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尴尬了。这一路上,周应淮一句话没说,耳边不停传来许明月的碎碎念,念叨着这一年的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他没有心思听,只想着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我今天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去北京念设计了。”
“我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具体的感受,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迷茫……”
许明月叹了口气,站在18岁的路口,她的确看不清人生的方向。
“我们班主任说,这个世界上,亲人、朋友、恋人都无法陪你走到最后,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不要害怕,一直往前走。”
周应淮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在责怪,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懂,又似乎在安慰,未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许明月觉得眼前的小路很黑,只有头上的一点月光,照亮了四周。
她散开的头发一直贴在他的耳后,周应淮觉得痒痒的,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将她放了下来,“你还是瘸着回去吧。”
面对他突然的暴躁,许明月觉得莫名其妙,“讲清楚啊,不是我重,是你虚!”
最后,扣子的真相,就这样一直没说出口。
正月初七,带着还没散的假期气味,众人恢复了工作。
不过,令沈岐颇感欣慰的是,员工们摸鱼了一上午,就开始认真工作了,甚至,第二天还自愿加班了。
不过,大家没有时间理会他的感慨了,以周辰峻为代表的员工们,纷纷认为等沈岐去北京以后,许明月就是公司的老大了,所以,吹捧的对象,自然变成了她。
M系列的上线时间越来越近,工作堆积如山,年后的这段时间里,许明月一边提前享受着领导的待遇,一边忙着各种琐事,完全没有发现沈岐和李雯婷的秘密。
这几日,两个人一直鬼鬼祟祟在办公室商量着什么,不过,他们俩经常在一起鬼鬼祟祟,研究如何对付员工。
所以,谁也没有多想。
但这一次,却出乎了许明月的意料。
“你的病,不能再拖了,虽然公司利益最大,不过,身体健康同样重要。”
原来,这一个月里,沈岐总是抱怨着不舒服,今天到医院查个肠镜,明天到医院做个CT,最后,医生建议他挂了精神科。
果然,查出了焦虑症。
拿着检查结果,沈岐一个人走过了松花江大桥,一路上,想起了很多事。
回东平之前,他和前任分了手,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见过北京的日出、瑞士的雪山、上海的黄浦江、伦敦的博物馆,但,对方的家庭条件过于优秀,即使他北大毕业,即使他有了事业上的小成就,依旧够不上可以结婚的标准。
两人分手以后,沈岐感觉自己在外面做了一场盛大而光鲜的梦,虽然好,但不真实,所以,他迫切想要回家,想要踏实地生活着。
这一年,沈岐努力支撑着公司这个小小的乌托邦,给了许明月和其他人不再背井离乡的机会。
可是,他真的很累。
累的点在于,这里是他的家,和之前的创业不同,他没有退路只能成功,更在于,那个原本陪在身边的最好搭档不在了。
M系列的成功就在眼前,分公司的计划即将提上日程,沈岐本以为一切都可以走上轨道,直到,前任结婚的消息彻底刺痛了他,即使早就在心里和她做了切断,但,随着这个消息,好像青春就在这里收尾了。
姨姥姥拍着沈岐的背,轻声开解道,“你需要休息,好孩子。”
面对着沈岐的沉默,许明月百感交集,她的私心告诉她,要鸡一下沈岐,让他扛起对公司的责任,但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种看似一切都好,但哪里都不对的难过了。
因为半年以前,她就是这样结束了北京的生活。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投资人海宁姐来到了公司,约许明月见了个面。
“沈岐想找许承林接手他的位置,不过,我拒绝了。”
“你们可能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沈岐是非常优秀的创业人。”
“他有过相当成功的创业经验和行业资源,不论是履历还是个人能力,许承林都比不上。”
听着她的话,许明月露出了隐隐的担心,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撤资吧。
“投资即投人,我当初就是相中了沈岐这个人,如果沈岐不在了,那什么分公司的计划就都不成立了。”
“除非……再有一个同样优秀的人顶上去。”
……这是什么意思?
