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天气也不好，潮湿阴冷，丝毫没有往年这个季节的感觉。
也不过才是九月初十，按照往年南方这时候就算不太炎热了，也不会冷。或许正是舒服时候。
可今年，不一样。
大军在显州城西北方向停下，就要在此驻扎。
乱军控制了显州，城内本来也没多少驻军，这里又不是边关。除了苏南丞从京畿带来的这两万多人，还有圣旨从嘉陵府调来的一万人，全都交给苏南丞指挥。嘉陵府的人已经早一日到了，等着他们呢。
其实从这里就看得出皇帝真是湖涂，苏南丞并无领兵出征的前例，他只是城防营里待了几年，哪里会带兵打仗？
城防营的统领也好，还是这新上任的都督也好，都只是京城里的官儿。
算武官，可跟真正带兵的人不一样。
朝中多少人因此上折子反对，可他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刚搭好营帐，苏南丞就叫众位将军过来主帐议事。
运城军齐将军三十七岁，从三品的将军。嘉陵府带兵过来的是李将军，四十三，正三品。
还有大小十几个副将。
苏南丞年纪是最小的，偏他是主将。
众人都到了，苏南丞叫人将显州城的城防图挂好：“天气阴寒，诸位将军先喝口热茶，咱们今日是不能出兵了。就好好商议一番。”
众人不管内心如何，面上还是客气的。
牛三他们带人将热茶和炉子抬进来，保证将军们都喝上热水。
“诸位将军都比南丞有经验，虽说南丞领了圣旨，得了这平乱将军的名头。不过却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少不得诸位将军还是要提点帮衬。”苏南丞上来先把姿态放低。
年轻，官职高，有侯爵，出身好，然后高高在上，谁心里服气？
“苏将军切勿如此说，当年京城失守，听闻苏将军也是奋勇抵抗，重伤险些出事。怎么算没上过战场呢？”运城齐将军麾下鱼将军笑道。
众人忙附和起来。
苏南丞摆手：“那怎么一样？那种情形下，别说我还在城防营任职，就算我只是一介白衣，也该提起刀枪保家卫国。比不得诸位英勇。”
大家互相夸赞了一番后说起正事。
“如今有一个问题，这六万人，其实都是乱民。咱们打进去不费事。打进去后呢？”苏南丞看众人：“都是我大元子民，也是被那些人蛊惑。加上如今天象确实怪异才走了歪路啊。”
“将军实在仁善，确实这些人都是百姓啊。不过咱们一定是要打痛了他们才行。要是一开始就想着安抚，只怕是斩草不能除根。”李将军道。
苏南丞点头，等着别人继续说。
“末将也是这个意思，至少要先把为首的人拿住。”齐将军道。
齐将军说完这一句，就等着苏南丞说话，没想到苏南丞也再等他说。
见他停了，苏南丞一笑：“领兵打仗，确实我不如诸位。如今还是要学，所以诸位将军只管畅所欲言。只要合理，只要能胜，听谁的主意都是一样的。本将军也定会身先士卒。有功咱们都有功。”
这话是叫他们不必太过顾及自己，不懂就不能瞎指挥。
但是，主将是他。众人最好也别想着压一头。
听了这话，众人各有心思，不过对于他说不会乱指挥，还是欣慰的。
谁也不愿意提着脑袋做事的时候，还有个什么都不懂的上司瞎出主意。
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搞不好就要全军覆没。
接下来，苏南丞就抱着学习的态度，听着将军们安排怎么进攻，如何防守。
大家一致认为，虽然城中人多，但都是百姓聚集，到底不是真的军队。
就算他们抢夺了本地的武器库，手中能用的武器也不多，最多就三四千，何况这都不一定足数。
所以攻城这件事，没有那么难。不过要想伤亡少一点，必然要做很多准备。
第一步当然就是劝降。
“这个好说，明日起，就找些嗓门大的对着里头喊话。找些射箭好的，将写好的纸头绑着射进城中。能有活路，谁也不会找死。”苏南丞道。
“不过，将军们说的很对。打不疼，终究是后患无穷，咱们来了这里，就不能急着建功，必然要叫这孔雀教日后再也不能兴旺。另外，还有一件事。”
苏南丞将救元会文虎这个人说了：“诸位应该还记得，多年前，此人曾带着几万人造反。后来被费鸠将军打败。当时因北方事急，费将军没将他拿下。此人后来就组织了如今这个救元会。”
“南方大大小小的教会不少，这几年我也很是调查了一翻。这救元会，算是最正经的一个教会了。不与孔雀教这帮人一样。要是能招降此人，对我们是大有裨益。”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没想到苏南丞提起这个人。
