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的不是以前,是现在。”
“现在……”许明月深呼吸了一口气,打算趁机试探他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周应淮的声音清润而温柔,分不清夹在其中的情绪,“万一遇到了那样的人,帮你留意一下。”
对于这个打太极一般的答案,许明月并不满意,于是,她把皮球踢了回去,“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周应淮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盯着她,“你问这个干嘛?”
这短暂的几秒钟对视,让她的心一时慌乱了,“就……礼尚往来嘛。”
“我了解一下你的审美,说不定以后有合适的人介绍给你啊。”
“那就谢谢你了。”周应淮轻笑道,“你人缘这么好,应该很容易遇见她,到时候,千万不要忘了介绍啊。”
闻言,许明月的心里打起了鼓,感觉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那,你的标准呢?”
这一次,周应淮终于没有再打太极,而是直面了问题,回应了她紧盯着自己的目光,“我喜欢那种像太阳一样的女生,既有生命力,又温柔纯粹。”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许明月认真思考了一下,有点像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她一向有旺盛的生命力,可温柔,就差得太远了。
或许,他现在喜欢的,另有其人呢。
此时,路灯的光高高照了下来,远处的热闹声渐渐传来。咖啡厅的老板提醒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两位,牌子修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温柔?谁是个温柔的太阳呢?许明月的心里又诞生了一个新的疑惑。
第二天,清早,一群人拉着周应淮七嘴八舌地问,涂鸦墙设计方案中占了大篇幅的太阳意象,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可不相信什么东平是中国最早看见日出的城市,因此,他才设计了这么个形象。
“它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不是又有原型?”
“这背后肯定有故事。”
周应淮一开始没有回答,直到发现了她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终于开口解释了一句,“和你们一样,我设计的形象自然有我的一点私心。”
小氢一向心直口快,“那你是又讨厌谁,打算夹带私货了?”
“不,这一次是喜欢。”
他的话清晰入耳,许明月只觉得心跳的速度又快了起来。周应淮,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呢?
她想不出答案。
情书的秘密,是周应淮主动暴露在她面前的,因为他明白,如果不掀起风浪,恐怕她一直都不会把自己当作一个选项。
但,为了不吓跑她,他这几天一直保持着距离,不敢太靠近。只有夜跑时,悄悄观察着那个抗尸体的熟悉身影。风浪中心的许明月,因为想要避开周应淮,这几天经常扛着塑料模特,跑去裁缝店工作。
下雨时,她就用黑色雨衣包着塑料模特,把它扛着肩膀上。有一次,被谢文轩逮个正着,还以为是什么犯罪分子,隔着一条街就开始疯狂追。
许明月不明所以,有人追她就跑,万幸,谢文轩那天戴了隐形眼镜,才没有一个擒拿手过去。
这天,周应淮调整了夜跑路线,一路从文化街跑到了许明月家所在的幸福小区,期待着今晚的扛尸可以引发什么有趣剧情。
然而,等了许久,依旧没有见到原本应该出现的那个人。
扛尸体的人,怎么迟到了?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救护车的鸣笛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周应淮一转头,发现一辆救护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同时,穿着睡衣的许明月从楼上跑了下来,满脸的惊慌失措。
躺在担架上的李女士被抬进了救护车,老许一直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
许明月刚想跟过去,就被医生拦住了,“救护车只能有一个人陪着,你打个车跟在后面。”
救护车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喧嚣,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点了点头。这时,一道温柔的声音越过所有嘈杂,叫醒了她的意识。
“发生什么事了?”
