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忙答:“不敢当。末将崔行云,任职羽林中郎将,见过殿下。”
她留心记了名字,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也便各自散去。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归去的路上,便显得更静。她片刻前的那一点气,其实早就想不起来了,只是江寒衣似乎还记着,仍旧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很久,久到她有些耐不住了,主动出声喊他:“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身后的声音低低的:“主上原来早就安排好了。”
“什么?”
“主上一直都很心善。”
“我是问你这个吗?”她都有点气笑了,转身去看他。
却正逢他目光晶亮,说完后半句话:“就像当初从薛府救我一样。”
他也没想到她转身,视线猝不及防,与她相撞,有些慌张地想要躲开。敌不过姜长宁一个闪身,就到了他面前,望着那双微微带着湿意的眸子,忽地就笑了。
“你觉得本王怎么样?”
“我……主上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能争一下宠?”
第30章 渣男
面前的人惊愕望着她。即便月色昏暗,也能瞧见他目中波光,跳了两跳。
“主上……”
“嗯。”
“我不知道主上在说什么。”
“真的吗?”
“我,我回去了。”
说罢,迈步就走。腿长得很,又有着常年受训的利落,如一阵风,顷刻间就走远了。即便脚步略显匆促,却仍不减潇洒。
姜长宁在他身后,静静欣赏了片刻他的身姿,才扬起下巴喊他:“慢点。”
他脚步丝毫不停。
“错了,是这边。”
疾如风的身形才顿了顿,很不情愿地,折返回来,低着头从她面前过,打定了主意装看不见她。
她哪能让他得逞,一把将人拉住:“去哪儿啊。”
他落入她手中,知道跑不脱了,才站定下来,仍然一眼也不瞧她,脸上红了没有是看不清,但就连被她牵住的手,都热得惊人。握在掌心里,像个暖融融的小火炉。
姜长宁看着他,轻轻扬了扬眉:“京中很多人家的男儿,都想嫁我。”
这人默不作声。
“哪怕当个庶室,他们也乐意。”
还不作声。
“先前晋阳侯家的季晴,你也见过。还有溪明,也……”
“那与我没什么干系。”江寒衣终于打断她。
然而脸上却并不见生气,反倒是微微笑着的:“我怎么能和他们相比。”
姜长宁怔了怔,忽地觉得胸中一团邪火,直往上窜,很想脱口而出,为什么就不能了?
影卫又如何,假身份又如何,只要她想将他留在身边,偌大的齐王府里,不,就算是走到了外面,又有谁敢看轻他半分?
何况方才席间,就连当今圣上,都开了金口,愿意亲赐他一个名分。自然,她心中有计较,替他婉拒了,那是后话。
总之,都轮不到他如此自轻。
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如旁人?是她让他这样觉得了吗?
姜长宁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盯了他半晌,却也没有真的和他发脾气。反倒舒展开眉头,微微弯下腰去,自下往上望着他的眼睛,忽地笑了笑。
“的确比不上旁人。”
“对不起,我……”
“旁人都知道争着讨我喜欢,就你不会,”她竟然拉起他的手来,轻轻摇了摇,“你倒是学一学啊。”
江寒衣脸上一下通红,这一回,即便在道旁昏暗的宫灯下,也看得很清楚了。但他并没有抽回手,只是沉默地,任凭她牵着。
很久,才轻声道:“其实,没关系的。”
“什么?”
“主上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我只要能留在主上身边就……”
“笨死了。”
话音被她打断了。
姜长宁实在听不下去,低叹了一口气:“真是教也教不会。”
一阵夜风过,拂起草叶沙沙作响,和其间几声虫鸣。也拂起少年柔软的碎发,轻轻扫在她颊边。
她倾身过去,双唇温柔,落在他因羞赧而滚烫的额前。
“主上?”江寒衣轻轻吸了一口气。被她拥在怀里的身体,很显然地僵硬着。
她退开几分,望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和里面的惊愕无措,笑得无奈,声音却软软的,像是哄人。
“那我来讨你喜欢,行不行?”
