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他觉得这个女孩比活了两世的他还要通透明理。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有时像雨后春笋,拥有破开一切的勇气和顽强。有时像风里的蒲公英,随遇而安,放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我很好看吗?”他最近老是看她,目光灼灼,丝毫不收敛。
话也越来越直白,她随口一问,他几乎是立马接话:
“很好看。”
他觉得,她最好看。
美人在骨在皮,更在气质。
谢衡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感觉,就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舒服,整个人的状态会变得很平和,有岁月静好的安宁,生活也开始变得有趣。
“算你有眼光,不过,你也不错啊。不仅会抓山鸡,还会烤鸡,其实那天,我要抓山鸡是开玩笑的……”
“不,你是认真的,你想吃,我看出来了。”
“……”
这直男……
柏萱脸颊有些发烫,还好现在是晚上,谢衡肯定看不见。而她,也没看见男人在偷笑。
鸡肉香味越来越浓,柏萱没心思跟他斗嘴,专注盯着埋在土里的肉。
现在才三月中旬,没有荷叶,谢衡便找了蕉叶裹住山鸡,埋在土堆里用火闷着。到现在,约莫大半个时辰。
算算也差不多,他从前常跑夜路,野外生存能力自是不用说,手艺也早就练出来了。
山鸡不像家养的鸡那么肥,闷熟着吃非但不油腻,反而会让肉质更加软糯细腻。
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柏萱接过谢衡递来的鸡腿,咬上一口,立马竖起大拇指。
他轻笑一声,被她这憨憨的动作逗乐。
她吃东西很小口,速度却不慢。
谢衡撕下另外一只鸡腿,再度递过去。
“你不吃吗?”
“我不饿。”
“我是说,你也很久没吃肉了,你不想吗?”
“没什么想法,我食欲不重。”
说着,谢衡忽然沉默下来。幽深的眼,从鼓起腮帮的女孩脸上划过。
她吃得专注,对于他的眼神一无所知。
柏萱确实不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听他说完,便心安理得接下鸡腿。
就在一个多月前,她在谢府,天天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如今被强制拖到这种荒郊野外,每日跟在太子身边提心吊胆,像吃肉喝酒这种放在从前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此刻也变得珍贵起来。
果然,由奢入俭难。
她今天坐了一整天马车,之前精神紧张不曾发觉,眼下吃饱喝足,腰部的酸痛感忽然变得无比清晰,且开始向全身蔓延。
谢衡正在收拾残局,一颗小脑袋毫无预兆靠上了他肩膀。
他心脏重重一跳,微微别过脸,下巴不经意蹭到圆圆的发顶。
尚未开口,倚着他的人就说:
“怎么了?你说让我靠着你的。”
谢衡喉结滚了滚。
他不是这个意思,但她此刻这般,是什么意思?
男人在纠结,柏萱却已经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你说,太子为何非要挖山开路?从后面绕过去不行吗?”
走弯路的时间,不见得比开路的时间多。
若是单纯着急,完全可以绕路,还能减少风险。
谢衡稍稍垂眸,便能看见女孩蹙起的眉梢,光洁的鼻梁,饱满的唇。
他耳根有些热,云里雾里听她说完,不怎么走心地回:
“隔壁是仓州,仓州太守是从京都调来的。五皇子于他有恩,他算得上是五皇子的人。太子对五皇子讳莫如深,不会轻易涉足五皇子的地盘。”
万一只进不出,死在里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
所以还是上位者的斗争,牺牲的依然是下面的人。
柏萱不满地嘟起嘴,她感觉谢衡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腰,与此同时,上方落下阴影,伴随而来的是男人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沉重,炙热。
这是要干嘛?
她没敢抬头看,睫毛闪烁不停。
最后,眼睛一闭。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老远就开始大喊:
“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是小虎的声音,他头发凌乱,灰头土脸,浑身狼狈。
不用说,也能想到出了什么事。
很不幸,挖路的人没能等到天明,便发生了山体滑坡。
事态严峻,又加上是夜里,救援困难重重。
更棘手的是,宋君澜带来的赈灾物资里,药物有限,大夫更少。
发生这样的事情,留守的妇人老人哪里还坐得住。没人再听太子的指挥,就连宋君澜,也被排斥在外。
村里的人一窝蜂往山那边涌去,一个又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被抬回来。
柏萱也无瑕去看宋君昌那狰狞的面孔,走进临时用来接收伤员的仓房,里面只有两个老大夫。
屋里充满血腥味,妇女老人的哭喊声,满目狼藉。
每个人都在求救,只一会,大夫便满头大汗:
“拜托你们别哭了,我们俩老头子,双手双脚都用上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安静点吧,我知道你们着急,我们也着急,可吵没用啊,只会降低救治速度。”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生命面前,谁会跟你讲道理?
