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位,年龄比你只大一点点,已经做过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了。”陈雪指着画面上一个男士的照片,“他也是名校硕士学历,现在主要做一些投资…”
“喂!这是林延吧!”乔安叫了起来,“他都离婚了,你怎么好意思介绍给左伊!”
“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这是离异资料库…”陈雪赶紧关闭页面,点开另一个文件夹,转向乔安道:“不过话说回来,离异又怎么了?这个年龄还求偶的优秀男士,很多都是离异的。大家在第一段婚姻里不成熟,不清楚想要什么。带着这样的经验进入第二段婚姻才知道如何经营。”
“林延不只是离异的问题吧!”乔安怒道,“他人品很差。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从前司离职吗?他在工作上可以说是既无能力也没有操守。对感情也是一样差劲。”
“你这是前女友的愤怒。”陈雪说,“必须说句公道话,他这样的就算离异了也是择偶市场上的顶级。有钱有颜有地位。如果说工作上犯的错误,谁能做到完全干净啊!有的时候不能太吹毛求疵了。”
“这绝对不行。”乔安说,“你们需要加强尽调。相亲市场也太混乱了,要是能请一个独立机构出一个人品认证书就好了。”
“你看她这非黑即白的价值观。”陈雪对左伊无奈地说道,“谈了两个条件那么好的男朋友,都没有拿下任何一个。不过乔安也是运气好,听说第二任现在还在追她呢。”
“最近都没有联系了。”乔安说,后悔和陈雪聊多了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感情经历。
“我都懂的,小女生都喜欢这种,追妻火葬场嘛。”陈雪对乔安说,“不过你也差不多得了,找个台阶就顺着下来,免得人家走掉了,还不够你后悔的。”
“我没想和他和好啊!”乔安简直抓狂,“有你这样的吗?你做红娘到底靠不靠谱啊!”
“我当然靠谱,我的目标是促成姻缘。没有一段婚姻和感情是完美的,你要是把进入婚姻作为目标,就必须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能接受怎么样的不完美。”陈雪说道,“你是另一种思路,你追求的根本就不是婚姻,还是那种飘飘然的浪漫爱。你的爱情观还停留在高中小女生阶段。”
让乔安很吃惊的是,左伊最终真的决定聘用陈雪做红娘去相亲。在第一次见面后,左伊又单独去陈雪的办公室细聊了一次,缴费签约。陈雪做婚介是很有经验的,不久就牵线搭桥,介绍了一位男士,安排了第一次约会。在左伊的要求下,乔安去同一家餐厅吃饭,暗中帮左伊把关。乔安提早到了餐厅,找了个角落坐好,点了一碗意面。不久后,一位男士和左伊分别入座。那位男士看上去既不是戴文这样的花孔雀,也不是她最担心出现的猪头三,只是一位普通、正常的男士,看上去略略有些拘束和严肃。但是在左伊的带领下也很快就谈笑风生。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乔安远远地看着左伊和相亲对象有说有笑,也不禁有些自我怀疑。她一直以来所追求和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呢?所谓的浪漫爱真的存在吗?在平凡一天的电梯间里,一个牵着狗的陌生人和她相识,这难道真的比相亲要好吗?所有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的,让她牵肠挂肚的,让她患得患失的,最终也淹没在生活和工作的一地鸡毛里,成了一个笑话。很多曾经她曾珍藏于心的细节,最终会在夜不能寐的时候反复鞭笞她的心灵。爱到底是存在过,消散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存在过,只是出于幻想?
可是尽管如此,她心里依然坚持着。她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呢?不经意的邂逅?心动的感觉?两颗心靠近的小心试探?被彼此的棱角刺痛的痛苦和快乐?就算最后的结局大概会是竹篮打水,就算可能会两厢疲惫,遍体鳞伤,是不是可以说体验过也值得?
她不知道答案。手机响了,她看了看,一连串的微信。公司里几个微信群热闹起来,有挑事者出言不逊,也有防御者剑拔弩张。没多久,毛琳的电话打进来,问她能不能回办公室。
乔安给左伊发了微信,提前结账离开了。
自从疫情开放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疫情宣告彻底结束后的经济反弹。
然而反弹并没有如期发生。
三月份,香港取消了口罩令。与此同时,以麦凯雷为首的外资投行忽然裁了一批大中华区员工。
周一,乔安在早班地铁上点开微博,看到蒂凡尼更新了vlog,她连忙戴上耳机点开。屏幕上是蒂凡尼神采奕奕的面孔:“大家好,我是滴滴滴蒂凡尼。今天我想和大家说的是:我终于离开了万恶的外资律所!”
