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听了尽忠解惑,才恍然大悟。难怪她看着宫内地图,总觉得西北角好像缺失些什么,弄得整个宫殿东西不甚对称。
海叔这些日子走遍了宫里各处角落,没有嗅闻到药味,更遍寻不到凤栖原的藏身之处。
会不会阿兄并不在宫墙之内,而是在那被隔绝的西北宫墙另一侧呢?
毕竟那里距离皇宫不远,若临时出了岔子,汤皇后也能通过那暗门将凤栖原快些挪入宫中……
想到这小萤一路健步,折返回储文殿。
等回去时,宋媪便跟勾魂无常般,拉着驴般老脸,老早等在那里。
还不等老媪训人,闫小萤先发制人:“江浙水灾又起,我听陛下跟帝师闲聊时说,那少府的烂账他老人家心里有数,就等着有心人蠢蠢欲动,看谁咬钩,娘娘若是非要在这节骨眼让我拿账本回来,岂不是着了西宫母子的道儿?我倒无所谓,可娘娘能禁得住折腾?依着我看,有人紧盯着少府,娘娘还是等等吧,别不小心沾染浑水了。”
宋媪没料到这小丫头一下子说出关节,虽有些道理,却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有些不敢置信。
闫小萤笑嘻嘻道:“我只是读书少,又不傻!以前在店铺帮佣时,账本的门道学得鬼着呢!记住,烂账莫挨身——这是至理名言,送给娘娘。”
宋媪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去传话。
那之后,皇后没再来折腾她。
显然小萤关于陛下正在“钓鱼”的话触动了汤皇后的鬼算盘,她有些恍然,忙着召集汤家人商量对策!
而小萤也忙着自己的营生。内务司的花草册子被尽忠找来了。在一目十行的翻找中,小萤很快就查到了那异种兰草的去处。
这稀罕兰草乃是当年滇地进贡之物,有个甚是文雅的名字,名唤“浸雪”。
这兰草流入宫里的年份似乎也很久远了。种植过兰草宫殿的名字很陌生,并不在宋媪之前给她画的宫图里。
于是闫小萤状似无意,跟尽忠问起种植兰草的天禄宫在何处。
尽忠看了看,也不知在哪,于是便回去问了问带他出师的老太监。
等他回来的时候,表情紧张了许多:“太子殿下,依奴才看,这兰草也没什么可人之处,要不……您换换?”
小萤绷脸表示,她赏美甚是孤高,喜爱的人与花草都不可落俗套,她还非这兰草不可了!
看太子犯了痴,尽忠赶紧提醒道:“殿下,……那天禄宫里在先帝时期就被隔出宫墙外了,而且那现在好像住着那位……”
闫小萤故作不解:“谁啊?”
尽忠无奈叹气:“住着……大皇子!”
哦,就是那位有隐疾,被移出内宫的大皇子?小萤生出些好奇心,问尽忠:“你伺候过大皇兄,可知他为什么得了疯症?”
