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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酒店就在附近，走路过去五分钟。”卢卡的话简直说得不能更直白了。
乔安笑了笑，要不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卢卡，她倒是也真的不介意利用他报复戴文。可是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她根本不想让他们扰乱自己的人生。她说：“我的酒店有三十分钟车程。”
听到她拒绝的潜台词，卢卡既不生气，也不强求。他耸耸肩，道：“你真没意思。”
乔安伸手拦出租，道：“我先回去了。”
她早早地回了酒店，而Katherine和艾林不知道多晚才结束。当然，所有人大概都觉得乔安和卢卡睡了，她对此无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乔安打开手机。戴文打来了四十多个电话并且发来无数微信。她打了个呵欠，看到卢卡也发来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是一个贱兮兮的表情，算是打招呼。
第二条写道：你猜这个项目最后给了哪家律所？
第三条写：尹荷。
乔安一下就清醒了。尹荷昨天根本没有出场，她到底怎么拿到的项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要是Katherine，一定恨死尹荷了。如果项目最后给了任何一家昨天出场的律所，Katherine大概都能接受。但偏偏是尹荷…这能不是深仇大恨吗？
第89章 烂泥塘
Katherine和乔安一行人乘飞机回北京。一路上，戴文还在陆陆续续地给乔安发消息。这种碍于工作关系不能删掉或者拉黑的前男友最让人心烦。在去机场的路上，乔安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拿出手机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戴文发来的基本上是一些废话，不断地问乔安前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Katherine又做了什么。
最后戴文问：你到底在哪？能不能出个声？我真的很担心，再不回复我要报警了！
乔安回复道：你疯了吧！
戴文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没关系，你就当我疯了算了。
乔安问：听说尹律师拿到了项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戴文那边就安静下来了，半天都没有再说话。乔安心里忍不住感慨，戴文生活中的优先级十分清晰，工作大于一切。他虽然嘴里说自己疯了，但是到底还是不会透露尹荷拿项目的方式。
半晌，戴文才说：尹律师到底还是很有一手。
乔安问：昨天没出场就能隔空拿项目，我倒是很好奇尹律师是如何厉害？
戴文道：她行事的方式也不是谁都能学来的。我们不说这个了。
乔安觉得没意思，便把手机扣在腿上，没有再理会戴文。
到了北京已经是下午。和香港相比，北京好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型都市。她们赶回 A&B办公室的时候，天都已经有些擦黑。一行人进了楼，刷卡进电梯间等电梯。电梯间有三个人回过头来――真巧！那是尹荷带着路易和戴文。尹荷的穿着打扮和平日里差不多，显得很是朴实。她面无表情的时候一向看上去憔悴而严肃，此时也没好到哪里去。路易和戴文倒是都西服革履，外面穿着羊毛大衣，显得长身玉立，气质不凡。
这两队人猝不及防地在电梯间相遇，谁也没有做好准备，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Katherine从来都是妆容精致，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套装，踩着细高跟，在气势上倒是没有输了阵势。但是在她身后的艾林就显得十分狼狈，头发散乱着，脸上挂着黑眼圈，很明显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Katherine，乔安，艾林。”戴文先打了招呼，态度亲切但是疏离。Katherine也微笑一下，寒暄道：“好巧，你们也刚回来？”
她语气是客套的，但是谁都知道尹荷抢了项目，故而这句简单的问候也有了些试探和挑衅的意味。尹荷和戴文没说话，路易道：“可不是。”
尹荷的眼神飘过来，又轻飘飘地荡到别出去，似乎是自顾自地叹了一声，道：“哎，夜夜笙歌…”
她这话说出来，Katherine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艾林也红着脸颊咬着嘴唇，看上去很是不好受。没想到尹荷只是自顾自地笑了笑，对戴文闲聊道：“《夜夜笙歌》这个剧，今晚要大结局。可惜没时间看，只好下载下来，改天有空的时候去补。”戴文也很随和地开着玩笑，道：“您也真是时髦，这几年热门的电视剧一部都没有落下。”尹荷道：“都是你推荐的，看来你品味还不错。”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聊着，Katherine咬着牙，脸色都有些绷不住。幸亏此时电梯到了，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下班的人鱼贯而出。戴文和路易两人客气地侧身让了让，挡住电梯门，请女士们先进去。电梯门关上，艾林按了A&B的楼层。电梯厢虽然宽敞，但是一下站进去六个人，似乎空间有些拥挤。他们的眼神都往上看，方向错开，避免视线交汇。
