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我来投奔您来了。”
故事的开头,十二岁的男主角邓毕傅,漂洋而来的背包异客,青涩桀骜,像远山里一头未被驯化的狼。他投奔到姨妈家,见许久无人应,他漫不经心地靠墙支着腿,头侧过,从锈迹斑斑的防盗窗往里看,却一眼望见了偷偷躲在窗帘后,怯怯打量他的女孩子。
女孩的眼睛骨碌碌转,眉眼清澈淡哀,像一只结着愁怨的丁香,自带一股绝妙独特的倔强。
「我听妈妈讲过的。你是我的哥哥......」她嗫嚅着。
邓毕傅嘴张了张。
哐当,女孩费劲地开了铁门,躲在门后,小声说:「我叫舒如。」
......
情窦初开,碰碰指尖都会青涩脸红的年华,那颗从初见便落下的种子,随着县城里潮湿闷热的空气,渐渐生根发芽。
浴室里,闻到对方残留的干净香皂味、蒸腾的雾气,他们朝夕相处,肌肤相触,轻轻点碰,无意撞见的彻亮酮体,彼此心照不宣暧昧的撩拨,不自在的脸红,悄然相盖的双手......
夜里,他们互相侧躺,呼吸淡淡交错,面对面看着彼此的黑瞳色。
就像看到了无穷无尽却又仅限于此的未来。
天空纯澈辽远,他们在山坡高歌,海边嬉戏,坐着三轮车逛遍半座县城......那天,闷热的夏,蝉杂乱无章地嘶鸣。油绿的桑树下,他咬下一半青橘,吻在她的唇边,两秒,退开。
纷乱光点洒在男生的脸上。
舒如闻到空气散发的酸橘味,铺天盖地地洒来。
她风华正茂,他意气风发,少年的热情、悸动、喜悦,无声和热烈。
旁边老旧的唱片店放着《因为爱情》,循循渐进,大音响鼓动穿透着王菲的嗓音,街头人来人往嘈杂间,歌温柔得仿佛任岁月悠悠,爱可跨越万难。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这部电影是出了名的色调美学天花板,昭明姬渐渐进入状态。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光影变幻闪着她的脸。
露台大门敞着,冷风嗖嗖地往屋里吹。
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毯子。
故事到了转折点,电影旁白低沉响起,含着淡淡笑意:「但我们忘记了,爱情总是带着怨恨的。」
灵魂越热烈地碰撞,冲突与矛盾爆发得越猝不及防。
他们的爱就像奔跑在无穷无尽的山上,像两匹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在压抑下释放,却始终无法跨过那座横亘在他们关系之间的大山,停滞,焦灼,被爱折磨,辗转反侧,恶毒伤人的话如同枪林弹雨射向彼此心窝,渴望对方给予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却往往因为骄傲而事与愿违。
最终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平淡到热烈,再仇恨分别。
不顾结果地挥霍和燃烧,最后纷纷洒落的,是无尽的余烬。
电影还在放着,沙发上的昭明姬却歪了歪头,侧目看向旁边。
她才察觉到陆岱青坐在旁边压根没看电影,他在拆快递,剪刀在僻静的夜里咔嚓咔嚓响。
阳台敞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了。
她喂了一声:
“陆岱青,你恨不恨我?”
她看着他坚毅冷淡的侧脸。
陆岱青似是冷笑了一下,头也不抬:“嗯,我恨你。”
电影里,空荡荡的火车站里,邓毕傅低头,脊背弓着,呼出一口冰凉凉的冷气,将脸塞进绿色军大衣里,对着BB机那头的舒如,沙哑地说:「我恨你。」
三个字刚好重叠在一起,一秒不差。
陆岱青的手顿了顿。
昭明姬笑出了声。
而BB机那头,遥远的那边,只余啜泣。
电影的结尾,是许多年后,又是盛夏,光阴流转,人潮汹涌,早已迈入四十岁的两人在老旧的舞厅相遇,隔着拥挤人海,就像隔着无数悠长的岁月,远远的,对视默默,走近,相视一笑,他们身边已有各自的伴侣,幸福美满。
两人像老友般交谈。
没有任何避讳,坦诚自然,轻而易举。
仿佛那数十年前暧昧的撩拨、掌心微微的出汗、撕心裂肺的哭闹、对彼此坚定不移的选择,和唇齿交织间的亲密呓语......一切都随风释怀。
灯光昏黄缱绻间,邓毕傅突然笑了。
他的眼角已然攒出一些小小细纹,像一圈圈摞着的楼层,他看着不惑之年风韵犹存的舒如:「你知道的,那天我说我恨你并不是真心的。」
迟到了二十年,再说出来,已轻如风,掠过舒如耳边,渺茫又模糊。
舒如也笑,让人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叹声。
邓毕傅的妻子突然在门外着急喊他:「快,孩子要睡觉了,我们要赶着回家。」
邓毕傅放下酒杯。
「舒如......」他顿了顿。
片刻,他捞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抱起女人怀里的孩子。
那个桀骜不驯的背影,已然成长为成熟、独当一面的男人,男人年纪里最宽阔温暖的怀抱里,躺着他咿咿呀呀的孩子。舒如静静听着,听着他叙述着对孩子的温柔轻哄。
镜头慢慢拉远,是舒如独自坐在吧台边的背影。
周遭热闹嘈杂,人流拥挤,浓重的昏黄光影里,她一身旗袍,安静站着,举着一支细烟和香槟。
舞厅的音乐渐渐放大,从背景音过渡成了片尾曲,温柔缱绻,仿佛周边女人们滚滚飞扬的裙摆。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
那场青春里轰轰烈烈的爱情,那些有重量的,不可言说的,连同县城老旧的电缆线上掠过的风,不问来去,真正落幕。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她的爱情,也终于终结在了这场二十多年后的盛夏。
......
