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
手被一把拉起来。
她握着他的手,连同他掌心里的酒杯,牵到自己的唇边,架势看着有些蛮横,其实用的力却小,并不舍得弄疼他,只眼神凶巴巴的,重复了一遍:“喂我。”
江寒衣愣了一下,陡然从脸一直红到脖颈。
她就着他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山民自酿的酒度数并不高,对见识过现代酿酒工艺的姜长宁来说,更是不在话下,但不知为什么,入口便觉得热腾腾的,从喉头一路暖到胃里,惹得人头脑都有些发胀。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在少年近在咫尺的乌黑眸子里,格外不妙。
四周有人先前留意到他们的轻声对话,像看戏一样悄悄打量,见了这一幕,便蓦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大喇喇地打趣。
这个道:“多好的福气,真让人羡慕啊。”
那个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漂亮懂事的男人?”
间或还有些听不懂的当地土话,但也知道是拿他们玩笑的意思。
江寒衣终究绷不住,悄悄往她身侧靠近两步。姜长宁还是很体贴,笑着将他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住一道道目光。
在周遭说笑声里,仿佛他脸上不能忽视的红晕,也有了恰当的理由。
至少,好像不再是因为自己误解了她的话,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去,闹了好大的笑话。
山民们待他们相当不错。
尽管严格地来说,对方是劫匪,而他们是人质,但其实当地民风彪悍的另一面,也挺淳朴,只想谋财,不害性命,对他们颇为以礼相待。
再加上姜长宁性情开朗,气质又不俗,与人推杯换盏,互相半通不通地乱说一气,一顿宴席下来,倒被他们几乎当成了上宾。
宴席过后,便要燃起篝火。
趁着周围的人撤下桌子杯碗,无人留心他们的时候,姜长宁向寨子东北角上遥遥望了一眼,在身旁人的耳边低声道:“她果然还是不出来。”
酒宴虽欢,她也没有忘记正事。
她是来找那个疑似是姜灿的神秘女子的。
原本想着,这样隆重的节日,她或许也不能免俗,多少会出来露面。只要见着了面,便自然有机会攀谈,说清自己的来意。
但那人极度谨慎,疑心是刻意防备她,那便只能另想办法。
“我可以趁着夜色潜进去。”江寒衣道。
被她断然否决了。
“姜灿出身军旅,不是好相与的,何况你也看见了,她对我们的戒心很重。假如你潜进去被察觉,她未必会留给你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不会让他以身犯险。
而且,鬼鬼祟祟地露面算什么,还未交手,便先落了下乘。她自信,她要与姜灿商议的事情,对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我观察过了,今夜节庆,她虽坚持足不出户,仍会有人将饮食等物送进房中去,”她道,“晚些时候,我会假借送东西的名目,过去试试。”
但总归不是此刻。
此刻的空地上,已经点起了篝火。人群团团围坐,有精干的女子站出来,头上戴着羽饰,大约是主持庆典的人。
然而却并不急于开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姜长宁更不心急,拉了江寒衣在外围看热闹,刚找了一处相对宽敞的地方坐定,却听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人翘首以望。从他们视线聚焦的地方,有几个年轻男子的身影,正向这边走过来。
只瞥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盛装丽质,身上装点着许多银器与珠玉,应当是有身份的。
她也没留心多看,只随口嘀咕:“谁呀?”
身边有热心人答她:“你不知道,那是我们的小王子,那可是十万大山里的第一美人。”
第60章 王子
第一美人?
姜长宁微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就见那男子渐渐地走近了,生得倒的确是不错,与京城文文弱弱的贵公子们不同,有着晒成蜜色的脸庞,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睫毛浓密,像这片山林里的走兽一样,矫健灵巧。
四周的人们见了他,皆伏身行礼,他也微微颔首,将右手按在心口,算作是回礼。
姜长宁与江寒衣是外人,不跟随他们的礼节。于是一时之间,唯独剩了他们二人,大大方方地直着身子,倒好像看热闹一样,扎眼得很。
那小王子便一眼望过来,目光将他们扫视一番,定在姜长宁的脸上,片刻,什么反应也没做,只是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
好像觉得他们很有意思一样。
那执掌庆典的女子从一旁走上前来,笑吟吟道:“请王子起舞。”
周遭的山民们便爆发出一阵欢呼,个个翘首以盼,击掌跺脚者亦有之。
姜长宁自言自语道:“哦,原来是这个规矩。”
以高位者的起舞,敬谢上苍与山川神灵的恩泽,为庆典拉开序幕,随后才是众人不分彼此的彻夜狂欢。这样的习俗,也并不罕见。
那王子丝毫没有扭捏的意思。
他的随从中,有人手捧一个花环呈上来,以山里开得最烂漫、最热烈的花朵编织而成,缀以光鲜的鸟羽,最特别之处,是间隔悬挂着许多小巧的银铃。极细碎,极精致,稍一晃动,便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他欣然接过来,骄傲地扬起下巴,在乐人的吹奏声中,踏着鼓点开始舞蹈。
身姿轻盈,衣角翻飞,仿佛穿林而过的雀鸟,衣衫与发辫间缀的宝石,在火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银铃声起起伏伏,让夜风一拂,空灵悠远得很,直欲上重霄。
在山民们越来越热烈的喝彩声中,姜长宁也点了点头。
的确十分善舞。
“真好看。”身边有人轻轻地说。
她扭头看过去。
江寒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飞旋的身影,目光怔怔的,好像也看得痴了,侧脸在篝火的照亮下,漂亮得线条分明,睫毛长长的,投落的阴影像小扇子一样。
“嗯,”她低声附和,“是很好看。”
这时,却忽然听见四周响起一片更大的欢呼。
她回神去看,才发现鼓乐声已经停了,一舞已毕,身边的人群兴高采烈,跳跃挥手,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一样。
而那小王子就站在人群中央,由于方才的舞蹈激烈,他细细地喘着气,胸口与肩头微微起伏,昂起的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不知道为什么,他定定地望着姜长宁。
“王子,请。”主持庆典的女子躬身做了个恭敬的手势。
周遭的欢呼声便更热烈,有大胆些的少女,干脆蹦跳起来,向他呼喊,喊的都是些姜长宁听不懂的本族话。
但那个小王子没有理睬她们。
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扫向人群,只是一改不改地望着这个方向。人群带着好奇的神情,自动让开一条道,让他缓步走过来。一步,又一步。
最终走到姜长宁的面前。
将他方才跳舞时手持的那一个花环,递到她的手上。
花环上垂落的细小银铃,一碰便叮当响,像是下了一场细密的小雨打落在檐下阶前。
姜长宁愣了。
四周的人群也愣了。
就连那主持庆典的女子,都短暂失措了片刻,随后才重新端起笑容:“王子的选择,真是让人惊奇,大约没有人能够想到吧。”
又转向姜长宁:“既然王子有意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就请你接下吧。”
姜长宁的眉心跳了跳,看看被强塞到手里的花环,又看看附近一张张写满错愕和期待的笑脸。
这是何意?是她方才走神,错过了什么吗?
