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明显是计划好的,分工默契,配合良好,很快把肩扛手提,用小推车、人力车拉着,立刻就把整蛇皮袋的粮食往附近生产队运。
抢劫的计划充分,等到了他们的大本营,这些粮食立刻就像是沙子进了大海,消失不见。
不过他们并没有危害运粮战士的人身安全,等俩战士追过去,找到领头的,赃物已经被藏好,根本就没人承认抢了粮。
——
公社书记火急火燎地已经先于他们往响棉生产队赶,秦耕他们随后赶到。
两名战士不顾一切地往生产队追,本来觉得这个生产队的人会非常凶悍,但并没有人来攻击他们,他们还抓到了带头抢粮的,跟他要粮,那人死不认账说他根本没抢,至于其他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是好人,没抢粮,你抓我干啥?”带头得蹲在地上,装作浑然不知地说,旁边有
个战士拿木仓指着他。
这个带头的就是普通农民的模样,寸头,看着挺壮。
战士气坏了,可他一时半会儿没啥办法,另一个战士去找大队长,跑了一大圈都没找着。
见来了外援,俩战士赶紧让公社书记帮忙把被抢的粮食都找回来:“一共两吨小米,四十袋,全抢走了。”
整个生产队的人似乎都藏了起来,根本就没看热闹的人,公社书记很想在县长赶来之前把这事儿处理完,面前只有一个嘴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的杨五斤,他无计可施想找人都找不到。
这样一来,他更生气,怒气冲冲地冲到大队部,看门锁着,叫人把锁头砸开,进去打开广播,带着愠怒的声音马上传了出来:“我是公社书记,响棉生产队的刘传福大队长,十分钟内你赶紧到大队部来,要不就别干了。”
“响棉生产队的社员,赶紧把藏起来的粮食交出来,国家派人来给你们发粮,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嘛,咋还吃了熊心豹子胆抢国家的粮食!
你们这是犯罪,赶紧把粮食交到大队部来,一共四十袋,少一袋不还,还了粮食从轻发落,等县长来了你们都完了。”
粮食是两回事儿,他懒得解释,赶紧把粮食要回来才最重要。
温淼他们也都在大队部,她感觉公社书记的怒火顺着广播的声音蹿得到处都是,她问秦耕:“社员真会把粮食还回来吗?”
秦耕想了想说:“会还回来。”
压根就不用着急,就凭公社书记这态度,有的是办法把四十袋粮食完整归还。
二柱娘端着个盆,盆里是小米,锅里烧了水,正要把小米倒里面,听见广播,她端着盆的手一哆嗦,沉着脸问二柱:“这小米是你们抢来的国家的粮?”
见二柱不应声,二柱娘小心翼翼地把盆放下,快走几步,踮脚伸手去打二柱的头:“糊弄我说是借来的,我说你咋这老实,一声不吭的,合着是去抢粮了?”
屋里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妈,二柱去抢粮了?”
二柱娘不答,蹲到灶台前熄了火,深深叹了口气说:“你真糊涂啊,粮食藏哪儿了,给人还回去,这盆小米也倒回去。”
二柱当然不肯还粮,总是有车往北边拉粮食,他们早就合计着抢一次,这次非常顺利,粮食都藏好了,他们的计划就是死不承认,不可能主动交回去。
二柱娘往盆里倒了热水,绞了毛巾,进屋坐到炕边上,给瘫痪在床的老头擦脸,擦完后又从柜子上的碗里拿了块红薯递给二柱爹吃。
二柱爹说:“二柱,你没听公社干部说给发粮?你咋还去抢粮食。”边吃红薯边问。
他们这儿不是完全没有收成,主要是高粱跟红薯,收成不多,恐怕没多长时间就吃完了。
他们很担心粮食吃完怎么办,就想趁着运粮车只有一辆的时候抢一波,本来想着部队吃的肯定有细粮,没想到都是小米。
二柱蹲在门口,闷声闷气地说:“不会给我们发粮,我们抢的运粮车是往北走的。”
二柱娘拿着扫帚就出来了,小脚走得比平时快得多,扫帚把抽在二柱肩膀上:“还不承认?就是你们抢的粮,我这就自首去。”
二柱连忙站起来拽他娘:“别去,你去了不就完了吗?”
二柱娘声音颤抖:“你想蹲大狱?”