“沈岐想休息一年,我可以等他归队,但时间不等人,这期间,只有你顶上去咯。”
“我?”许明月连连摇头,“我除了设计,不会做别的。”
“我教你一个道理吧。”海宁姐喝了一口咖啡,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当老板呢,最重要的不是运营能力,也不是用人能力。”
“而是要有把自己打造成IP的能力,说白了,就是对外可以让人一眼就记住你,不管是出于你的能力而记住你,还是出于你的个人魅力而记住你。”
“一部剧想要成功,必须有一个突出的角色,是高启强也好,梅长苏也好。”
“所以,许承林不行,他只懂得运营。”
“M系列除了沈岐,只有你可以代表它。”
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品牌工作室做主理人,的确是许明月曾经梦寐以求的目标。
许明月独自走在大街上,冷风肆虐,她觉得生活非常嘲讽,一个月以前,她刚在漠河许下了承诺,要留在东北,敞亮地生活和爱人。
现在,就又打回原形了。
一回到家,老许就从厨房端出了热乎乎的豆角炖排骨,李女士拿出了刚织好的棉拖鞋,老舅躺在沙发上刷抖音,没心没肺的傻乐。
家里的一切都那么温暖,许明月真的不想离开。
书桌上,放着周应淮几天前送的花。
一想到他,就更不想离开了。
“你心情不好吗?”小侄女一脸沮丧,“那正好,我们去江边走走吧。”
两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在江边漫无目的逛了一个小时。
“思雨要准备冬运会了,她可以去更大的舞台,我真的替她高兴。不过,还有点难过,以后不能经常见面了。”
“我打算报考有海的城市,替她实现她的梦想,没事就去海边挖海鲜。”
“是啊,你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呢。”
“你感伤什么?”小侄女觉得奇怪,“分开是早晚要面对的事,逃不过的。”
“真的逃不过吗?”许明月又一次想起了周应淮,如果她回了北京,就再也不能每天见面了。
“铃铃铃!我带了烧烤哦~”
原来,欣姐注意到女儿心情不好,特意买了好吃的哄她开心,没想到,又捡到了许明月这个伤心人。
“你们两个小女孩,有什么心事呀?”
“这里有烧烤、有啤酒、有江面吹来的风,等一下,我把音乐打开,好了,可以说出你们的故事了。”
已经40+的欣姐,用一种独特的温柔,安慰着两人。
在听完了许明月的讲述后,欣姐却当即开口,“我支持你回北京。”
“为什么?”许明月大失所望。
“我常常看到那种剧,主角返乡获得治愈,还收获了一段爱情,然后,就留在了小镇,开启了新的生活。”
“故事虽然好看,不过,总有种怪怪的感觉,现实里还是要考虑主角的职业吧,比如你这个工作,就还是北京更适合发展啊。”
“不要以为返乡了就有礼物收,好像只要回家就解决了一切问题,那是童话。”
“东北现在为什么口碑好起来了,恰恰是因为有非常多优秀的人离开了,年轻人离开以后,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发光,有一天有了机会,再回来宣传家乡,才会有更多人听到。”
“有人留下,有人离开,各有各的轨迹。”
所以,我的轨迹注定要偏向远方吗?
许明月迟迟下不了决心,因为,她贪恋这里,和这里的人。
要如何开口,告诉周应淮呢?
第41章 酒店挺贵的,也不能浪费(上、下)
从松花江边离开后,许明月的心就一直难以平静。
离开,是注定的结局吗?
东北就像一个乌托邦,这一年的生活如童话一般幸福,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就在这时,制衣厂的负责人突然打来了电话,“不好意思啊,小许,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许明月赶到了工厂才知道,不仅机器出了问题,还有不少工人年后离职,极大影响了效率。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上线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倒计时,不禁眉头紧锁。
“你别着急,我联系了别的厂子,可以调些人手过来帮忙。”
这家制衣厂负责手工绣制,对于工人的技术有非常高的要求。
为了不拖进度,许明月立即和新来的工人开了个会,又让原本的师傅们一对一培训,这才暂时度过了难关。
其他人忙着热火朝天,似乎开始计划项目结束后的庆功了。
而她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如果不是东平,就算公司开在哈尔滨,情况也会好一点,此刻,许明月明白了欣欣姐的话,小城镇的确有它的劣势。
第二天,情人节。
几乎每家店的门口,都摆放着一束束的玫瑰花。
许明月一路小跑,终于赶到了约定好的餐厅,她本打算先不告诉周应淮这件事,好好过一个情人节。
可惜,一进门,就发现周应淮的脸色暗沉,似乎一夜没睡。
于是,许明月试探问道,“你……都知道了?”