许明月一抬头,见到站在面前的人,正是周应淮。
“你还好吗?”见她没反应过来,周应淮耐心询问,同时,顺手拦下了路过的一辆出租车,“跟着前面的救护车,去市医院。”
两人上车后,许明月渐渐平静了下来,目光却一直盯着前面不远的救护车。
“我妈有心脏病,晚上开始就一直心慌,说是喘不上来气儿,还吐了三次,姥爷就是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怜的许明月,和平时的钢筋铁骨状态相比,这一刻的她,像是一阵风吹过,都扛不住一般的脆弱。
“别担心,救护车有随行的医生,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医院了。”
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却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终于到了市医院,护士将李女士推进了急诊室,回身嘱咐家属赶紧去办一下入院。
“这是社保卡和身份证,还有现金……”
老许从包里翻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正想交给女儿,没想到,周应淮抢先一步接了过去,“我去办入院手续,你留在这儿。”
空旷的走廊里,除了医生护士的脚步声,许明月只听得见胸腔里的心跳声,她紧紧握着老许的手,什么都不敢想。
老许轻声细语安慰着女儿,但,心里也十分着急。
终于,医生推门走出了急诊室,“病人现在不难受了,应该是熬夜导致的心脏不适,外加肠胃炎,明天做个心脏彩超,另外,建议住几天院,全身上下都好好检查一遍,你们也放心。”
“好的,谢谢医生了。”老许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晚上,手心里全是汗。
一听到李女士没事,许明月立刻冲进了急诊室,紧紧搂住她的胳膊,像是守护失而复得的宝物,“刚才我真吓死了。”
“都是大人了,别跟小孩似的。”李女士嘴上骂着,却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背。
一直等在门口的周应淮,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没一会儿,医生就安排好了病房,喝了点糖水后,李女士就睡了过去。
见状,周应淮将许明月拉到了一旁,“有你爸在这儿守着,没事的。我们去买些生活日用品,医生说的那几项体检,起码要一周才能做完,住院这么长时间,需要不少东西的。”
经过他的提醒,许明月这才想起,姥爷住院的那段时间,的确买了不少东西,“那我们现在去吧。”
“等一下。”见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周应淮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外面冷。”
突然,她有一瞬间的动容,长大了才知道,遇见事儿的时候,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亲朋好友是多么重要,不过,从未想过那个人竟然是他。
许明月顾不上思考这一闪而过的思绪,裹紧外套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对面就是个小型超市,里面各种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一进门,周应淮就走到货架处开始了挑选,水杯、洗脸盆、拖鞋、酒精纸巾……像是早就列好了清单一样快速。
甚至,连折叠的热水壶都考虑到了。
望着他的背影,许明月不禁有种感觉,他好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清瘦的少年,而是已经长成了可以信赖的成年人。
尤其是,当见到周应淮不知道从哪里拎来了一张折叠床,送进了病房给老许的时候,她更加笃定了这种想法。
“现在有规定,陪床只能租医院的折叠床,晚上可以用它在病房或者走廊里休息一下。”
许明月不禁想起,之前周应淮提过,姥姥去世前,他一直都在身边。原来,这不是一句话而已,背后有许多沉重的细节。
“麻烦你了,小淮。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办事细心又靠谱。”老许翻出包里的钥匙,塞进了女儿手里,“你早点回去睡觉,别耽误明天上班,顺便送送小淮。”
“爸,今晚我留在这儿,你回家吧,一早一晚你得吃降压药。”自从姥爷那件事以后,许明月就格外紧张父母的健康情况。
老许笑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塑料袋的药,“这一包是我和你妈每天的药,出门我都随身带着。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吃哪种。还有啊,社保卡银行卡都放哪儿,你有我清楚吗?她要是睡醒了找不着我,肯定急。”
见父亲坚持,许明月只好先离开,打算送走周应淮以后,再悄悄折返回来。
于是,两人一起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此时,已经接近了夜里十二点,天空漆黑一片,不见星月。
“今天谢谢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耽误你这么长时间……”
由于两人目前尴尬的关系,许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比平时低了不少。
“你呢,不打算回去?”周应淮倒是没有尴尬,迎上了她的目光。
“反正回家了我也睡不着,还不如留下。”
“现在已经快12点了,明天阿姨要做检查,你不睡觉哪里来的体力帮你爸跑腿。”周应淮递过了一张房卡,“对面100米有个快捷酒店,我订了一间房,放心,那儿离医院特别近,有什么事你五分钟就跑得过来,如果我没记错,前天你扛着尸体跟警察赛跑的时候,速度还挺快。”
听到这话,许明月被他逗笑了,持续了一整晚的低气压,渐渐有了消散的缝隙。原来,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想必去租折叠床的时候,就顺便订了房间。
这个人,还真是相当靠谱。虽然语气温柔,但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第二天上午,心脏彩超和造影的检查结果显示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一家三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预约了胃肠镜检查以后,许明月回到了病房,刚进一门,就听到李女士一直在碎碎念。原来,一个四十出头的医生,冲她叫了声阿姨,这个事,就一直过不去了。
“我才五十五岁,和他又不差辈,叫什么阿姨啊,我看起来很老吗?”
