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晗影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逐步崩坏, 他望着黎向衡同自己相似的面部轮廓,空洞地笑了一声,“不该是因为大哥早就也想拥有,所以认为我不配吗?”
什么是早就也想拥有?
施愿的瞳孔剧烈收缩两下,黎晗影的只言片语,令她的大脑出现数个疑问。
黎向衡,想拥有谁?
不是讨厌她吗?不是想把她赶出去吗?
她以为黎向衡昨天晚上的情不自禁,是来源于男人把持不住诱惑的本性。
怎么从黎晗影的言语间,真相好像截然相反?
……她没有报复到黎向衡吗?
然而,施愿堪比海底十级地震的心情没有被人顾及。
这是一场涉及尊严和真心的斗争,黎向衡的眸光微微晃动,避而不谈黎晗影言语间的核心,指责着:“别把错误推到别人的头上,你本来就不适合随意开始一段感情。你不顾父亲和我的劝告非要和施愿在一起,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真的觉得自己在恋爱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当然是对的。”
黎晗影扬起眉梢,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秘密即将被拆穿的心虚。
他靠近一步,歪了歪头,理所当然地说道,“爱一个人不就应该坚持到底吗?当初父亲能不顾黎陆两家联姻的利益,直接签下离婚协议放弃挽留你母亲,只为了和我的母亲在一起。如今我不过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去起诉一个试图拿贞洁泼我脏水的人而已,我哪里做错了?”
“你!”
黎见煦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二任妻子间的矛盾,是黎向衡和黎晗影相处时从来刻意回避的话题。
耳闻他无所顾忌的摊开来说,黎向衡浑身上下即刻散发出极其尖锐的怒意。
“你又知道什么?”
“你以为你母亲真的是真爱吗?”
“她只不过是死在了最该死的时候,因此父亲才会到死都在怀念她。”
黎向衡冷笑起来。
拥有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兄弟,他又何必再坚守与父亲心照不宣达成的秘密。
越是相信关于爱情的童话故事,他对待感情的偏执狭隘就会越发严重。
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黎向衡在说不清是为了叫黎晗影认清现实,还是出于私心想要反击的心情里,轻描淡写地揭开黎晗影从不知晓的事实,“可那又有什么用?你母亲去世后,父亲虽然没有再娶,但我跟他一起出差赴宴,看到那些合作商们送来的漂亮女人,他依旧会挑选享用。”
“这就是我们的父亲,为了扩大黎氏的规模,选择和我的母亲在一起,权力金钱都到达顶峰以后,又开始追忆年少时有缘无分的初恋,初恋死去,又守不住欲望,频频享受年轻异性的身体。”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黎晗影的鼻子,“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可笑的——”
“可笑的是,你竟然以他和你母亲的爱情为蓝本,天真而盲目地模仿学习。”
短短的一天时间,发觉施愿和黎向衡上床的事实,又被黎向衡告知,父母的恩义情感皆是飘荡在水面的倒影,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黎晗影愣怔当场。
很快,继上次酒吧斗殴之后,他俊美面孔第二次浮现出狰狞的表情。
“黎向衡,你不要太无耻。”
“造谣到父母长辈身上,就不怕得到报应吗?”
他的报应早就来了。
否则怎么会站在这里,和自己的养妹上床,接着又要承受和兄弟反目。
黎向衡将满嘴的苦涩咽下,越发风淡云轻地问道:“需要我跟你说说那些女人的情况吗?”
“娜塔莎,23岁,父亲去俄罗斯谈建设工程项目的时候,当地合作商送来的广告模特。”
“潘知薇,19岁,父亲巡视旗下的娱乐传媒公司时,在实习艺人的练习室一眼看中的,”
“还有——”
“别、再、说、了。”
黎晗影的制止声出口,如同一张拉满到极致,即将绷断的硬弓。
“还有,我忘记名字了,应该是个意大利女人吧,还是阿烈的父亲送给他消遣的——”
所有新仇旧恨缠绕在一起,忍无可忍,黎晗影的右手紧握成拳,就要往黎向衡脸上招呼。
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冲到了他们中间。
纵使黎晗影紧急刹车,拳风也不小心擦过了对方的手臂。
施愿痛呼一声,抱按着被打到的部位高声说道:“别再吵了,大哥,你先出去!”
“愿愿!”
