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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回复谢谢，觉得有些过于冷淡，又补充了一个表情。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洗漱，一边洗一边想明明是秘书就可以做的事情，为什么路易要特意帮她。虽然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想，大概率还是因为她现在已经是客户了。毛琳行事很高调，经常会在法律公众号投稿发表文章，要么就是接受采访大谈法律行业、职业发展、金融行业、律所转法务的思维转换…有几篇文章里，她也提到了乔安，甚至乔安还帮她写过一些东西。一来二去，连乔安的身份似乎都有点升咖。
她机械地洗脸刷牙，乘叮叮车去办公室。周一上午有全体周会，汇报总结工作。这一向是大家撕逼捅刀的好机会。但是这周对乔安来说格外重要。一方面，他们要总结C轮融资的工作，这意味着要委婉地邀功请赏。另一方面，公司已经在为上市做准备，毛琳也想从法律的角度提一些想法，尽量让管理层看到法务部对于上市的重要性，从而给事先给她们预留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乔安为此早早地准备了PPT，毛琳也看过两轮。
早上大家心怀鬼胎地各自忙碌了一阵。周会十点半开始，他们走进一间大会议室。领导们围着桌子坐，乔安等小们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几个月来，公司扩招，会议室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
“大家早上好。”主持会议的是公司董秘，“今天首先，我们要恭喜C轮融资圆满完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美完成任务，我知道各位都不容易。在此，我要特别感谢我们融资部的同事，如果不是你们的坚持和努力，这么艰巨的任务是没法完成的。大家给我们融资部的同事鼓鼓掌！”
会场里掌声雷动。毛琳挺直了腰板，面露微笑地鼓掌。
“当然，也感谢其他部门同事的大力支持。”董秘说道，“好了，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在疫情三年，两岸的同事们一直没有机会交流。现在我们深圳总部会安排领导和同事来访香港，来我们的香港办公室参观交流。人力资源部会组织一些促进交流和学习的团建活动。现在我们把时间交给人力资源部同事…”
C轮融资这件事就一句话带过了。没有提法务部，也没有给毛琳发挥的机会。这和毛琳预期的不一样，她每周周会前都会事先和董秘交待好自己想在哪个环节发言。她坐在座位上不安地抖着腿，一个劲地给董秘递眼色。对方的眼神根本没有转过来。毛琳也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不好意思打断啊。关于C轮融资，我还有一点补充。”
她既然说出口，董秘也很给面子地停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等着她发言。此时此刻忽然发言，之前准备的PPT外加一套说辞也不怎么用得上，全都靠毛琳的现场发挥。
“C轮融资的工作中，我们境外法务部和境内外的业务部门和各个职能部门有密切的合作，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说是碰撞出了火花，合作得算是愉快，但是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毛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发现境内团队对于境外的合规和监管，以及资本市场的常规操作其实还存在很大的误会，甚至可以说是有知识的盲区。正因如此，我们法务部在C轮融资的过程中花了大量的时间用来和境内的同事交流、沟通，甚至有的时候沟通得不是很顺畅。可以说，和境内团队的交流配合给法律合规部门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障碍。”
乔安面无表情地听着。毛琳说得很严肃，话也很重，和之前准备的一套你好我好的说辞完全不同。她言辞犀利，有理有据，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这周香港办公室的CEO也在，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听毛琳分析在境内外团队合作过程中的问题。
“现在理解公司也开始着手准备香港上市，在上市过程中，我们会比C轮融资更需要境内团队的配合。”毛琳说道，“刚好境内团队来访，我觉得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做几个培训…”
“毛琳啊，不好意思我稍微打断一下。培训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合规部主管忽然说道，“但是你刚才说境内团队给法务合规部门带来障碍――我不清楚你们法务部有什么障碍，但是合规部其实和境内团队的交流还算是挺顺畅，最后大家相处得也都挺愉快的。”
毛琳的脸一下垮下来，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别把话说得那么重，也想和大家澄清一下情况。”合规部主管说，“仅此而已。当然啊，我也不了解你们法务部。我就是从合规部自己的角度来谈一下感受。”
他这话说出来，毛琳还能说什么？只好随便说了两句，草草结束了话题。周会过后，毛琳脸色很差地把董秘叫了出去。
乔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星天的后台员工没有独立办公室，合规部主管也不得不坐在公开区间。他的座位在乔安的斜对面。乔安看到他和合规部几个员工一阵交头接耳，几个人一起吃吃地笑起来。乔安猜测他们在笑毛琳在周会上装逼不能反而出丑。