半晌，Katherine忽然不咸不淡地说道：“尹律师，听闻你新项目到手，我真是恭喜你呀。”
尹荷也友好地说：“谢谢。现在拿项目不容易，大家都很辛苦。”
Katherine浓密的睫毛下烟波一转，红唇微启，露出一个假笑：“Markets境况不算理想，但是尹律师毕竟技高一等。我尽能力办事还只是落到徒劳无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尹荷一向顺风顺水，因此也心直口快。她眼皮一掀，笑道：“我也不是每样技术都精通。做律师的老本行是没问题，但是如果要是谈起唱歌跳舞，还是技亏一筹。”
Katherine前一夜舍下老脸陪几个老男人喝酒唱歌，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尹荷显然是对此知情，如此当面羞辱她，而Katherine面上却看不出生气，反而笑道：“尹律师讲得好，我也好想一心一意只做老本行。但是毕竟朝中无人，凡事还要靠自己争取，姿态可能难堪。尹律师请多包涵。”
路易轻咳一声，道：“说起来这十八般武艺，我听说内地办公室的年会是要律师演节目的，不知道疫情期间，还会不会安排年会？”
他这转换话题太过生硬，但是至少救了场。尹荷道：“今年国内疫情情况很好，如果保持的话，还是会安排年会。”
路易笑道：“那太好了，我还是喜欢热闹些。看年轻人表演节目总是很有意思。”
没有人接茬，这个话题便算是结束了，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地往上看，看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各自感慨着为什么A&B的办公室要租在这么高的楼层。戴文的眼神在镜中看过来，如同心有灵犀一般，乔安也看了过去，两个人的眼神在镜子中交汇。
在一片静默中，这个镜中的对视让乔安觉得触目惊心。她忍不住感到惊奇――戴文还在意她，而且对她的感情，似乎比他们感情决裂前要更深。说起来，这也不奇怪。情感最禁不住激将法。漫长而无趣的生活消磨感情，突然而决绝的分手助长感情。爱和不爱的界限有的时候清晰有的时候模糊。所谓深情也往往经不住推敲。
她把视线错开。电梯门打开，他们走了出去。路易刷卡给他们开办公室玻璃门。走进办公室后，他们连寒暄都免了，各自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戴文眼神迟疑，看向乔安。尹荷忽然厉声道：“戴文。”
“哎。”戴文应道。
“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尹荷说。
“好。”戴文跟在尹荷的身后走去。乔安回过头，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戴文和尹荷一向是最佳搭档，乔安看着他们，竟然感觉有些羡慕，也说不清是羡慕尹荷，还是羡慕戴文。
进入十二月，北京的圣诞气息远没有香港那么浓厚。Katherine先回了香港，乔安随后也订了票。市场上的项目不多，竞争特别激烈，又不是他们所擅长的行业。他们在内地东奔西走了一段时间，却是收获寥寥。Katherine离开的时候明显情绪不高。
从内地回香港比从香港去内地要简单很多，有了“回港易”，甚至不需要酒店隔离。按照A&B的临时政策，在家隔离三天就可以来上班。香港的气氛比内地要压抑一些。在内地基本感受不到疫情的影响，甚至有不少人连口罩都不戴，空气中弥漫着自由的气息。然而香港相对之下就显得压抑很多，随处都是密集的，戴着口罩的人群。
一回到香港，乔安就立刻约见了左伊。刚好是圣诞前夕，左伊订了位，在中环一家法国扒房吃了晚餐。许久不见，左伊一如既往的漂亮，哪怕只是穿着高领毛衣牛仔裤，也在灯光晦暗的扒房里显得光彩照人。
“乔安，我订婚两年了。”左伊感慨，“这两年我连未婚夫都没见着。”
乔安一时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见未婚夫，还是不想见未婚夫。她问：“现在你如果想去一趟美国，倒是也不用那么大费周折。”
“我去美国做什么？”左伊慢条斯理地在餐前包上涂黄油，“他们那边疫情很严重，我犯不着以身试险。”
乔安笑道：“我怕你太想他。”
左伊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面包，没有说话。餐厅里放着轻柔的圣诞音乐，“Silent night，holy night…”低低的男声把耳熟能详的歌曲也演绎得极尽缱绻。圣诞夜里餐厅爆满，灯光鬓影之间混杂着谈笑的声音。左伊在烛光下垂眸，眼睛一眨一眨，睫毛如同翩跹的蝶翼。
乔安道：“你别这么惆怅，我不习惯。我还是喜欢你有话直说。”
左伊抬起眼，道：“前一段时间我和家里打视频，还连线了陈博士。大家都劝我辞职。陈博士劝得最起劲。”
乔安有些诧异，问道：“这是为了方便你结婚？可是你现在工作也挺好，赚钱多，老板又器重你。放弃了不可惜吗？”
左伊说：“他们都说没前途。现在地产算是完了，大中华市场的高息债也算完了，中资美元债死水一潭，偶尔做几笔城投债，也赚不到几个钱。”