黎晗影唤了她一声,成为习惯的关心压倒愤怒,他弯腰就要探手过去检查她的情况。
而另一边,黎向衡亦是如此。
不同的是,他的动作做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停住。
施愿的话宣告着他当下还不具备这个资格。
他欲言又止,想说黎晗影情况不稳定,留她一个人面对黎晗影,他不放心。
但触及施愿的眼神,似乎除了离开,他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选项。
“阿晗,我最后一次诚心实意告诫你。”
“对待感情不要太过偏执。”
“如果你一定要起诉赵善萱,最好想想你年事已高的外祖父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
……
砰!
门开启后,又发出一声关合的巨响。
室内终于剩下捂着手臂的施愿和围绕在她身边的黎晗影。
其实被擦到的地方痛感不重,只不过这是在没有更好主意的情况下,施愿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她穿着浴袍,披头散发,神情疲倦。
而黎晗影忽略喘着粗气的面孔,看起来西装革履,活是从奢侈品走秀场中出来的高贵郑重。
似乎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可施愿明白,一个是外表狼狈,一个是内心狼狈。
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
她忽然有些理解黎晗影为什么会得病,毕竟他总是生活在一个谎言构建的世界之中。
可施愿从不幻想自己能够成为谁的解药抑或希望。
人生而即是独立的个体,救赎、温暖、改变,这类字眼太重太重。
她自认为柔弱的肩膀负担不起,于是看着黎晗影的眼睛狠了狠心,推开他想要撩起浴袍袖子检查伤口的手指,重新坐回到床上,认真说道:“二哥,我们分手吧。”
她叫黎晗影二哥,期冀一切能够回到原样——最起码,没必要做仇人。
黎晗影却垂头沉默着,许久之后憋出几个字:“我不会跟你分手。”
施愿叹了口气。
在最开始,兄弟两个没有发生矛盾前,她想过让黎向衡出去。
自己关起门来,把手机定位和黎晗影有病的真相快速抛出来,争取占据有利位置,倒打一耙。
只是现在,她的心同情着黎晗影,连带声音也温柔起来:“二哥还不明白吗?起不起诉的,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一点助力作用。”
“我本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过去的男朋友也没有在一起很长时间的。”
“现在我腻了,”
“你和赵善萱睡了也好,没睡也罢,权当我对不起你,我们结束吧。”
“你是黎家的二少,是被黎叔叔一路夸奖长大的天之骄子,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黎晗影仍然低着头:“是股份不够吗?别担心,我想办法把名下的所有股份转给你。”
他的脑回路让施愿卡壳一秒。
她难得不想考虑股权、财富还是地位,只是从情感方面劝告他道:“这不是物质的问题。”
“那是什么?”
问过黎向衡的话,又一次轮到了施愿。
黎晗影轻声反问着,“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会竭尽所能带给你,你只要像最开始决定接近我那样,对我撒娇,对我露出甜蜜的笑容,全身心依偎着我,不能够吗?”
他说得很慢。
而后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孔。
第95章 不相欠很公平
黎晗影的长相本就斯文俊秀, 此刻流泪更叫人生出自责不忍。
施愿望着两颗透明泪珠自他眼眶滑落,卡在下颌边缘要坠不坠,一时有些发怔。
老实说, 她不是没有看过黎家人掉眼泪。
譬如前段时间在意大利, 黎闻烈也因为自己的身世, 而在她面前脆弱地哭泣。
她能够理解黎闻烈, 毕竟他本来就处在二十出头, 爱恨强烈的年纪。
但在她的眼里, 黎晗影却是不同的。
忽略身上隐性的缺陷,他如同一条永远舒缓流淌的溪流, 包容温顺地供人饮用消暑——因为并非大海,不会有奔腾怒号的时刻,所以泪水这种情绪表达强烈的东西,也就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施愿坐在床上,维持着抬头的姿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
这一刻,处理男女关系从来游刃有余的她, 忽然变成了高中校园里,一不小心把同桌弄哭,却笨嘴拙舌不会哄人的角色,仅是来来回回重复着:“别、别哭了——”
“那些事,又不是只有夫妻情侣才能做。”
“我们回归兄妹的关系,我还是会对你撒娇,全心全意依赖你的……”
施愿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迎来黎晗影语调哽咽的追问:“愿愿, 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她摇摇头,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
黎晗影的做法, 某种程度上她能够理解,只是不能够接受。
“不讨厌……为什么不能保持原样呢?”
像是陷入了死循环,黎晗影自言自语着,又回到了原本的问题上来。
施愿有些头疼。
难道非要让她把话说绝,今天才能从这间酒店里离开吗?
相对无言间,黎晗影走近了一些,站到她的面前。
“你和大哥……是因为,你喜欢他吗?”