还别说，这文虎还真是个有名气的人。曾经的反贼头子，如今救元会的老大。
一个打铁的出身，能有今日都不容易了。
“这，不知朝廷是什么意思？”李将军问。
“自然是问过了陛下的意思，如此能人，要是能为朝廷所用岂不是好事？也免得他流落在外为祸一方。”苏南丞笑道。
“说起来，咱们这些年，还不知道这孔雀神教的教主是男是女姓甚名谁。”齐将军道。
确实，这个教诲真是有点本事的，他们这几年一直很神秘。
“无妨，拿下此城，抓住人，自然能找出这个教主。”苏南丞道。
“好了，今日赶路辛苦，诸位将军回去吧。吃好喝好睡好，明日起，咱们就办大事。”苏南丞笑着挥手。
众人应了，告退出了大帐。
苏南丞坐在主位上，侧头看城防图。
程铭此番跟来，如今进来道：“大人，预备好饭食了。”
苏南丞本意是不带小厮了，结果临走程铭说什么都要跟着，说在军中没人照顾。
苏南丞只好叫他来，程铭这个人，苏南丞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不出意外的话，程铭会陪着他很久。
第307章 安排
虽说是主仆，但是从他地位不显至今，程铭是最忠诚最得他信得过的人。
“那年我来显州，回程的时候带走了你。过曲陵江的时候，我想起了连生。”苏南丞站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
“大人别想那么多，连生犯的错不是小事。”程铭道。
“哦，我没后悔，只是一时想起这个人。”苏南丞勾唇：“或许等我老了，五六十岁闲坐听落花的时候会后悔吧。如今还不到时候呢。”他拍拍程铭的肩膀，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比程铭高了一个头。
“吃饭去吧。”
营地中巡逻戒备，城中也是一样的紧张。
六万对三万，人数是多了一倍。可自家的兵马什么样，孔雀神教的人心里多少也有数。
孔雀神教的教主其实并不是什么经天纬地或者样貌出众的人。
他只是一个年将不惑，瘦弱且样貌极其平凡的汉子。
甚至没有读几年书。
但是他的脑子很是活络，这些年下来，他供奉的孔雀神母，已经叫很多人发自内心的信了。
手下的教众很有一大批，他们对他是神母化身深信不疑。
而此时，这个汉子独坐在屋内，一口一口喝着黄酒。
朝廷的反应，比他预计的更快。
要说他就头铁到不怕，那怎么可能呢？他创立这个孔雀神教无非是为了浑水摸鱼成就大事，为的是功名利禄，难不成还真是拯救世人？哈，谁信谁傻子。
反正最后要是实在打不过，就趁乱逃了也不是不行。
世道这么乱，今日逃了，来日还能卷土重来。
他恶狠狠的干了一杯老酒，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苏南丞这边吃过饭后，也没急着休息，换了一身衣裳，就带着人在营地巡逻。
他毕竟不是军营里长期待着的人，就算此时不穿那些日常华丽的衣裳，看着气质也跟别的将军不一样。
不过好在这几年他也是武官，佩戴长刀穿轻甲的，总归也不像是个读书人。
更不像那些贵族家里无所事事的子弟。
只是身上那贵气，不仅去不掉，甚至更甚了。
这是当兵的人看到的，在苏家老四老六眼里，老七简直了！
这几年他们见了都要避锋芒的，此时浑身煞气啊。
苏南丞巡逻着，看着有个大约三十上下的小兵走路的时候瘸着腿，就上前问：“你这是怎么了？”
小兵见大将军询问，忙不迭跪下：“回大将军，小人无事，只是方才抢饭撞到了。”
“好好好，起来回话。”苏南丞挺客气的：“可是饭食不够吃？”
“不不不，够吃够吃，咱们就是抢习惯了。”小兵不好意思的道。
他当兵十几年了，还没跟大将军们说过话呢，头回说就是这么丢人的事。
“那就好，明日咱们就攻城。拿下显州，你们的伙食就更好了。”苏南丞道。
小兵激动的点头：“小人不怕死！”
“那就好，不值守的话，赶紧歇着去吧。明日我与你们一起战斗，咱们都不怕死。”苏南丞道。
小兵点头，行礼后就跑了。
大头兵，也别指望他懂什么礼节。
苏老四和苏老六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心说这老七真的不一样，但是他们还不太知道对着一个小兵收买人心有什么意思。
小兵跑回了帐篷就跟同住的人说了碰见大将军的话。
“那戏本子的大将军就这样了，你们真是没瞧见啊。”
“我们怎么就没瞧见？来的路上就瞧见了。气势逼人！”
“你们还记得雄山关出了天花那事吧？咱们苏大将军当初去了雄山关，救了十万人！你们知道怎么治好天花？”一个十几岁的小兵激动的问。
