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个得先熬桃酱,桃子削去皮,切丁,一层桃一层糖地渍上一会儿,像盐腌茄子似的,一会儿汁水都出来,桃肉就瘪了下去。若是野桃子,更要多多放糖。
下锅煮糊,煮到汁水粘稠桃肉软烂的程度就行,按个人口味这时候也可再往锅里边放些糖边煮,最后晾凉用小坛子封起来。
喝的时候,取一勺桃酱,用热茶冲开就成了。
不拘什么茶都好喝,桃酱甚至还能用来淋在双皮奶上、酥山上,或是旁的本身就清淡的糖水里。
孙娘子从一开始的意动到连连摆手,沈朝盈便顺嘴人情道:“那娘子一会带些回去,吃完了,我这儿还有。”
孙娘子也爽快,笑着答应了,又拿这个做话题起道:“成,看小娘子买卖做得这样好,我也放心了。”
这是怎么个放心?
沈朝盈有些不解地看她。
孙娘子总算说了来意:“先前你不是问我卖不卖这两间铺院?不瞒你说,这些铺子都是我辛苦攒下本买回来,那时我是不舍,才托辞,如今又改了主意,只是不知你还有没有买屋的打算?”
卖屋么?沈朝盈张了张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刚入夏的时候,那时她去问孙娘子房屋卖否,得了托辞。
虽然失望,这个结果却也在沈朝盈意料之中。
孙娘子打拼半辈子,膝下只有个女儿养在娘家,她一个人也不挥霍,平日不缺钱用,这些宅院、铺子,将来都是留给女儿的,从没想着卖。
所以沈朝盈心里其实一直盘算着明年重新寻个铺面买下来搬过去。
能不搬自然是好,但沈朝盈又不想成为那“挟恩图报”之人,便一时为难起来,心里其实是很想应下的。
孙娘子看出她纠结,知道她是厚道人,心里更慰藉几分,笑道:“小娘子对我有大恩,光是这些礼远远不够报的。”
更何况,她也不全是看在昨日恩情份上。
沈小娘子将买卖做得好,带着这条街上生意也好了不少,自己没少沾光,租金都涨了不少!若她搬走,怕是没有继续沾光的份,这也是为了长远计。
这些却是没与沈朝盈说的。
这诱惑实在太大,沈朝盈没能抵挡得住,趁次日衙门恢复办公就与孙娘子去办了手续。
二十几万文,两铺两院子,是公道到几乎亏本的价格。孙娘子嘴上不说,沈朝盈心里门儿清,对方指定打了狠折。
但还是肉疼。那专门装银钱的匣子,从一开始摆摊就陪着她的,里面起先是铜板,经常就满了,她便去换成银锭跟碎银,后来又满,她便去换银票。
攒下来薄薄几张,一下便散出去了。
眼下除了店铺日常周转所需的资金,里面只剩碎银几枚。真不是夸张。
除了刚来时,还是头回这么穷。
阿霁最是贴心细心,见她站在苍茫秋风里,上前替她加了件外袍,安慰道:“银子还能再挣回来的,自己的屋舍到底比赁屋住着踏实。”
是这个道理,否则沈朝盈近乎“汲汲”赚钱是为何,后世房奴是为何,还是为了有个自己的小家啊。
阿翘转念一想,跑回去抱出自个儿存钱的小匣子,拍着胸脯豪情万丈:“我有月钱,日后我拿月钱养小娘子!”
阿福跟看傻子似的:“月钱是谁发的?”
阿翘挠挠脑袋。
她们不消停,沈朝盈心里一暖,不禁露出个微笑,“我们阿翘也学会存银钱了。”
打开一看,笑容凝固在脸上。叮铃哐啷的全是铜板子,加在一起还没她那几碎银多。
沈朝盈:“……”
她记得,她给几人的月钱庶几可以算是丰厚的吧。
沈朝盈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操心的家长,倒抽一口凉气问:“你的钱呢?都花到哪去了?”
阿翘呲了下牙,有些不好意思:“花在吃上了。”
阿霁拍拍她的肩:“阿翘,我若知道你每日买的那些宵夜点心都花这么多钱,一定会拦着你。”
看着阿翘越发圆润的下巴,刚来时还能说是鹅蛋脸,这会已经得称“银盘”了。
沈朝盈叹一口气,罢了,吃好歹是正经事,民以食为天呢。
过了两天,林祥送了户籍来,顺道真心实意地恭喜了一番。
手里捏着薄薄几张纸,沈朝盈心情无限感慨。
来这儿一整年,总算是落了脚,有了根,不再是“安漂族”了。
最重要的是,眼下离她梦想中卧高枕、穿绫罗、豢白脸的生活又近了一步,虽然眼下这两间草庐离朱门绣户还着实是有点儿远。
但她都能入得了亲王之女法眼,焉知哪天会不会碰上微服的太子公主之流呢?