见她茫然,那女子便好心解释:“客人从远方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本族的传统,男子满十六岁,便可以在拜月节当晚,与心仪的女子共度一夜。要是合得来呢,便回家说明,结为妻夫,要是合不来也不打紧,一夜过后,再无关系。”
“正巧,我们的小王子上月刚满十六岁。今夜,他将这花环递到谁的手里,谁便是天大的幸运,能与王子**好。”
她笑着:“客人,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运气。”
这话大抵是属实的。四周的人们,尤其是适龄的女子,眉目间皆充满了惋惜,又艳羡,一双双眼睛直盯在姜长宁的身上。
只有姜长宁耳边嗡的一声,头疼得厉害。
“我不能。”她道。
那异族的小王子就站在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两汪幽深的潭水。额上因为方才跳舞渗出细汗,在火光中,衬得脸庞皎洁又饱满。
额上一枚珠饰垂在眉心,荡悠悠的,晃人心神。
“承蒙王子错爱,”姜长宁谨慎斟酌着词句,“只是,在下已经娶了夫郎,不能蒙受你的好意。还请王子不要怪罪,另择佳偶。”
说着,还怕人认不清似的,伸手去拉江寒衣。
手一伸过去,她自己先怔了一下。
明明是盛夏的天,又围着篝火,人人热得厉害,那人的手却冰凉,掌心里一层冷汗,湿湿黏黏的,让风一吹,越发的冷。
他像是极不好意思,手一颤,就要躲,被她强硬拉过来,握在手里。
温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像要抚平他所有的不安。
她本以为,将事情解释清楚,便两相无事,不料,周遭的人全笑了。不是讥笑,只是善意的、轻松的笑,仿佛全然不当一件事。
那小王子更是满不在乎地将头一昂:“那又怎么了?”
在姜长宁错愕的神色里,他轻飘飘道:“天下的女子,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夫郎,大家和和睦睦地生活,算得了什么大事。你放心好了,我虽然是王子,也必然不会欺负了你原先的男人。”
姜长宁额角青筋猛跳:“你身份尊贵,何苦受这样的委屈?”
“我不觉得委屈。”
“你们虽称我为客人,我其实是你们的阶下囚。”
“我可以同母亲去说,既然娶了我,自然是一笔勾销,你家的赎金,我们可以不要。”
“其实我身上还背着官司,”姜长宁无奈,只得放硬话,“这一趟赶路,焦头烂额,实在无暇再想其他。只能多谢王子的厚爱。”
“既然这样,好吧。”对方撇了撇嘴,很是有些惋惜。
她稍松一口气,心道这一回总算是说通道理了。
却听对面道:“那不娶就不娶吧,今晚睡过,明天就放你们上路,你快点去办你的事情,和我们再没有什么关系。”
姜长宁一下险些被自己呛住,双眼圆睁。
对方斜睨着她:“怎么啦,我们又没有你们那么多规矩,也不是非要成亲嫁娶,才能叫做好姻缘。一夜过后,各自归家,才不像你们汉家的小男儿,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江寒衣是不惯于在人前与她亲密的。自从先前被她牵住了手,一直不大自在,暗暗地有些要躲,这会儿却一动不动了,乖乖地任凭她拉着。
显见得是面对这样大胆的言论,也听呆住了。
姜长宁忍不住揉眉心。
一时不慎,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对方倒不以为失礼:“我觉得你长得好看,又气度不凡,不是一个寻常的人。”
少年的目光直白又热烈,带着满满的自信,和势在必得的决心。
“我们男子,自然是要与最美丽,最优秀的女子在一起,你情我愿,谈不上谁吃亏,谁又受了委屈。若是那些不好的,就算送给我,又有什么意思。”
他大大方方地望着她:“我就看中你了,你怎么推推托托的,好没有气概。”
姜长宁十分钦佩他的一番见解。但宁愿戴着这顶懦弱的帽子。
“让你见笑了,”她道,“我与我的夫郎恩爱得很,并没有二心。”
掌心里那只手猛地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她。
对面终于丧了气。
“我是母亲捧在手里长大的小王子,大山里的第一美人,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被我垂青,怎么你竟敢挑三拣四的,好不识抬举!”
少年郎的骄纵脾气到底是上来了,多少有些羞恼,一跺脚:“把他们给我抓起来,我非要让母亲处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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