柏萱看着没有床,只能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他受的是外伤,腿骨断裂,伤到了血管。现在缺血严重,开始休克。
“公子,我们也去救人,你就留在这照顾少夫人……”
死人会引起骚乱,控制不好会很危险。
大虎说着,忽地一愣。
少夫人为何会拿酒洗手?
柏萱:“手痒。”
反反复复用洗手法把手洗了个遍,柏萱顺手拿了纱布,开始处理地上这人的伤。
只要及时止住血,再好好消毒,他能活。
大虎和小虎完全傻眼,只有谢衡早已习惯她的出其不意,接受良好。
还在她给伤员包扎时递上剪刀,在她开口解惑之前,便从容地说:
“我明白,你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第34章
柏萱剪完纱布,又给伤者把脉。西医专业也会学一些中医课程,她一直觉得,中医博大精深,其实并不比西医差。只是,时代变迁,她生活的世界,纯正的中药所剩不多,大大削弱了中医的力量。来到这里,闲暇之余,对早已流失的草药典籍十分感兴趣。
再加上从前出于兴趣,专门学过几个月的把脉,大致能判断出患者生命体征。
确定这位伤者虽稍有虚弱,却并无大碍,她松了口气,然后听到谢衡说她‘天赋异禀’。
这话,好像是她自己说的。
柏萱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点头:
“你记性真好,是这样没错。”
不然怎么解释她无师自通?
看到源源不断有村民送进来,柏萱蹙了蹙眉。今晚去开路的人少说也有百来个,可这里加上她一共才三名懂行的,人手根本不够。
旁边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柏萱微微诧异,回头就见谢衡也在用酒洗手,和她方才的洗法如出一撤。
“你……”
“我也试试,不行就算了。”
谢衡的记忆力很好,他虽自小练武,可文学天赋更甚,书法绘画不比大师差,只是变懒了很少再动手。但只要他愿意,看一遍就能记住九成。
他低头专注洗手,烈酒浇在皮肤上凉凉的,而后开始灼烧发热。
这感觉并不好受,可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方才皮肤都洗红了,依旧面不改色。
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洗完手,谢衡低头去瞧有些呆萌的女孩,清俊的面容隐在橘黄色的灯光里,目光锁住她,不紧不慢地说:
“你不仅天赋异禀,还很喜欢治病救人。”
她完全不嫌弃伤员身上脏污}人,也不怕血和狰狞的伤口。救治完,看着那人青紫的脸慢慢恢复血色,还露出喜悦满足的神情。
这说明,她喜欢救人这件事。
他不懂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想法很简单。
既然是你喜欢的事情,那我陪你一起。
柏萱一心救人,哪里知道自己竟然表现出了很喜欢当医生的样子,她疑惑:
“有吗?”