“这是事实么？”乔安问，“还是陈博士胡诌的？”
“是事实。”左伊又拿起一块餐前包，动作机械地涂抹黄油，“现在还有些项目在走，但是也都算不上什么好项目。明年的pipeline还是个未知数。”
“你找老板聊过？”乔安问。
“老板找我聊过。”左伊说。她在X&X一向很受器重，也以此为傲，“她怕我担心，想稳住我，说我的奖金不会受影响。还说除非把她裁了，否则谁也动不了我的位置。”
侍者恰好把他们的红酒端来。乔安举杯：“致我们优秀的左律师。”
“致我们优秀的乔律师。”左伊和她碰杯，莞尔一笑。
乔安喝了一口。喝惯了戴文收藏的红酒，再喝这种小餐厅的house wine，总觉得不太过瘾。她问左伊：“那你怎么想？”
左伊说：“我每天都在想这些事，有的时候想得睡不着觉。我觉得我家人说的是对的，陈博士也是对的。这个市场快完了，就算我做下去，也看不到头。如果一直这样，我不可能在X&X做合伙人。”
背景音乐里放了一段极其优美的和声。她们静静地听着，等到和声结束，左伊才说：“以现在这个情况，我在这个市场耗着也没有意义。说不定倒不如和陈博士在美国团聚，如果不知道做什么，就先生个娃。反正人人都盼着我结婚生子，说我这样的优质基因不能浪费了。”说到这里，左伊的脸皱了皱，撇撇嘴，露出一个苦笑，“先遂了他们的愿也未尝不可，反正人生总要经历这些。”
“你是认真的么？”乔安有些震惊，以她对左伊的了解，她觉得这些应该是气话。但是看左伊的神色，又似乎很平静。
“我是认真在考虑。”左伊说，“但是今年的年终奖还没发，所以我就和家人说，不管怎么样先领年终奖。”
乔安笑了，道：“这倒是个思路。你的借口可真多。”
“这不是借口，年终奖还是很可观的一笔钱。”左伊说，“当然，对于结婚生娃我也没有开玩笑。我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如果去美国没有事情做，那生养小孩也是件正经事。至于工作机会，说不定就有机缘巧合可以重新开始。”
乔安听得心里很难过。她和左伊认识这么多年了，两个人从美国校园一路并肩走到香港。他们那一届找工作的时候，亚洲市场热度很高，不少LLM同学都在香港做资本市场。但是只有左伊最和她气味相投。他们虽然平时忙忙碌碌，但是偶尔发发微信，或者在深夜打个电话，彼此吐槽一番，似乎就又能喘一口气。乔安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左伊的香港。
她更无法想象在家做全职太太、全职妈妈的左伊。
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她还是尽量微笑起来。她打趣道：“你聊起这些事，似乎已经是深思熟虑了。如果我是你，就开一个抖音账号，然后在美国做母婴博主，说不定还能打开新思路，赚一笔钱。”
左伊也跟着笑，笑得很疲惫，和一两年前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左伊举着酒杯，道：“哎，如果在一年前，我肯定想不到自己会说这些。”
“一切都在变化。”乔安说道。看着圣诞街上的一片灯红酒绿，她只觉得往事涌上心头。两年以前还是和戴文在同一条街上吃的圣诞晚餐，当时他们搭扶手电梯往半山SOHO走，一路上信口谈起耶路撒冷和索多玛。香港到底是个圣洁之城还是罪恶之城，似乎各有论据，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而时隔两年，在疫情的阴翳下，街上的行人比当时少了大半，而剩下的那些也都戴着口罩，神色匆匆。乔安想，或许香港终究是个索多玛，或者说资本市场是索多玛，是要把人吞下去毁灭的。所以左伊想要离开也不无道理。乔安记得在索多玛的故事里，对罪恶之城留恋的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乔安觉得自己不该做恶人劝左伊回头。但是她依然无法压抑自己心里的惆怅。这个市场是个烂市场，像一个烂泥塘，无知无惧的发行人在里面兴风作浪，水平堪忧的banker在里面浑水摸鱼，疲惫的律师在反人类的工作模式中夹缝求生，为了活下去练就了一身投机取巧的本领。但是就算再烂，这里几乎记载着她全部的青春，也写满了她奋斗的印记。更何况这最累的市场，却给了她们这些小姑娘机会，虽然依然有不公平的地方，但是他们到底都在各凭本事，挥洒着汗水奋力往上爬。姿态不可能太好看，但是能爬到现在的位置，也足够让他们挺起胸膛了。
这真是个围城。在里面的时候觉得窒息，有时痛不欲生。但是眼看城墙上开了一道小门，通向外面未知的世界，她们却又对城墙里的喧嚣留恋起来。
第90章 疫情进入第三年
转过年来，乔安升五年级。
新的工资信拿到手，工资涨了一大截。这本是好事，但是这也意味着她对于A&B的成本提高了不少，在当下的市场环境里让她倍感压力。
乔安收好了自己的信，给丹妮打了电话，让她来自己的办公室一趟。
没多久，丹妮便跑进她办公室。乔安让她坐在对面，仔细地观察着她。丹妮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你收到今年的信了么？”乔安问她。
“收到了。”
乔安问：“怎么样？今年给你升了没？”
丹妮摇摇头，她说：“工资涨了一点，但是还是没有到美国律师第一年的水平――简单来说，就是又没给我升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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