没了。
昭明姬“啪”地合上电脑。
她有点憋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一句“我爱你”就能破冰的感情坎坷,非要嘴硬说我恨你,最后导致了兰因絮果的结局,明显男女主角对对方还有余情。
如果是她,绝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她望向窗外。
京北这座城市,夜幕降临,云层总是稀薄。
她有些困了,眼皮乏重,略显迟钝,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落地窗是陆岱青的倒影,他穿着黑色毛衣,站了起来,隐隐约约映着他的笔挺身段。
昭明姬回过头:“你还不睡?”
他看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昭明姬不说话了。
她扭头望向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心底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遗憾。
第24章 孬种
许是看了电影的缘故,昭明姬陷入了年青年文艺症,对县城烧烤店有了执着。
虽然市中心不是县城,但烧烤店还是不缺的。
晚上,十点二十分。
昭明姬想叫向希出来玩,奈何向希在电话里大声发誓,自己正在跟小叔吵架,以绝食明志,绝不出房间吃一口饭!
信誓旦旦说完,三分钟后,昭明姬就收到了她的食物清单:打断腿都要吃饱烧烤火辣辣套餐A+一杯芒果酸奶冰沙(大杯半糖去冰)+凉拌鱼皮,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吃一份抹茶蛋糕(升级版动物奶油)。
昭明姬:“......”
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
她气笑了,回了句:【到时候你半夜拉肚子,别跟你小叔说是因为饿的。】
【向希:饿得太狠,肠胃出问题也是有可能的/嚼嚼/】
【昭明姬:给你打包粥。】
【向希:OK!放门口就好,我到时候偷偷出去拿。】
昭明姬选了一家销量最高的露天烧烤店。
烧烤店距名樾府八公里,不近不远。
数张桌子摆在店外头,是露天堂食,看得出来生意极好,人头涌动,喧闹异常,烟雾缭绕。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混乱嘈杂,三教九流齐聚,大声喧闹,喝酒划拳,空气弥漫着刺鼻的辣椒味,炭火熊熊燃烧,发出清脆的爆鸣声。
昭明姬不喜欢这里的环境。
太吵。
她驻在店前,低头查着附近还有什么烧烤店。手指插进发间往上拨了拨,她呼出点冷气,那双偏狐狸形的窄眼微微眯起,扫了周遭一圈。
很快,附近桌上有人投来一瞥。
两瞥、三瞥......
昭明姬视线扫过某几张脸,走到前台给向希打包了粥和热豆浆,再拿着用塑料袋套着的盆,来到烧烤展示柜前挑选。
算了,来都来了。
不吃一顿都对不起这八公里的路程。
鸡翅、牛肉串、羊肉串、里脊肉、鱿鱼、上海青......
准备夹最角落的大虾,转过身的一刹那,昭明姬感觉肩膀从后面被碰了一下。
以为挡到了人,她让开了一下,结果又被碰,这次停留的时间足有两三秒,还有隐隐往下摸的趋势。
昭明姬没什么情绪,转头:“想发情回家摸你爹的把,滚。”
后面站着的男人是个光头,四五十岁左右,跟她挨得很近,神情呆滞似有醉意,黑眼圈很重,长痘,典型的重欲面相。他收回手,咧大嘴笑,嘴唇油腻腻的反光,牙齿还沾着粘稠的麻酱:“美女,你一个人过来吃啊?”