尽忠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满腹卖弄的冲动,不过在八卦之前不放心表示,这些都是他听闻的杂谈,不知真假,还望太子莫要跟旁人讲。
见小萤含笑应下,尽忠便开始说起宫中的陈年旧事。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子,是陛下还是岭南偏宗子弟时,与早逝结发妻子生下的孩子。
他的发妻是位身手了得的女子,名唤叶展雪。其兄长叶重与淳德帝是结拜的兄弟,如今贵为大将军,驻守边陲,为陛下倚重。
叶展雪婚前曾经是位游走江湖的女侠客,是慕公子外公剑圣萧九牧的关门女弟子,跟现在的安庆公主情同姐妹。
那叶氏虽然出身不高,可与陛下也是琴琴瑟和鸣,伉俪一对。
可惜后来叶氏在平叛之乱,遭遇劲敌埋伏俘虏,陛下拼尽全力将她救回。
之后过了两个月,叶氏便怀了大皇子。
陛下心疼爱妻,觉得她身体虚弱,此时生下孩儿恐有负担,并不打算留这一胎。
可郎中劝解,说叶氏的身体欠奉,不宜堕胎,否则怕留不住性命。
最后是叶氏的兄长叶重给妹夫跪下,苦苦恳求这才保住了这一胎。
生成下了大皇子后,没几年的功夫女将军还是积劳成疾,生病故去,只留下三岁的大皇子。
都说叶王妃临终前举止就有些癫狂,这大皇子许是娘胎里带着的病症。
尽忠说得遮遮掩掩,可小萤稍微琢磨一下这道理不通的往事,就全都听明白了。
被俘归来二个月后发现身孕?只怕淳德帝怀疑叶氏在死敌手中遭遇不堪,那胎血脉不正。
所以他才不顾叶氏刚被救回身体衰弱,执意落胎。
只是当时手握军权的舅哥出面要保住妹妹性命,淳德帝又情义压身,这才咬牙戴上绿冠,任由妻子产下那血脉存疑的孩儿,甚至允许这孩子顶了嫡长子的名头。
毕竟他那时还是冷门的王爷世子,应该没想过后来自己有成为九五之尊一日,
这般委曲求全,更能叫手下信服,显得他重情重义。
淳德帝虽然做到了情义兼顾,可夫妻心结已生,到底回不到从前。
那位叶亡妻也只怕是抑郁在心,郁郁而终。
讲完这隐晦重重的一节后,尽忠说话就畅快多了。
再然后,就是陛下娶了旺族汤氏,从此一路开征,青云直上。
而大皇子留在乡野,短缺了管教,后来跟着皇祖父和父亲入宫后,脾性乖张,暴虐成性。十二岁差点溺死太子后,病情加重,再不见人了。
这些关于大皇子的事情,也只有宫里的老人才知道。他以前听大皇子废宫的老太监醉酒嚼牙的话,为了讨好新主子,倒是全说了出来。
闫小萤越发笃定,这小太监尽忠虽有十分上进之心,但短缺五两玲珑肚肠。
像这种老皇帝发家前的隐秘家事,宫中之人就算有不少知道的,也不敢妄议。
尽忠却敢直不楞登地跟皇帝的儿子学。难怪他当初为了出头,敢去扇皇后侄女的嘴巴。
再然后的
事情,小萤也大致清楚了。
大皇子被陛下下令,迁移到了隔离在宫外的废殿天禄宫,从此“静养其身”,再不见人。
幽禁大皇子的宫殿,就在小萤今日垂钓看到了那道湖边宫墙内,也是兰草所在。
难道……阿兄被藏匿到了那里,跟个疯子共处?
第15章
闫小萤从尽忠嘴里了解到天禄宫大致方位后,便再不提兰草,将话题岔开了。
若是阿兄真被幽禁在隔离在外的荒殿,海叔不好以收恭桶的名义出现在废殿那边。
他年老动作迟缓,若是被人发现也不能逃跑。
看来她得亲自探看一下,看看这天禄宫到底是不是阿兄被幽禁的所在。
夜探宫殿,永远是最下乘的选择,宫内夜间守卫其实比白昼更加森严。
她顶着太子的名头,只要不去妃嫔内宫,再避开皇后耳目,其实比大多数人还要便利些,何必鬼祟夜间探查?