——
三喜媳妇快生了,胎相不稳,怀孕后干不了农活,这一个月躺着的时间多,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三喜异常,问道:“你是不是去抢粮了。”
三喜不吱声。
三喜媳妇越发怀疑,在院子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往地窖的方向走,看到一两米深的地窖口被踩出的新的浮土,眼睛遽然睁大:“三喜,你肯定把粮食藏在地窖里了,是不是?”
别说下地窖察看,她现在就是蹲都蹲不下,只能干着急,看三喜蔫了吧唧一言不发,三喜媳妇想了一会儿,往大队部的方向走去。
——
大队长速度那叫一个快,生怕大队长的位子被人撸了,没用五分钟就跟旋风一样跑到大队部,灰头土脸地道歉:“书记,我真不知道他们抢粮,我也不知道粮食在哪儿,我这就去问。”
“去找杨五斤,让他别装死,把粮食都交出来。”公社书记怒道。
杨五斤可真是条“好汉”,大队长气急败坏地问他粮食藏在哪儿,都谁参与了抢粮,可他嘴巴紧闭,就是不往外蹦一个字。
可是老幼病残已经在行动,三喜媳妇吃力地往大队部走,刚走到门口就气喘吁吁地喊:“书记,我知道粮食在哪儿,在我们家地窖。”
二柱老娘也步履蹒跚地走来央求道:“书记,我们家二柱知道错了,他一定会把粮食交出来,你们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除了三喜家地窖,一共从三户人家地窖里翻出来粮食,被舀走的不多的小米也都归还回来,重新装进口袋,四十袋粮,一点都没少。
一共十四个青壮年劳动力参与抢粮。
公社书记可松了一口气,终于赶在县长来之前人赃俱获,他黑着脸把这群人臭骂一顿。
他自己怎么想不重要,把抢粮的狠尅一顿才能平息运粮的跟送粮的怒气。
县长一行人就是在这时候赶来的,面前是四十袋摆放整齐的粮食,疯狂教育训话的大队长,还有正在给自家人求情的老幼病残。
看到县里干部来,二柱老娘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地说:“求求你们不要把二柱抓走,他知道错了,都是我们没管教好他,他是怕我们老两口没粮食吃才去抢,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劳动力,别让他蹲大狱。”
三喜媳妇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非常脆弱,她哀哀戚戚地抹着眼泪说三喜是怕要出身的孩子没饭吃才抢粮:“三喜是好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以后肯定不会再犯。”
杨五斤五岁的儿子给他爹求情,说求伯伯叔叔们放过他爹,他替他爹道歉。
现在是一群衣着灰不溜秋的看起来很可怜的人声俱泪下地道歉、求情,让人觉得抢粮是迫不得已,有情可原。
秦耕没见过这阵仗,他都看懵了,好吧,真挺长见识的。
他看向温淼,不出所料,她果然目光中饱含同情地看向那些痛哭流涕给家人求情的老人孩子。
县干部一行人一直都沉默着。
县长先要安抚两位战士,问他们怎么处理抢粮的社员,俩战士到现在还是又惊又怒,其中一人说:“我们要赶紧把粮食搬回车上,还等着赶路呢,回去肯定要跟部队汇报。”
县长眉头紧锁,觉得这事儿闹大了,部队估计不会轻易揭过。
他又询问秦耕跟王自强的意见,他们是国家派来发粮的,发粮节骨眼上遇到这事儿,能不重视他们的意见么。
秦耕觉得这事儿说明县城关于发粮这件事工作没做到位,社员们都知道会发粮的话,应该安心等着领粮食,估计他们根本不信会发粮,甚至认为这个消息是假的,受到刺激铤而走险。
他跟王自强很有默契,只要对视,就能迅速交换意见,他说:“粮食会发,但是县里给提供旱情地区受灾人数,收成情况等信息,我们核对后才能发粮。”
发粮工作本来就包括这一部分,他们现在怀疑县城之前的统计是糊涂账。
至于该怎么惩罚抢粮的,不是他的工作,他不发表看法。
王自强说:“对,我们需要核实。”
县长抹了把汗,两个年轻人气度沉稳,有决策权又有主见,语气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但他们说了还是会发粮,这让他觉得还有希望。
于是他一边安排人帮着把粮食搬回卡
车上,一边跟秦耕他们商量怎样核对数据跟提前安排。
这就是打乱他们的路线计划,如果先南下发粮,留人核对数据,倒时候还得返回,秦耕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先耽搁两天,所有人全力核对数据,并且帮助各公社做好安排,发完这一站,再南下。
县长觉得经过这么一出,连带着他都灰头土脸颜面无存,好在粮食照发不误,立刻保证全力配合工作。
已经过了中午吃饭时间,双方商议的是在县政.府食堂简单吃饭,然后马上工作。
车子出发,秦耕看温淼满脸沉思的表情,便问她憋了很久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抢粮的值得同情,值得原谅?”