“……”
很久没有人说话。只有二人的呼吸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好半天,这人才像陡然回神一样,慌忙扭头撤回目光:“主上别这样。”
“怎么了?”
“我只是一个影卫,不值得主上如此。”
“上回在春风楼,也不是这样说的啊。”
在他一下更加慌张的神色里,姜长宁歪着头,笑望着他,摆出了十足的无赖相,声音里透着甜腻:“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我没有。”
“那一夜,我可记得……”
“我喝多了,”他闭了闭眼,紧张得睫毛都发抖,“主上忘了吧。”
姜长宁看他片刻:“唉,我向来只听闻,有女子以醉酒作借口,当负心人的,没想到,你也学这一套。”
她一时嘴快,摇头长叹:“真是渣男啊,渣男。”
江寒衣听不懂,她究竟说的是什么,但总归也不可能是好话,一下脸红到耳根,声音极小:“主上别说了。”
“还不让人说了?分明就是你……”
“有人来了。”
他耳力好,她不疑他。顾及着他脸面薄,当真噤了声,连手上也松开了他,摆出一副再端正也没有的模样,只站在道旁。
果不其然,就见两名宫女,从前方交错的小径上过去,手里提着灯,且低声交谈。
“陛下往日里饮酒后,总少不得折腾上半宿,今夜倒是歇得早。我私心打量着,大约还真是那晋阳侯府献上来的望仙香的缘故。”
“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千年名观出来的东西,当真有些能耐,叫人不服气也不行。”
“先头萧太师说,此物到了夏日里用方好,陛下到底也没真听。”
“嗐,管她呢,陛下用得高兴,咱们也乐得省心,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那宫女嬉笑着,伸了个懒腰:“咱们去茶房寻些夜点心,吃罢了也可躲懒去睡了。多久没有过这样踏实的一夜,可真是熬死人了。”
二人说说笑笑,也没瞧见姜长宁在,转眼间又走远了。
待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姜长宁才挑挑眉:“这么管用?还真让季家寻到宝贝了。”
江寒衣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呢。”
“回去也能说。”
“小骗子。”
她知道,他是当着随侍的下人的面,不好意思,又唯恐夜深人静的,让旁人撞见,变着法地躲她。
也不拆穿,只笑笑,凑近他耳边:“那也行,不过回去,是去你房里说,还是去我房里说?你挑,我都可以。”
无论哪一样,在旁人的眼中,都无异于……
江寒衣一下退开,耳朵尖几乎擦过了她的唇,像是自己烫得受不住了一样,抬起手来轻搓了搓:“我不和主上说了。”
他扭头,望着夜色:“主上闻见什么气味没有?”
姜长宁让他唐突问得一愣,很疑心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没有。”
但见他神色,又觉得他不是这样乱来的人,还是多问了一句:“你闻见什么了?”
“说不上来,”江寒衣蹙了蹙眉,“像是烧东西的气味。”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
四周夜色浓重,行宫的树木茂密,树影阑珊,瞧不出什么异样。
于是只道:“或许是膳房烧的柴火。又或许附近也有农田,农人燃些什么,都是有的。”
她轻轻将眼前这人拉回来:“你等等,我还有一句话。”
“什么?”
“方才席上,陛下要给你赐封,我没答应,其实是……”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
因为有人抬手,轻轻将她的嘴捂住了。手心温热,又柔软,就贴在她的唇边,她的一呼一吸,都落在他的肌肤之间。
他像是为这个举动,自己也极不好意思,目光闪烁了好几下,但还是望着她,轻声道:“主上不用向我解释的。”
他忽而扬起一个笑容,在夜色里,竟也很明亮。
“主上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
姜长宁在那样的目光里,一时无言。
直到他转身要走,手从她的唇上落下来,才忽然觉得离开了那一抹暖意,竟然很不习惯,脱口而出:“江寒衣。”
然而还没有等到她说什么,同一时刻,远处便传来一个凄厉的喊叫声。
“走水了!快来人救驾!”