伴随着言语,再度自眼中分泌的泪水,好巧不巧,直直砸在了她的手背。
那眼泪的温度,顺着肌肤流进了心底,施愿仿佛被烫到一样急急缩起指尖:“我说了,不是、不是!只是喝了点酒,虽然没醉,但黎向衡来照顾我,干柴烈火的,我就产生兴致了——”
“跟喜不喜欢爱不爱的没关系。”
“男人有了妻子,也会对搭讪的漂亮女人动心,你就当我是个特别经受不起诱惑的男人。”
开玩笑,她平时和黎向衡剑拔弩张的模样,就算她告诉黎晗影自己喜欢黎向衡,他会信吗?
回答每一个问题,施愿被酒精和药物荼毒的大脑都转得很快,快到她的额角又抽疼起来。
然而听到她将感情视同儿戏的言语,黎晗影却舒了口气。
他上下相抵的牙关稍稍放松,在封冻成冰的气氛进一步蔓延之前,下定决心说道:“只要保留我们的关系,只要你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就行……不管是大哥还是阿烈,随你喜欢,只要、只要你把我这里当成唯一的家,想要休息的时候记得回来就行。”
被伤透了的泪意还挂在眼尾,甚至鼻尖都带着点狼狈的薄红。
如此彼此难堪的情况下,他竟然会说出,随她喜欢哪个男人,只要把他当成家这样的话?!
施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还是赵善萱下的药效果没有过,实际上她还处于想象出来的幻觉之间?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不理解黎晗影为何愿意容忍到这种低如尘埃的程度:“秦阿姨去世后,黎叔叔和那些年轻女人做过的事,你从黎向衡嘴里得知都不能容忍,为什么在我的事上这么大度?”
“不难受吗?”
“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你就非我不可吗?”
施愿的每一句话,无异于将黎晗影的尊严、真心和情感,都从胸膛中剖出来曝露在天光下。
如同被拖网强行捕捞上岸的游鱼,他的呼吸急促起伏着,却难以从周围获取缓解窒息的氧气。
某个瞬间,他忽然想起自尚未得病之时,就扎根在脑海的一个记忆碎片。
那是很多年前,黎氏集团正处于急剧扩张的时期,黎见煦每天都很忙。
有排不过来的应酬,有推脱不掉的酒局。
大部分日子里,他会在三更半夜回家,偶尔,助理又会打电话来,说他喝得太醉宿在酒店。
黎晗影盼望着黎见煦回来,但间或又不那么盼望。
因为他站在家门口,见黎见煦的豪车停下,奔过去拥抱黎见煦的时候,总会闻到陌生香水味。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黎见煦是坐了合作商的车回来的。
投到城南一块土地的使用开发权,黎见煦那天格外高兴,红酒白酒掺在一起喝了许多。
轮到下车,却不是黎晗影常见的年长男助理搀扶,而是整个人半靠在一个年轻女人怀里。
女人将黎见煦一路扶着,送到了他的母亲秦以舒手边,女人笑眯眯地叫了声“黎董夫人”,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弯下腰,面对表情不善的黎晗影打招呼。
尽管不到十岁的黎晗影,对于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明确的认知,可通过黎见煦、陆瑾曼和秦以舒的拉扯纠葛,他隐隐明白了何谓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他坚信自己的父母是真爱,而把所有企图靠近黎见煦的女人视作仇敌。
等到年轻女人走了,黎晗影一边跟着秦以舒进去,一边大声喊管家女佣过来帮忙。
他紧紧陪伴在秦以舒旁边,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替黎见煦洗脸、擦身、换上睡衣。
安顿完毕出去后,才紧张兮兮地拉着秦以舒的手:“妈妈,今天到家里来的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对爸爸这么亲密,她想干什么?她是不是坏女人?”
小孩子对待这个世界,好的坏的,普通的奇怪的,总有许许多多的问题。
而听到这些询问的秦以舒,则露出了年幼时候的他看不懂,但现在明白了的表情。
秦以舒没提到跟年轻女人有关的任何信息,只是用一种眷恋而忧伤的语气说着:“外面的景色总是在变换,唯有家始终在这里……我们晗晗要是想得到幸福,就要学会理解和包容。”
黎见煦的逢场作戏,秦以舒看见了也会装作不知道。
是而他的童年才会父母和睦、家庭美满。
这个画面在眼前闪回,秦以舒的话也在耳边不断回响。
黎晗影在这刻意识到,从一开始,他经由母亲的灌输,向往的就是表面亲密无间的虚假幸福。
……
可只要维持得够久,有一生一世那么久。
谁又能说,这不是从一而终?
黎晗影的心在反问自己的时候,也跟着落了一滴泪。
而他镶嵌在面孔上的一双眼睛已经趋向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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