老许不敢吱声,只说明天给她带点面膜过来保养一下。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三十几岁的样子,无论长相还是搞事业,都是一把手。”许明月凑到病床前,对着李女士一顿赞叹,不输《滕王阁序》的流畅。
“还是我闺女会说话。”李女士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不过,为啥是三十几岁的样子?”
“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三十几岁啊。”这番夸奖,并不是单纯哄她,而是真心话。李秀丽女士,在那个年代,算是晚婚晚育的代表了,23岁大学毕业才结婚,27岁才生了孩子。
许明月的记忆,是从小学开始清晰的,那时,李女士天天穿着一身职业装,在街道办事处忙着各种基层工作,无论再难的工作,也磨灭不了她的神采奕奕。其实,天庭饱满的李女士有些女生男相,但在女儿眼中,却是最温柔的存在。
如今,她再细细打量,李女士眼角的皱眉已经很明显了,一瞬间,许明月有种心疼的感觉。
“以后我都留在家里,好好陪你和我爸。”
“谁年轻的时候不想着拼一拼事业呢。”李女士长长叹了口气,“我还不是一样,那个时候,就把你丢给你姥爷带,我出去忙工作,要不是有你姥爷……”
“其实我这次生病,都是心病。”
“鸡架店的那条街都要拆迁了。那家店,你姥爷开了几十年,现在突然要没了,我心里难受。”
“文化街要拆了?”听到这个消息,许明月十分惊讶,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
小时候,姥爷就在门口放个小板凳,让她在附近玩。上学以后,她每天放了学就先回鸡架店,等姥爷一起回家吃饭。
“最近刚下的通知。”李女士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你老舅已经开始挑新的店面了。那条街旧了,早晚要拆的,拆了挺好的。也许,咱们都该朝前看了。”
许明月心里明白,李女士的病,有一多半的原因,是鸡架店拆迁的消息勾起了伤心事所致。
她们都不舍得这家店,那里面有太多回忆了。
“你有空的时候,去帮你老舅收拾收拾东西,多拍点照片留个纪念。”
“嗯,我知道了。”许明月擦了擦眼泪,认真点了点头。
在医院陪护的这几天,她只能去楼梯间接电话和处理工作。
今晚,听说了鸡架店要拆,许明月心痛了很久,不敢在病房门口哭,就爬楼梯去了楼上,就这样,意外转到了icu那一层。
她发现家属们几乎都是在电梯口或者楼道里铺一床被子,就这么睡一夜。因为不敢离开,icu里面的情况瞬息万变,再近的距离都无法承受这种瞬息万变,所以,只有在这儿,才能睡得安心。当然,还有一层经济原因,icu一天就要花掉上万块,家属宁愿把每一分钱都用来救命。
电梯口附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明月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周应淮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睡过走廊?
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二十一岁,口袋里应该没什么钱,在医院陪护时,是不是吃得好睡得着,又有没有人给他披一件外套呢?
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令人心疼。许明月脱下了身上的那件外套,披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而这件外套,就是前天周应淮留下的。
“谢谢你,姐姐。”少年抬起头,眼泪噙着泪水,“你也有亲人在里面吗?”
许明月轻轻摇了摇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和你遇见过相同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当初有人记得关心他冷不冷。”
“不说这些了,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哦。”
她安慰了少年几句,站起身打算离开,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个时候,有人给过他一点温暖。至少,让他不要那么孤独。
就在这时,她一转身,竟然看见了周应淮。他安静站在那里,却莫名有人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个衣服……我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冷……”
“我知道。”周应淮打断了她,轻声回应了她的关心,“你不用担心,那个时候表哥很照顾我,有人记得披外套给我。”
“那就好。”许明月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一个人度过的那段时光。
病房外,周应淮打开了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鸡汤。
“我已经长大了,在你没有注意到的那些时间里,长成了可以担事的成年人,不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弟弟了。”
“我现在知道了,以前是我没有留意,太自以为是了。”
“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
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许明月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试探问道,“你那个涂鸦墙,不是以我为原型吧?”
周应淮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盯着她。
空气十分安静,许明月的心里却打起了鼓,她继续追问,“那,为什么要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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