乔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在想这到底是主动离职还是被动辞职。屏幕上蒂凡尼郑重其事地说:“在此呢,我也想和大家分享我最近的一个感悟:打工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大家是不是曾经觉得能进入高档写字楼上班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实话说,能穿着体面的职业装,在投行或者律所工作,一直是我的一个梦想。”蒂凡尼说道,“但是我们身边的经济结构已经变了。投行、律所还有很多传统的高端打工模式会逐渐展现出和新的经济模式水土不服的一面。最近麦凯雷的裁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对我们来说,去打这样的工,也不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这种模式已经不适合大部分人。”
“把自己当成一个打工人,是一种最偷懒的办法。工作是谁的?老板的。你打工能积累什么呢?聪明的人能积攒不少,愚蠢的人只是付出了时间。所以说,就算你还在打工,就算你不得不打工,你也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打工人。你要不停地想,我想要什么,我做这些事能得到什么。去把自己当成一个business去经营。”蒂凡尼话题一转,“我知道很多朋友们现在还很迷茫。不要紧,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蒂凡尼的职场教学workshop很快就要开张了。以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还有我职场上的前辈,会给大家提供职场导师的服务,帮你梳理你的职业思路,解答你职业发展的困难。”
乔安恍然大悟――原来她是离开律所去创业了。问题是,这个业务模式真的可行么?蒂凡尼一个工作没两年的小姑娘,能去指导谁?
正想着,蒂凡尼的微信跳了出来:乔乔姐,我最近从A&B出来了,正在创业呢,做的是职业咨询。你对这个感兴趣吗?我一直都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这里当兼职职场导师呀!
虽然对蒂凡尼的创业想法抱有怀疑,乔安还是和蒂凡尼约了一顿晚餐。
“你怎么从A&B出来了?”乔安问,“现在这个市场情况,出来了可能就回不去了,你这样很冒险。”
“我被fire啦。”蒂凡尼无奈地说,“比辞退还要差,我基本是被逼走的,算是我自己辞职。所以也没什么离职补偿。”
乔安忍不住好奇:“A&B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次辞的人多吗?”
“现在没什么业务,老板们撕扯得很难看。”蒂凡尼说,“保留两个美国组实在太冗余了。现在大家都觉得今年年内,两个美国合伙人必须会走一个。谁走,谁的团队就解散了。”
乔安本想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看笑话,但是毕竟是她呆过那么多年的地方,她听到了还是忍不住唏嘘。但是转念一想,合伙人出走和团队解散的顺序还不一定孰先孰后。毕竟,也可以先把一方的团队解散,作为光杆司令的合伙人也就不得不走了。
“现在谢莉和路易谁更占优?”乔安问。
“当然是路易。”蒂凡尼,“谢莉这边没有自己的客户,没业务。路易去年做出了一个美国SPAC,收了一笔钱。现在同一个SPAC又在做收购和de-SPAC,据说是按照小时收费,很赚钱。”
“他运气真好。”乔安感慨。当然路易努力又活好,有种种优点。但是在市场差的时候能有一两单救命的项目,这怎么看都属于“老天赏饭吃”的范畴。
“丹妮怎么样?”乔安问。
“她还在呢,很坚挺。”蒂凡尼说,“她现在手段可多了,简直神通广大,把我们都逼走了。不过她今年也没有升职。既然她想留在那鬼地方,就让她做一辈子的法律经理吧。”
乔安觉得无法想象这样的丹妮。虽然在丹妮用一封举报信对她下手的时候,她就知道丹妮已经面目全非。
很多人讲起基本的职场原则,首先是不要在职场交朋友,第二是不要在职场谈恋爱。总之,动感情总是糟糕的。这两个雷乔安都亲自踩过,知道人一旦动了感情,总会有覆水难收的困境。
吃完饭,乔安从SOHO步行到地铁站去坐地铁。路过扶手电梯底端,她看到一面墙被涂红,印着几个喜气洋洋的大字:恭喜发财。
她记得前几年,这面墙上的字一直是“神就是爱”。她还曾经在这里和戴文一起听过唱诗班的圣诞诗歌。
不知是该说今非昔比,还是该说日新月异。
望着那鲜亮的“恭喜发财”,乔安给丹妮发了微信:你还好吗?
丹妮很快回复:我很好。
乔安:还在A&B?
丹小妮:是的,但是不会很久了。
乔安:我听说有一批人离职了
丹小妮:如果我要走,一定是我主动离开的。
丹小妮:A&B已经是一艘沉船了
乔安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便按掉了锁屏,往地铁站走去。在回家的地铁上,看着晃动的吊环,她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丹妮。她在做什么呢?还在那个牢笼一样的办公室里吗?她每天都在想什么?图谋着什么?算计着谁?
地铁到站了,她把手机揣进口袋,跟着下车的人群走了出去。
乔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左伊穿着背心短裤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乔安,盯着白板。乔安想起来,左伊晚上又去相亲了。这已经是她的第三个相亲对象了。相亲这件事果然是一开始就会不停地进行下去。
“相亲怎么样?”乔安换了鞋去洗手,漫不经心地问,“这次的对象靠谱吗?”
“乔安。”左伊转过身来,眼睛熠熠发光,“我今天终于想到简爱与傲慢与偏见霸总模型的第三个维度!”
“什么?”