“表哥告诉我了。”周应淮拉住她的手,语气温柔,“我支持你回北京。”
“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吧。”许明月避开他的目光,想要转移话题,现在,她不想进行理性思考,只想在乌托邦里多沉浸一会儿。
“在漠河等极光那晚,我们不是聊过这个问题吗?”
周应淮的话,将她再次拉回了那个极北之地的尽头。
那一晚,两人在黑夜里,听着守哨人那儿借来的随身听,聊着几十年如一日守护在这里的鄂温克族。
漠河没有极光,尽头没有奇迹。
那永恒,存在吗?
周应淮想了想,开口道,“从物理学的角度,绝对的永恒是不存在的。”
“不过,我们这一路遇见的人,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在这里,好像极寒把时间冻住了,所以他们才甘之如饴。”
耳机的歌唱到了Beyond的《海阔天空》,声音高亢嘹亮,意境开阔。
“这个就叫做永恒,永恒不是不变,是你的意愿。”
“是你的选择。”
黑夜里,他的眼眸像星星一样明亮,“爱也一样,事在人为。”
“时代不一样了,北京又不远,我又不是不能去。”
“种因得果。”周应淮的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选了就认了。”
好像漠河的风吹到了这里,许明月感觉自己的心漏了一个大大的洞,风雪呼啸而过,不见春光。
周应淮转头望向了她,目光和那晚一样平静而柔和,“我说过,事在人为。”
“对你来说,北京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是,姨姥姥现在的情况……我知道你需要有人陪在身边。”
“李女士刚退休,时不时就会梦到姥爷,老许的身体也不太好。”
“我有一百个理由留下……”
“不止是你,还有这里的一切,我根本不喜欢北京的生活。”
许明月越说越激动,也许是在家待久了的原因,此刻,她像一个和大人要糖的小孩子,只想有人陪她一起胡闹。
但,周应淮只是默默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我不会变,这里也不会变。”
“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最多只有两年。”
“我不想冷静。”许明月挣开了他的手,心头涌起百般的委屈,“你也像我在乎你一样在乎我吗?”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只有我一个人在伤心难过?”
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也是第一次的吵架。
回家以后,许明月哭了很久,好在闺蜜宋佳怡一直陪着她。
“都是那小子的错,我已经让谢文轩去教训他了,保证改造成功,放心吧。”
“其实,我知道不怪他……”清醒了以后,许明月不禁有些后悔,“我就是突然有点上头了。”
“你好久没这样过了。”宋佳怡感慨道,“是不是在东平呆太久了,一点都市丽人的聪明劲都没了。”
“也许乌托邦真的不能呆太久,到了……该回外面的战场的时候了。”
四周都是一起吃烛光晚餐的小情侣,氛围甜蜜。
唯独谢文轩,丝毫不顾什么浪漫,左手刀右手叉,一口红酒一口肉骨茶。
周应淮坐在他的对面,仿佛可以感受到背后针刺般的目光。
情人节,满餐厅只有这一桌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长得不错的男人,难免引起了不少关注。
“你究竟要吃到什么时候?”
“这一桌580,我不吃回来那多亏啊。”
谢文轩喝光最后一口红酒,调整了下坐姿,开始给周应淮上课,“你的问题在于,还是没领悟到东北人过日子的精髓。”
“比如刚才那桌的大哥,跟服务员抱怨海参太小了。”
“他跟服务员说的是,你家这海参初二就辍学就业了?换个有大学毕业证的来。”
“事实是事实,情绪是情绪,都需要解决的。”
“明显她那会儿就是没有找到情绪的出口,你还偏偏在这儿理性分析,你又不是魏征,指着劝谏吃饭的,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
“再说了,你之前不也因为她送了别人和你一样的衬衫就阴阳怪气吗?”
“行了,我知道了。”周应淮拿起大衣,快步离开,望向谢文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服务员的声音,“这位先生,请买一下单,谢谢。”
“啊?他没付钱?”谢文轩叫苦不迭,大情人节的,跑到这里出个外勤,还要搭上顿饭钱。
不是所有的18岁都元气满满。
学校门口,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嬉笑打闹。
唯有小侄女独自一人踢着地上的积雪,“真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傻乐什么。”
自从好朋友忙着准备冬奥会以后,她的生活就更无趣了,除了做数学卷子,就是英语卷子。
当然,偶尔也有些乐子,比如,每晚放学回家时,总可以看到八点档一般的精彩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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