就要去找茶缸,可是家里也没几个茶缸啊。
田部长赶紧说不用倒水,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水桃许配人家了,很快就要结婚?她才十五,按婚姻法不能结婚,再说她本人不乐意,你不能违背妇女意志。”
中年妇女讪笑着说:“公社干部,我还不是为了水桃好,多少人想嫁给张老二呢,可张老二偏偏看中了我们家水桃,张老二家有深水井,公社头一份富裕户,这是她的福气。”
他们聊天的工夫,温淼把屋里看了一遍,古旧简陋的家具,没有一样像样的,窗户是木格的,上面糊着破烂的窗纸,窗户下面就是灶台,烟熏火燎乌漆嘛黑。
比她家的条件还要差。
田部长觉得自己秀才遇到兵,不管是从哪个角度劝说,水桃娘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压根不容易被劝说。
觉得屋里实在太挤,秦耕拉着温淼出去透气。
秦耕问温淼:“二十八岁老吗?”
温淼点头:“嗯,老。”
秦耕又问:“那二十三呢。”
他感觉这俩年龄差不多。
温淼知道秦耕就是二十三岁,开玩笑说:“也老。”
秦耕:“……”
正当屋里双方僵持不下时,真正的公社干部来了,四十多岁的公社书记脸色煞白,进门口口齿都不利索:“部,部长。”
部长怎么会突然来他们穷乡僻壤了呢,连声招呼都没打。
公社书记手足无措,整个人都不好了,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迎接贵宾。
说服水桃老娘的任务移交给公社书记,公社书记彪悍得很,把人叫到外面,走出几十米,觉得田部长一行人听不见,一顿疯狂输出,水桃娘脸色涨红,一阵点头哈腰。
不足五分钟,公社书记跟水桃娘朝人群走过来,公社书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部,部长,解决了,在我们公社,绝对不可能允许违背妇女意志强迫嫁人的事情发生,这事就交给我,这孩子也归我管了,我盯着他们家。”
水桃娘不知道部长是多大的官,只知道公社书记都得对人毕恭毕敬,忙用知错就改的语气说:“部长,我想通了,不会让水桃嫁给张老二,我们家会尽快把彩礼都退回去。”
水桃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连连鞠躬感谢:“谢谢两位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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