……
即便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当真赶到姜煜的寝宫时,姜长宁的眉心仍忍不住猛然一跳。
整座寝宫,烧得火光冲天,尤以卧房为甚,火舌翻卷可怖,任凭多少人慌慌张张地抬着水泼进去,也丝毫不见颓势。
许多侍人跪在外头,只知道哭。并非在哭里面那位主子,而是忧心奉圣失职,难逃死罪。
而更多的宫女,与闻讯赶到的羽林卫,没有哭的工夫,呼喝奔走着,仍在将一缸一缸的水送进去。
一片混乱中,姜长宁瞥见一个身影仿佛眼熟,快步上前拉住:“果然是你。”
是崔行云,不久前她见过的那名羽林中郎将。
这人此刻的形容狼狈极了,满头大汗,头发都被打湿贴在额上,但见了她,仍旧匆忙行了个礼:“殿下如何来了?”
“听见动静,过来看看,”姜长宁眉头紧锁,望着那熊熊大火,“怎么起的火?”
“不知道。陛下的寝宫,向来不许有小厨房,就怕失火,今夜天气好,又无雷击,好端端的,当真是怪事。”
崔行云擦了一把汗,还很好心:“水火无眼,殿下切莫再往里面走了,这里交给末将,您上外头等着就是了。”
火场的热意扑面而来,即便只站在此处,也烤得人浑身滚烫。
姜长宁将江寒衣往身后挡了挡,自己望着那跳动的火光,只轻声道:“不对。”
她并不知这火因何而起,但只知道,晋阳侯季听儒尚被大雨阻在永州,并未来得及赶到行宫,而至于她手中的二十万兵马,就更是无法调动。
此刻姜煜若死,这朝局……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谋反夺位,还天下清平。要是皇位落入萧玉书手中,便是彻头彻尾的任务失败,还不如眼前呢。
她占用的,是真正的姜长宁的身躯。即便身死,也于她自己的性命无碍。
同样是失败,何不放手一搏。
“在这里等我,”她向身后的人轻声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乖一点。”
说罢,脚步已经向火势熊熊的卧房去。
崔行云大骇,一把拉住她:“殿下,不可冲动!”
她碍于无法向对方托出实情,面上只能装得一派忠诚:“陛下尚在里面,于公,是君臣之义,于私,是手足之情,本王怎能贪生怕死,袖手旁观?”
“殿下忠心,末将感佩不已,可也要保重自身。”
两相拉扯之间,却听一旁忽地有宫女惊呼:“怎么有人进去了?谁呀,连命都不要了?”
她一惊,不知为何,手下意识地向身后牵了一下,什么都没有牵到。回身一看,整个人陡然从头到脚,如坠冰窟。
“江寒衣!”
第31章 火场
热风迎面而来,带着烧焦的木头的气味,几乎要将人蒸干,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鬓发被烤得焦枯卷曲,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但背脊却瞬间出了一层的冷汗,冰凉彻骨,浸透重衣。
火光中,哪里还能看见那人的半分影子。
她想也没想,迎头便往里去。
“殿下!”崔行云急着拉她,“使不得,便是急着救人,也不能将自己折进去。您在外面安心等着,末将派人……”
“别管本王,”姜长宁沉声打断,“带着你手下的人救火,不准乱。”
面色之冷峻,令崔行云都忍不住惊了一惊。
就这一错的工夫,没能拉住她。她闪身便冲进了帝王的卧房,身形瞬间隐没在火光与浓烟里。
火势在外面看着极大,夜色中红光猎猎,不可靠近。当真进到里间后,却比瞧着要稍好一些,至少能够容人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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