众人有的听说了这事，有的人不知道，催着他讲。
小兵激动的口沫横飞，讲了好一阵。
“反正就是牛身上的痘疱，也不知怎地，在人身上种上，人就再也不得天花。跟病人住一起都没事。”
“你就吹吧，怎么可能？”
没听过的人不信。
“嗨，你别不信啊，苏将军本人都种了，跟病人住一个帐篷的。这事你不知道，你真人真是。”
“对对对，真的真的。咱们军中的军医也拿到了方子。只是还不知为什么没有给咱们种痘。这事不假，真的真的。”
“乖乖，那岂不是说咱们大将军是个神仙？我小时候我娘还供着神仙，说是避痘的。那这么说来，苏大将军就是神仙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很激动。
“反正不管怎么说，苏大将军肯定是有福气的人。跟着他征战，也是咱们的福气。显州城里那孔雀神教不是说供着神母？也没见显灵啊。要是真的灵，怎么不把这天气变好？但是苏大将军可是真的治好了天花的。假神遇上真神了。”
苏南丞此时还不知这些，不过种痘那件事，确实大元军营中都有流传。他的名声的确是不错。
不过他虽然不知这些，但是这天气上的文章，他还真就打算做。
巡逻过后，苏南丞就找来自己的亲信，将路上就预备好的纸条都放一起。等着明早先来一波舆论攻势。
就在这个时候，有京城来人，是城防营的人。
送信来的，苏南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打开一看也是很无奈。
永安伯病危。
还是苏南丞走的时候嘱咐丰竹君，要是急事找他，自家送不如找城防营的人更快。只要不是秘密就行。
叹口气：“确实病危了？”
来人道：“是夫人跟前的陪嫁亲自来说的，只怕是确实不好了。夫人有话，说万事不可耽误您的事。她只是告知，不管京城如何，还请将军不要挂心。她等着将军凯旋。”
苏南丞点点头：“我写一封信，苏南丞不孝，确实不可能在此时回去。”
别说是永安伯病危，就是成康侯病危，此时他也不能回去。
对于此时来说，这件事真是不值一提。将军们倒是担心苏南丞因京城的事分心，不过第二天一早，苏南丞自己就把事说了：“不必担心，军务第一。”
第308章 拼命
此时此刻，家事不可能绊住苏南丞的脚。
第二天天不亮，苏南丞安排的人就敲锣打鼓的震醒了显州城内的百姓。
三万人叫他弄出了三十万的动静。苏南丞安排的人已经往城内射箭，那些纸条雪片一般飞进去。开战前，先攻心。
同时，派出去的人早就在周围城镇散播一些话，比如说孔雀教是邪教，就是因为他们倒行逆施，才导致天降惩罚云云。
反正就反着说。他们怎么抹黑皇帝，就反着来呗。
如此五天后，城中已经有些骚乱，就到了攻城的好时候。
此时，长途跋涉的疲惫也已经缓过来了，将士们都准备的差不多。
九月十六这一天，苏南丞叫人宰了几头猪，给将士们做了大锅饭。叫他们吃饱吃好。好好睡一觉，明日就正式攻城。
吃饱睡足后，将士们爬起来啃了干粮，就在诸位将军的吩咐下，分四队攻城。
攻城不好打，苏南丞是不太懂那些布置和阵法，不过他作为主将，不可能坐在帐子里不出来。下面将军们甚至还劝他可以坐镇指挥。
这就是假话，他早已说了不擅长，坐镇能指挥什么？
“诸位不必担心，我虽是主将，但是也愿意听从诸位的安排。我只带领中军也为咱们的将士们做个表率。”
见他坚决，众人也不再多话。众位将军们迅速的安排好了一切，大军就从营地里流水一般的出发。
苏南丞在火把的照耀下，看着他们，心想自己不是天生的将军没关系，排兵布阵不怎么样也没关系，人不可能是个全才。
但是出来带兵不敢上战场，那就是态度问题。
所以他必须带领中军，直奔显州正城门。不就是打么，不需要技术含量了。但是所有人都必须看得见，他这个主将是不会逃避的。
城防营带出来这一批人也是跟他出去过很多次的，是他绝对的亲兵，此时一半在他周围，至少护着他。
第一天的攻城，其实他们没想拿下，也是试探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到了黄昏时候就退兵了。里外都有死伤，己方的伤亡还好，都在将军们的估算内。
一边是外头喊话和攻城，一边是里头丢进去的那些纸条。不可能不起效。
果然，只是第一天攻城，城里就乱起来。城中很多百姓都想逃走。
他们可不是都愿意归谁这个孔雀神教的。南方的情况比北方好，他们还没到非得造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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