左伊指了指白板――白板上那个模型她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过,但是显然这个晚上,她又在这上面花了心思,白板上出现了第三个坐标轴。
“你看这一条新的坐标轴。”左伊兴致勃勃地说,“这是破镜重圆舔狗程度坐标轴。这一端是《简爱》,代表完全不舔,另一端是《傲慢与偏见》,代表非常跪舔。”
“哈?”这未免太抽象了,乔安目瞪口呆。
“每个女生都会有破镜重圆的幻想。我们总是想象在一段失败的感情后,这段感情可以被修复,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在感情里受到过的伤害也可以被治愈。”左伊循循善诱,“我们对破镜重圆的幻想分为两个模式。《简爱》模式里,男方是过错方,破镜的原因是男方隐瞒了自己有老婆的事实,但是女方对此的应对是自我伤害,用自己的痛苦伤害自己,然后远走高飞,离开熟悉的环境,把自己从男方的世界里拔除,从而矫正男方的过错。虽然这个过程,因为男方依然爱女方所以女方的离开对男方也造成了伤害,但是受伤更彻底的是女方。而最后‘重圆’的过程,并不是男方主动追求和修复错误,而是上天惩罚了他,让他变得脆弱,然后女方再主动去拯救男方,满足了女方的圣母心态,并且通过上天的惩罚安抚了女方受的伤害。”
“嗯,有点道理。”乔安抱着胳膊点点头。
“而《傲慢与偏见》模式里,‘破镜’本来就没有过错方,一切都起源于误会和一些外因。‘重圆’则是由男方推动,男方反思自己在感情里的缺点,矫正自己的行为,并且默默付出去帮助女方和女方家人解决他们感情中的绊脚石。”
“感觉你对《傲慢与偏见》模式不怎么感冒。连话也少了很多。”乔安评价道,“看来你对《简爱》模式有更深刻的认识啊。”
“我其实是没有任何偏好的。我只是把这个三维模型设计出来,然后有把各项先,应该可以诠释我们在感情中的大部分情绪需求。”左伊解释道,“怎么样?这个不比网上流行的什么剪子石头布要好?我又觉得我可以去做感情博主了。”
乔安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深深地理解左伊,知道人的感情就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又剪不断,所以特别需要一个答案,大概是因为如此,左伊才会急不可待地寻求一个貌似合理的理论,甚至寻求玄学的解释。
人最难接受的大概就是很多事根本没有道理,也没有答案。
“左伊。”乔安小心翼翼地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心理咨询师聊一下?我说真的,你现在的状态真的适合这么高强度的相亲吗?”
左伊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下来。她颓然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柜旁边的一株绿植。半晌,她才说:“我考虑一下。”
她抬起眼,对乔安说:“五月天要来演唱会了,一起去吧。”
之前的话题算是被带过了。
第102章 昨日的河流
五月天来香港开演唱会,一票难求。左伊一时兴起地想去,才发现黄牛票都被炒成了天价。她在小红书上猛做攻略,最终想出了一个歪招。
“不买票。”左伊严肃地说,“去中环摩天轮去看。摩天轮转三圈,大概可以听五六首歌。之后的可以在海滨长廊听。免费、海景、氛围感。小红书上都说好。”
“行吧。”乔安感觉这个计划不太靠谱,但是她本来也是舍命陪君子。
左伊确定了想法,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策划。从哪里入场、几点开始排队、摩天轮怎么买票等等都事先准备好,整个人看上去比往日有活力很多。然而天公不作美,演唱会那天刮风下雨,乔安和左伊准备了雨伞雨披。虽然按照左伊的计划提前到场开始排队,但是和他们计划相同的人很多,排摩天轮的队伍很长很长。她们耐心地等着,听着海滨长廊的演唱会现场开始有音乐声。观众们的尖叫声震耳欲聋,隔着一段距离乔安还是能感受到场内令人热血沸腾的气氛。
“赶不上第一首了啊。”乔安惋惜道。
“没关系。”左伊说,“希望我们在摩天轮上的时候,能听到《突然好想你》。”
“借你吉言。”乔安莞尔。
队伍缓慢移动着,等到他们排到的时候,演唱会现场已经开始放《拥抱》的前奏。乔安的视线往身后看了看,猝不及防地和一个人的目光对上――是戴文。
戴文和文森并肩站着,各自打着雨伞,很显然也是来海滨长廊蹭演唱会的。他们谁都没有考虑到会在这里相遇。摩天轮下一片混乱,有排队摩天轮的游客,有叫卖演唱会周边的小贩,也有很多过路去海边听演唱会的人。电吉他的声音混杂在人群的嘈杂里,在杂乱音乐声中,他们隔着人群对视。
“乔安!”戴文叫道。
“走了走了,轮到我们了。”左伊拖了拖乔安的胳膊。
乔安跟着爬上摩天轮,在绵绵的雨中有种铁锈的味道。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坐在她对面的左伊已经进入状态,刘海湿乎乎地贴在额头上,兴奋地跟着远处的音乐哼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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