毛琳很快回来了，在乔安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出来，有话说。”
乔安锁了电脑屏幕，跟着她一直走到茶水间。毛琳把门关上，转身对乔安道：“乔安，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乔安拿出笔记本。
“不用记，你听着就好。”毛琳说，“我需要你帮我找足够的理由，把易矜开掉。”
乔安心里大声呼号：为什么要开掉易矜！但是她面上滴水不漏，问道：“什么理由算足够？工作失误算吗？”
“要是那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巴的理由。什么都行。工作失误当然可以，但是一定要是大失误。”毛琳叹了口气，“如果要是加上一点香艳的就更好了。”她几乎是带着点期待问：“易矜平时，没做什么职场性骚扰之类的事吧？”
“没有。”乔安哭笑不得，“他很佛系。”
“呸！佛系个屁！都是装的！”毛琳低声骂道，“我才知道，他没少在我背后捅刀子。今天早上那一出，就有他的参与！是他告诉董秘法务部这周没有补充内容要上会讨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乔安文，“太幼稚了。”
“还不是合规部的人指使的。”毛琳低声道，“我听到消息，说他想内部转合规。你说我能由着他乱来吗？”
“行吧，我找找看。”乔安叹息道，“易矜的工作失误我能想到一箩筐，但是不管是单独看还是合在一起都罪不至死。其他的方面我再挖掘一下。”
“真是气死我了。”毛琳说，“幸亏新的headcount也批下来了，咱们可以招新人。”
毛琳拉着乔安嘀嘀咕咕地叮嘱一阵，乔安走回自己的工位上。放眼望去，本应坐在她身边的易矜不在，对面几个合规部的人也不在。乔安细想了一下几个月以来的蛛丝马迹，感觉易矜大概真的是在和合规部的人勾结。
而易矜座位的另一边是年轻的Henry，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乔安柔声问：“Henry，你忙什么呢？”
“昨天易矜给了我两份合作商的委任协议，我正在改呢。”Henry说。
“那个不急。”乔安对他挤挤眼，“周一早上办公室里气压好低，闷死了。我带你出去喝点东西。你喜欢咖啡，还是奶茶，还是果汁？”
他们最后选择了办公室楼下的咖啡，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方便。两人一人一杯，乔安买了点蛋糕做点心。
“乔安姐，你人真好。”Henry感激地说。
“不是我人好，是我觉得你这几个月很辛苦。”乔安说，“稍微表示一下。”
Henry苦笑一下，道：“其实，我觉得我没怎么帮得上你。”
“我说的不是你帮我辛苦。”乔安温和地笑笑，“我是看你每天都好忙好累，工作到很晚。有的时候夜里还看到你在线上，我觉得对你来说，现在这份工作肯定很苦。”
“都是我该做的。”Henry压抑道。
“我想起我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年龄可能和你差不多。”乔安回忆着在M&M开始实习的日子，“每天都有好多的问题，不敢问senior，害怕暴露自己的愚蠢，所以就一直自己琢磨着，写的每一份文件都要看好几遍，生怕出错。我觉得你可能比我还要更认真、工作态度更好。”
“乔安姐，我真的很想帮你的忙。”Henry望着咖啡杯，“可是实在是太忙。”
“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易矜。”乔安通情达理地说。
“说句老实话，我一点也不想帮他。”Henry闷闷不乐，“你知道他发出去的文件，很多都是让我改出来的。他特意嘱咐我每次改文件不要留痕，要把账户名改成匿名。所以明明是我做好的，最后全都算作是他做的…”
“我懂你，其实我和你是一类人。”乔安循循善诱，“从工作以来，我一直都默默付出，有的时候给别人做嫁衣。但是哪怕是这么辛苦，也没有换来什么，反而更容易被欺负，更容易背锅，更容易被分到大家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后来我才明白，人还是要为自己争取，要给自己发声。”她长叹一声，继续道：“我原来还在律所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也遭遇了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在市场刚刚转差的时候，老板就想把她开掉…”
她给Henry讲了丹妮的故事。略掉和詹森那一段，略掉她自己和丹妮的种种恩怨。两人的咖啡喝完，Henry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学会为自己争取。学会为自己发声。”乔安微笑着灌输鸡汤，“好了，coffee break结束，我们回去战斗吧！”
没过几天，乔安接到一个电话，被请到一间小会议室去。乔安如约而至，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年轻女人。
“你好，我是内部道德委员会成员，你可以叫我Carol。”那个人说，“最近我们接到员工举报法务部的郑易矜有职场霸凌行为。你是郑易矜的同事，我想和你核实一下情况。想问一下你和郑易矜的关系如何？相处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他在工作中有对下级的不恰当行为？”
乔安露出震惊的表情：“易矜吗？我和他算是平级同事，我们都work under毛琳。”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给郑易矜工作过？”Carol问。
“其实一开始是有的。我初来乍到的时候毛琳让易矜带过我一阵子。”乔安说，“他对我…不算特别友好。但是之后我们的工作就分开了，我也不需要report to他，所以也没有特别大的矛盾。”