昭明姬:“滚开。”
她夹了几串虾,调头去付钱。
烧烤店生意爆满,店外的几十张餐桌基本坐满了人。
服务员领着她来到其中一张单人桌。
但这张单人桌的三米外,摆着一张大方桌,七八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围坐着,时而骂骂咧咧时而哈哈大笑唾沫横飞,烟雾缭绕,嬉皮笑脸。
其中有个男的,就是刚才的光头。
他们正在围桌打牌,没注意到她。
“只有这个座位吗?”
服务员看出她的顾虑,微笑道:“请您放心,我们这边四处都有监控的,如果待会儿有空位,我们会第一时间为您更换位置。”
既然都这么说了。
昭明姬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等了十五分钟,菜慢慢上齐。
一串串腌制过的牛羊肉串,香气诱人,金黄鸡翅外皮酥脆,内里嫩滑,木耳黑亮剔透,水亮亮的上海青,品质上乘鲜美,叫人食指大动。
昭明姬没着急吃。
她先对烤串拍了张照,然后点开陆岱青的微信,发送。
她支着下巴,脚尖一翘一翘地动着,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很快,对方发来新消息。
【陆岱青:?】
昭明姬唇角微勾,猩红的指甲盖立刻在屏幕上哒哒哒点击。
【昭明姬:哦,发错了。】
【昭明姬:/斯密马赛/】
然后,等过了一分钟,她才假惺惺地撤回了图片。
对方没再回。
昭明姬坐在椅子上,莫名其妙乐了半晌。
截图聊天记录,将这件事说给向希听,向希回了她一个语音:“昭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是一个骚扰心仪对象的绿茶女啊?上赶着去招人注意。哎呀~不小心发错了~哥哥别介意~”
模仿得惟妙惟肖。
昭明姬啪啪啪打了几个字,又删除,回了个滚。
刚发送完,旁边突然响起一句:“美女,介不介意拼个桌?”
她抬头,果然还是那个光头。
昭明姬敛了笑意。
“介意。”
她垂眸看着手机,淡淡说。
但对方喝了酒,醉醺醺的,像看不出她的抗拒,逼近她身边,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瞅了她半晌,反应迟钝地说:“美女,我怎么感觉你有些眼熟啊?有点儿像我前些天给我按摩的那个小妹。”
他摇头晃脑地朝后边兄弟示意:“哎,你们过来看看像不像?”
那些兄弟在后面乐呵:“你喝醉了啊哥,这俩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
“就是,这小妹妹一看就是个正经人,你就别撩了。”
“而且这里这么多人,人家就算是也不能直接承认啊,哥你有没有点情商啊,赶紧回来吧你。”
随即一阵哄笑。
光头身上的汗味熏天,昭明姬视线扫过去,点开手机录音,啪的扔桌面,翘着长腿抱双臂:“觉得很牛逼是吗?来,继续说,大点声。”
许是没想到年纪轻轻还是个脾气冲的硬茬,这群人讪讪闭了嘴。
但光头男显然醉得不轻,笑着对她做了个拉裤链的动作。
昭明姬挥挥手:“服务员,麻烦打包。”
趁着服务员打包的时间,她转头,对着光头漠然地说:“有时间去做个健康检查,别身上长菜花都不知道,手脚不干净,满嘴黄腔,小心损的阴德都报应在你寿命里了。”
旁边已经有人对着这边窃窃私语,那群狐朋狗友觉得丢脸:“行了哥,回来打牌吧,好男不跟女斗。”
“就是,这有监控,要被人发网上就完了。”
“不是,怕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光头男嘿嘿一笑,“难不成我嘴皮子嘚卟嘚卟几下,这都惹众怒啊?”
话落,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昭明姬瞥了一眼。
屏保居然是他的全家福,有老婆孩子,其乐融融。
可惜了,看起来顾家,却也只是个顾家的败类。
昭明姬的唇角勾得更大,眼角却更往下压:“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骚扰别人吗?”
提到老婆,光头男清醒了点:“你什么意思?”
“被你骚扰到了的意思。”
光头男一下子站直,膀大腰圆,像充足了气的牛蛙,瞪大眼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目露凶光:“骚扰?我他妈说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这是骚扰?你还来劲了是吧?”
声音很大,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四面八方地涌来。
有个戴着眼镜的大叔走上前劝架:“哥消消火。妹妹你也别生气,我哥他喝了酒嘴上没个把门。”
昭明姬红唇开合,眉眼冷淡。
“他喝醉了怎么不去骚扰男的,就盯着女的薅是吧?”
见她不像是轻易息事宁人的,眼镜大叔笑了笑:“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还是注意点安全,别跟大老爷们起冲突,谁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你那么年轻漂亮,也不想受伤是吧?”
昭明姬听出他话里有话。
她不动声色将界面滑到报警页面,“这算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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