于是趁着午后烈日炎炎,人们思绪混沌的光景,她带着一些要用物件,用油皮布包裹好塞入怀中,借口消食在花园里闲逛,又借口坏肚子去了花园的耳房,故技重施,跳窗甩开了跟着的两个侍卫。
至于怎么过去,更是简单,既然那宫墙隔了一半湖水,只要越过宫湖潜水过去。
只是湖下还有铁栅栏,海叔已经再湖边的草丛早早留了趁手的撬棍,别开缝隙,仗着自己身体纤薄钻了过去。
等小萤从湖中钻出,四处一边荒芜废殿,看来这里真是空旷几十年了。
她从吊着的油包里拿出干净衣物迅速换好,免得水渍留下痕迹。
那天禄宫的位置要经过一条用铁栅栏封住的胡同就到了。
她查看四周无人,身手敏捷越过两人高的栅栏,沿着长满荒草的石板路,折了几道弯,便来到了一处屋檐破败,杂草丛生的宫殿前。
那宫殿前应该是有守卫,倒会享受,搬了把条凳摆在门前,看着上面甩着衣衫茶碗的样子。
应该是侍卫们吃饭休憩还没回来,此处竟空岗了。
也是,这么荒凉之处,恐怕也无刺客光顾。而那宫殿的门铁锁加身从外面锁死的,压根不用担心有人闯入,难怪侍卫敢堂而皇之空岗偷懒。
闫小萤绕到了一处宫墙后,从内怀掏出了自制的攀墙绳爪。
绳子是她从少府的库房里顺手牵羊来的,而钩爪则是她卸了御花园里耙草的耙子改制而成。
待勾住墙檐,她便如灵巧的燕儿,迅速攀爬越墙,然后利索跳入到了宫院里。
这墙里,居然比外面更荒凉,芒草都有一人多高,一看便无人料理日常。
当推开一处残破大门时,一股子霉腐味道迎面扑来,这与她跟凤栖原相见的环境相距太大……
既然寻错了,闫小萤当机立断就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耳旁有黑影伴风袭来,闫小萤偏头堪堪避开,那拳实打实落在她头侧门框。
只听咔嚓一声,门板竟然碎裂,炸起的碎屑刮在了闫小萤娇嫩的脸蛋上。
闫小萤定睛,眼前飞扑来个头发成绺,衣衫褴褛,散发恶臭气息的怪人。
若是定力不足之人,很有可能被这突然闪出的怪物惊吓出声。
怪人身材高大虽然精瘦了些……似乎天生神力,落拳如铁锤重斧!
若再藏拙,便要用脑袋去碰铁锤了!
闫小萤不敢懈怠,只能快速闪躲,奈何那人拳路毫无章法,完全是疯王八打法。
她虽然自幼便随义父习武,也耐不住这雨点疯袭,这样耗下去,一旦力竭,就要被这人活活打死。
闫小萤当机立断,当下次铁拳袭来时候,微微偏头,让那铁拳正好砸中她的发冠,发簪折断时,满头的湿发若乌草蔓延,狠狠甩在那人脸上,那人被散乱长发遮蔽视线,便挥手拨开头发,趁着这空挡,闫小萤抓住了机会,弯腰抓起折断的发簪狠狠刺向这凶徒腿部。
那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招回马枪,吃痛闷哼一声。
闫小萤抓紧机会,不待他回神,以小擒拿的招式绕缠绕背后,怪人的肩胛骨处被她纤指捏住,一个巧劲便卸下了膀子。
就算是军营大汉,也耐不住这种错骨分筋的痛,老早叫出声来了。
可这头发胡须黏在一处看不清脸的怪人,居然只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再不吭声。
闫小萤用自己带来的绳子将他利索捆好,又扯了他的衣襟准备堵他的嘴,免得他大叫引来旁人。
可看他闷葫芦的样子,似乎不必多此一举。
方才的搏斗实在费力,她浑身酸软,干脆坐在怪人的对面,缓一缓气再做打算。
只是此时的闫小萤已经是长发披散,湿漉服帖,映衬得脸蛋娇俏。
本该羸弱如娇花的样貌,却因为那英气十足的眸子,还有眉宇间的不羁,透着山野里才能将养出的灵性。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疼傻了,爬伏不动,一双透着凶光的眼掩在打结的头发后,狠狠盯看着眼前的玉人,仿佛是被捆的兽,静待蛰伏反击。
闫小萤见他不喊不闹,似乎也不认识自己,便重新挽好发髻,开口询问:“你……是干什么的?”