“有。”而且很明显。
他说有,那也许真的有吧。谁让她当初花了大把青春,吃了那么多苦才小有所成。能用到实处,内心自然是喜悦的。
谢衡肯帮忙,柏萱当然不会拒绝。
她清楚自己有种病,职业病。
即便再怎么克制,也终究会败给眼前的患者。
谢衡从前也受过很多伤,对外伤的处理并不陌生,能很好的配合,还会抽出时间去看柏萱。
女孩认真救人的样子,跟平时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模样差别很大。
她眼神专注,动作干脆精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还会给骨折伤员复位接骨,会自然去拿另外两位大夫调好的草药,敷在伤口之上。还会在伤员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时,轻声温柔地安慰他们。
隔壁两位老大夫歇下来喘口气,看到陌生的女子在一旁比他们还利索,本就惊讶。再看她敏捷的动作和从容的状态,不由眼前一亮,惊叹道:
“这位姑娘看上去很年轻,接骨手法却熟练到位,当真是令人钦佩。”
“不敢当不敢当,两位前辈才真的十分令人敬仰。”
柏萱客气地说,手上动作不停。很久没干活,这感觉居然还不赖。
但她很清楚,越到后面,伤者会越来越少,生存几率也会大大降低。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要快。
可简陋的仓库条件有限,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谢衡看着忙碌不停的女孩,她的表现,再次超出他的预料。
就像老大夫说的,她这么年轻,才十七岁,可行医的老练程度丝毫不逊于他们两位四十多的老大夫。
就算是天赋异禀,这天赋也未免太高了。
他不动声色敛下眉,在柏萱伸手过来时,将纱布递过去。
柏萱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后半夜。
如她所料,伤员送来的速度骤然慢下来。她刚休息片刻,就听到仓房外面响起激烈的争吵声。
“都怪你这个乌鸦嘴,今日开路,本来顺利得很,就你在那嘴了句山体坍塌,结果就真塌了。从小到大,本宫遇见你,就没好事。”宋君昌自始至终都在指挥,山体坍塌时,他靠在山下的树林里休息。跑得快,毫发无伤。
但出了事,还有许多村民被埋在土里,这么多条性命,责任重大,谁也承担不起。
开路是他提出来的,现在出事了,就想甩锅到他头上。宋君澜简直要笑死,他手臂包扎好后就去睡了。结果,刚睡着没一会,就听到山体滑坡的事情。
那一刻,他一边为村民的性命担忧。
一边又觉得,太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一出,太子肯定少不了责罚。
哪里想到,他组织完救人的事,就被赶回来的宋君昌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周围还有那么多村民看着,前几日对他敬仰称赞的百姓们,此时满脸冷漠。眼里充斥着怨恨和悲痛,把失去亲人的痛苦全部迁怒到他身上。
这件事情,若是不说清楚,那他这次汴州之行,不仅白跑一趟,恐怕还会引火烧身。
他当然不能就此如了太子的意。
宋君澜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嗓音凛冽,字句清晰地说:
“事实摆在面前,分明是你一意孤行,不听劝阻,酿成大祸。太子害死我辛苦救来的百姓,现在还想反咬一口,把事情推到我头上,一手算盘打得好。可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敢问大家,开路一事,是不是太子提出来的?方才在山下,我是不是提醒过,山势不稳,必须停手?是不是太子拒绝了我的提议,非要继续挖路?”
在场的有一些是只受了轻伤,并无大碍的男子。他们参与挖路,也见到了两位皇子的争吵。
山体坍塌的那一刻,仿佛死神降临,恐惧和后怕仍萦绕心头。
死里逃生,他们不像之前那么畏惧太子,此时同仇敌忾,纷纷附和:
“是,是,五皇子说得对,都是太子做的。”
“说什么不开路,就会被水淹死。可是大水没来,我们这么多人已经被土活-埋了。”
“造孽哦,我们那么艰难地活到现在,眨眼间都没了,都没了。”
宋君昌没想到这些人就跟墙头草一样,毫无立场,随时会反水。
他向来高高在上,何时体会过普通老百姓的心情,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所求不过是平安活着。也不明白,与之对应的,倘若活不成,他们便什么都不怕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威严被践踏,权利被藐视。
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怒不可遏地指着宋君澜:
“这事怪不到本宫头上,都是这张乌鸦嘴……”
民愤已经被挑起,宋君澜怎会再给宋君昌狡辩的机会,他冷声打断:
“若要说这些,太子比我更像个不祥之人。你出生没多久,便克死了先皇后。当了太子,东阳国力日渐衰落,近年来天灾不断。我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的预兆,说明你并不是天选之子。”
人们正处于悲伤的时刻,如何经得起宋君澜的挑唆。想到这辈子吃过的苦头,再看视人命如草芥,从出事到现在,除了发火,啥也没干的太子,心里同样激起滔天的怒意:
“五皇子说得对,这都多少年了,我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都是你害得我没了丈夫,你害惨了我们村子。”
宋君昌一句也听不下去,这些人反了,他们反了!他双目猩红,气到后退一步,命令从京都带来的御林军,指着宋君澜:
“本宫要杀了他。”
“来人!五皇子公然诅咒本宫,意图不轨,给我杀了他!”
他有两队人马,宋君澜也有两队人马,如何会怕?
而且,根本用不着他动手,底下的百姓一个个的都坐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柏萱听得无语,两位皇子这种时候,还要打架?
然而这架没能打起来。
因为不远处来了一支军队,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阻止了喧闹,让一切回归平静。
柏萱和谢衡走出仓房,就看到齐刷刷的人马将村子围住。
为首的那个士兵翻身下马跪在宋君昌面前,颇有气势地抱拳:
“末将接驾来迟,还请太子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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