“具体是怎么不友好呢？”
“主要就是不会和我分享信息，也不愿意教我。”乔安笑道，“总之都是林林总总的小事，当时确实很不舒服，但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Carol摇着头，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在工作场合为难新同事，也不算小事。”
“对下级员工…我们部门现在只有一个下级员工。”乔安说，“我感觉易矜确实有点欺负他。有的时候会把事情丢给他做，自己揽功劳…”
她的访谈很快结束了。道德委员会的内部调查，一般都是机密的，只会反馈给部门领导。乔安走出会议室，看到办公室秘书正端着一箱橙子往茶水间走去。
“Betty！”乔安跑过去叫住她，“快帮我选一个最大的橙子！”
“喏，这个给你。”Betty一向都很善意。若说这个秘书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有点八卦。不过哪个秘书不八卦呢？
“我心好累啊。”乔安接过橘子，大吐苦水，“刚才有人向我调查同事是不是霸凌小朋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哎，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乔安不太清楚道德委员会的反馈流程是怎么样的，但是没多久，易矜本人就被叫进小黑屋谈话。出来以后，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公共办公区间。
“乔安！”他远远地大吼一声。乔安猛地回头，看到他面红耳赤，一脸怒气。
“怎么了？”
“是不是你搞的鬼！”易矜冲到乔安身前，伸出一只手指着乔安。在他身后，Henry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满脸惶恐，嘴唇发白。
“你冷静点。”乔安冷冷说道。
“我呸！”易矜指着她，“你少他妈装没事人！是不是你在搞鬼！是不是！”
乔安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最好冷静一下。”
易矜猛地转身，对Henry说：“你也是，几天不见，厉害了啊！”
Henry站起身来，全身紧绷，紧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举报？投诉？”易矜冷笑，“你学得很快嘛！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行了。”乔安说，“你别欺负小朋友好吗？”
“我欺负他？”易矜猛地拉住Henry的衣领，周围的人一片惊呼，纷纷喊道：“不要冲动！”
易矜猛地把他推开，Henry打了个趔趄，身子向后倒去，撞在桌子上，脚下没站稳，一路跌倒在地。易矜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满脸怒容。乔安看不下去了，大声道：“你发什么疯！差不多得了，别欺负人！”
易矜一转身，眼睛气得发红。那一刹那，乔安真的觉得他会冲上来打她。如果真的那样，也未免太难看了。
幸好一些同事已经七手八脚地拉住了易矜，纷纷劝他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冲动。易矜被围在人群里，看上去依然火气很大。他大叫道：“好了都他妈别碰我！都滚！滚！”
他手一甩，一个小个子的男生被他甩到一旁。人群中一片惊呼，大家都纷纷远离他。他一脚踹在一把椅子上，把椅子踹倒在地。
“什么垃圾工作！”他说，“老子不干了！”
说着，把工牌从脖子上摘下来，摔在地上。身边的人鸦雀无声。
易矜死死地盯着乔安，冷笑道：“乔安，乔律师，你和咱们的好老板毛琳可真是一路人啊。不过，你还不如她。你充其量也只能算作她的狗腿子。几个词就能概括你：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乔安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
易矜带着恶意的笑容看着她，道：“不知廉耻的婊子。”
说着，他又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椅子，快速地收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第104章 时光机
易矜就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职了。他甚至连离职手续也没有办。星天的离职通知期只有一个月，但是他竟然是连一天也没多留。这严格来讲已经是违约了，但是星天暂时也没有追责的意思。HR给他打了个电话，请他回办公室把离职手续补完。据说易矜只留下一个地址，便突然挂断了电话。
公共办公区间是没有秘密的。易矜的断然离去很快就发酵起来。乔安感觉在各个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猜测着易矜离职的原因。Henry一整天魂不守舍，在工作上频繁犯低级错误。到了下午，乔安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用手指轻轻在Henry桌子上敲了敲，问：“出去透透气？咖啡？奶茶？果汁？”
“还是楼下的咖啡吧。”Henry顺从地跟着她走出办公室。
乔安买了两杯咖啡，她自己喝美式，给Henry点了杯冰拿铁，去冰换了燕麦奶。她递给Henry：“喏，你喜欢的燕麦奶。我知道你喜欢喝冰饮，但是你最近似乎胃不太好，我擅自帮你去掉了。”
Henry一双眼睛感激地望向她，好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他嗫嚅地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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