见他不说话,她也无所谓,起身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
这人嗜好真怪!在屋子廊柱那居然拴着一只用铁丝卡住脖子的鼠,那鼠的面前有个盘子,里面盛着些许饭菜,那鼠也是饿了,虽然不得自由,吃得却急不可耐。
而那怪人则调转目光看向那鼠,同时他的肚子传来肠鸣阵阵,看来是饥肠辘辘。
就在那鼠应该已经吃了一会,那人突然蠕动身躯,忍着疼艰难爬向盘子,然后如恶犬般狼吞虎咽与那鼠抢食吃……
闫小萤自问见过许多人间苦难,可没想到这曾经皇家龙气的居所,居然还有人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她已经猜到这人应该就是那位患有疯症的大皇子。
可这样的疯子到底顶着皇子名号,居然无人看顾被扔在这荒殿里自生自灭。
她方才在宫门下方看到有一处三寸见方的小孔,四周有油渍痕迹,应该是日常递送汤食的暗门。
尽忠说过大皇子狂躁,侍卫们应该是不想冒险被疯子捶打,不必入门接触,就可以传递食物。
依着那些侍卫懒散,这位皇子应该一日三餐不太应食。
她瞥见屋角处有许多细碎白骨,看那形状似鼠骨,被啃得十分干净。
这位大皇子虽疯了,却不傻,知道豢养老鼠留作备餐,免得自己饿死。
而那屋檐下面,也放着好几个破旧的花瓶瓦罐,显然是用来接雨水的。
就在这时,盘子里还剩一口米饭,可那人却不再风卷残云,只是忍着胳膊疼痛,挣扎坐起,用脚将盘子扒拉到屋角。
那里有一处鼠洞,而这一口剩饭,就是他钓鼠延续口粮的饵料了。
细细看去,这院落虽然落魄,可巧手制作的东西还真不少。
比如舀雨水的瓢,好像是龟壳磨制而成,那人脚上的鞋底掉了,居然用麻草搓绳再重新系上。还有些用家具改造自制的棍棒器具,都靠在窗下。
这荒凉宫殿,洋溢着山野隐居之人自力更生的气息。
落魄到这等田地,日子还过得锅碗瓢盆,荤腥俱全,有模有样,还真有点叫人佩服。
他要不是差点溺死阿兄的狂徒,小萤差点就要出口赞叹了!
既是疯子,没法再审大皇子差点淹死阿兄的往事。
说到底,他跟阿兄凤栖原一般,都是困在这宫墙里的可怜人罢了。
就在闫小萤四处探看的功夫,终于在宫墙一处角落里看到了那异种兰草“浸雪”。
这处兰草似乎得了人悉心照料,茂盛的一丛四周并无杂草。兰草一路蜿蜒,有那么几株,居然钻过宫墙角落的缝隙,向外延展。
闫小萤灵光一闪,再次用勾爪攀住宫墙,努力向上攀爬了一段,探看到宫墙另一侧了。
这隔壁有一道甚宽的干枯暗渠相隔,而那异种兰草也是一路串根,居然串到了暗渠另一侧的宫墙里。跟这边的荒凉不同,那一侧干净整洁许多。
两处宫殿背对,宫墙高高阻隔,倒是互不打扰。侧耳细听,那边隐约人语声声,有三两太监在走动,里外戒备森严,有十几名侍卫把守。
再静听一会,在一处
房门紧闭的宫殿里隐隐约约传来咿呀高亢的曲子,好像就是阿兄凤栖原的声音。
闫小萤听到那熟悉的唱腔,确定暗渠另一侧才是囚禁阿兄的所在。
因为有人守卫,闫小萤也不敢多看,又原路顺绳下墙,折回到天禄宫。
阿兄下落终于有了眉目,只是这被捆的疯子该如何处置,才方便她以后行事?
闫小萤想了想,从腰间的小口袋里掏出个蜜枣递到疯子跟前试探:“吃不吃?”
幸好她习惯带些零食,现在可用来安稳凶徒。
那人从散乱的污发里露出凶兽般的眸光,目不转睛看着那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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