温淼刚好在想这个问题,说:“我想他们大部分应该都是老实农民,要是有足够的粮食吃,他们就不会去抢,他们的家人看着也都挺可怜。”
秦耕认真地听她说话,对她的想法不做评价,但他想他是温淼最熟悉的人,他一定要保护温淼,要有保护温淼的能力。
他得让自己变得特别强大。
不过他实在不希望温淼太过心软,问道:“假如你来处理,你会让抢粮的免于责罚?”
温淼睁大眼睛看他。
秦耕说:“无论动机是什么,他们都应该受到惩罚。”
这项统计、核对工作的难度超出他们的预期,发粮队成员都上阵,干了足足四天,这还是在有前一站的经验的基础上。
不过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好,发粮时就很顺利。
第39章
望沙公社的书记这几天诚惶诚恐, 社员们捅了娄子,即使不给他们公社发粮,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
响棉生产队的社员听说别的地方欢天喜地领到粮食, 悔恨不已同样担心粮食不会发给他们,真不发粮, 也是他们活该。
书记没想到, 他们公社发粮一点都没受影响,很快轮到望沙公社,越是这样, 他越觉得愧疚,是他工作没做好,他应该承担责任。
各家各户也没想到, 大早上广播响起, 让每家出人去公社大院领粮食。
“让咱们去领粮, 上边来的干部没嫌弃咱们这儿。”
各家赶紧出人, 拿着口袋, 推着推车,呼朋唤友地往公社方向走。
二柱老娘也赶紧去翻找蛇皮袋, 但是拿完蛇皮袋她犹豫了,像他们这样抢过粮的人家还有资格去领粮食吗?会不会把他们排除在外?
直到大队长招呼她,她才迟疑着跟上那些抢过粮的家庭走在一起。
别的生产队的社员都欢天喜地,响棉生产队的社员羞愧欲死。
发粮组织的很有纪律性,每个生产队的人都按要求排好队, 拿完粮食就走, 不要扎堆。
响棉生产队的社员想不到, 发的粮食里有大米,有玉米, 大米竟占多一半。
他们干了那么恶劣的事儿,发粮却一点没受影响,这让他们很惊喜,也很难为情。
“部队吃得都是小米,还没大米吃呢,我们真糊涂啊,竟敢去抢部队的小米。”杨五斤羞愤得想死,捶胸顿足地说。
二柱娘老泪纵横责骂儿子:“混账玩意,你咋会去抢粮啊,我老脸往哪儿搁,都没脸领这粮食。”
她巴不得有人骂她,教育她,可是发粮的人态度都特别好,根本就没提这事儿,没人说任何一句不好听的。
二柱惭愧得很,低着头,一声不吭。
三喜看到大米破防了,直接嚎啕大哭,那哭声特别惨特别响亮,哭嚎着说他家孩子以后有米糊糊吃,不用担心饿肚子。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抢粮食。”
他肩上扛着一袋粮食,手臂上夹着一袋快步往家里走,要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媳妇。
他媳妇比她哭得更难过:“这粮食不就有了嘛,公社都说会发粮食了,你们咋还会去抢呢。”
响棉生产队的社员都很愧疚,尤其是那些抢粮的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在内心深处反省、检讨、认错。
等发完粮准备赶往下一站时,响棉生产队的很多社员都来了,在公社院子门口,排成几排赶来道歉。
杨五斤、二柱、三喜这些抢粮的都耷拉着脑袋站在人群里。
前面是岁数大的,队伍里,孕妇、孩子都有。
包着头巾的妇女,衣服上打着补丁的老人,男女老少,各个都被晒得黑黢黢的,看上去都很老实质朴,这些人包括周边景物都没有鲜亮的色彩,像是黑白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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