这些人挥一挥衣袖,抖下来比她一年的嚼用都多。
漫无边际的想完,再想点实际的。
沈朝盈觉得,怎么也得请左邻右舍吃一顿安居酒才是,正好夏天时候酿的青梅酒还埋了两坛,正香甜,不醉人,适合她们喝。
在此之前,先拾掇拾掇屋子。
过去屋子不是自己的,收拾起来畏手畏脚,如今也可以大开大合了,想怎么改怎么改。
就算捉襟见肘,也要美观。
沈朝盈这人存钱最大的特点就是狡兔三窟,这里抠一点那里抠一点,从犄角旮旯里面竟然搜出来也有十两银,加起来尽够了。
原先两院中间的土墙敲了重建,拿青砖垒,原先院子里只有水井旁边一圈,是青砖地,现下也全部通铺,别的好处暂时还没瞧出来,至少平整、干净,不会一场雨下来到处都泥泞。
之前委屈鸡睡在小笼子里,说着等它们长大了就造鸡窝,然而几个月过去,全都懒得没边儿。
干脆趁这次机会圈出来块地方,用木板钉了鸡窝,放上一整块石头打磨成的食水槽,洗的时候拿水一冲就能干净。
虽然还没有其他家禽,但阿霁特别高瞻远瞩地提议在鸡窝边儿上再钉一个鸭窝。
啤酒鸭算是沈朝盈上辈子最喜欢吃的菜之一,她只略一想,口水就流了下来,没犹豫就采纳了。
没有啤酒,别的酒来凑是不是勉强也能有七八分味道?
鸡鸭都养,那鹅……养!
阿福有些怀疑,要不是地方不够大,也是几人实在没有个会养猪的,否则就冲小娘子这热乎劲,怕是还得买头小崽子回来。
虽然沈朝盈这辈子志不在养猪,但他猜得倒是没错。
不必说这一世,上一世沈朝盈就养过据说是宠物长不大小香猪,小时候确实可爱,可“长不大”这说法完全就是骗人了。
又臭,吃得又多,蹭蹭长,最后体型竟然不可控制起来,沈朝盈这才反应过来被卖家和网络坑了。
城市里养猪,听着都有些一言难尽,吃又舍不得吃,只好送回老家乡下让他和其余同类团聚了。
至于家禽味道臭。眼下天气渐凉,臭味不易散,再到了夏天,少养几只,勤打扫些,便也没那般臭了。
阿福住的那边院子,除了他自己的屋子,全都成了杂货间,起先搬过去的时候,这里还勉强能算得上整洁,如今已是一团乱象。
沈朝盈依旧保留着,请了木匠来,丈量过几间屋,打了一堆结实的货架,整整齐齐地码上米面豆粮各色仓储。收拾收拾,空间腾出来不少,原本挤挤挨挨,进人都得侧身过的小空间,现在甚至还能再往放点儿。
沈朝盈感慨,果然空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收纳收纳总会有的。
收拾好的次日,阿霁阿翘买菜,沈朝盈备菜,阿福主厨,请了左邻右舍、几位供货商以及孙娘子来家吃酒。
这酒入口柔后劲大,沈朝盈错误估计,还没过三巡,傅三郎端着酒杯就已经有点儿醺醺然了。
他大着舌头,赞了一遍今日菜色,又盛赞了沈朝盈,“当日小娘子与某说还未置业,某怎么说的来着?‘小娘子这样能干,想来快了’,可不是么?比某想象中快得多!”
涂娘子道:“可不是!阿沈这家店是我看着一步步做起来的,最知道不过了。”
旁人皆附和,沈朝盈被灌了不少酒,好在今年吃多了自己酿的果酒,酒力到底比过年那会儿好得多,还能撑着几丝清明,笑邀:“酒席粗糙,诸位可别客气,多吃些,不够吃饭厨房还有。”
“哪里哪里。”“够了够了。”
酒足饭饱,最后一名宾客孙娘子也被新买的婢子接走了,小院归于平静。
看着满桌杯盘狼藉,她有点儿头疼,叮嘱道:“明日再收拾。”
这一顿着实喝了不少,最后那青梅酒不够,又搬出来一早买回来备用的浊酒。眼下就算酒量最好的阿福脚步都有些飘。
“我去外头散散风。”沈朝盈脸颊红红的,不知是饮酒缘故,亦或是被人当面夸奖。
说着已经挑灯出去了。
阿福看一眼天色,虽然这就在县衙边上,还是皱眉。
阿翘年纪小,众人没叫她多喝,是以还算清醒。
阿福不放心对阿翘道:“你跟着去。”
阿翘点点头,本来都已经躺回去的阿霁听见动静,顺手递来薄披风,“夜里起风了,带着吧。”
阿翘一摸,发现是两件,当下眼睛笑得眯起:“好阿霁!”
第53章 解酒沆瀣浆
耽搁了一下再出门, 阿翘没看见沈朝盈的背影,随便选了个方向追出去,却刚好是相反的。
沈朝盈沿着巷子往里走, 拐过一个弯,一路慢慢悠悠,脚步时有凝滞。
快到八月了, 这几日忙着翻修新屋, 中间又下了几场雨。
秋夜有点凉, 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终于被她走过时带起的风吹落,她摊开手, 那落叶恰好落入她掌心。
借着流光皎洁的月色,沈朝盈看清这是一片红枫。
枫树啊——她眯眼,想起北京香山的红枫, 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血色, 那颜色, 老家只有一墙爬山虎可以比拟。
都是春夏时嫩翠,秋冬殷红的植物。
这样没有任何食用价值的纯观赏树, 沈朝盈不用抬眼都知道,自个这是走到县令宅了。
她在自己寝屋中探头往外眺时,轻易就能看见街道尽头的县令宅院。薄烟嫩柳,金黄栾树, 如血红枫, 胜雪白梅……春夏秋冬,四季景色不同, 可惜没有个懂得欣赏打理他们的主人,任那梅枝伸长了出墙来, 落下好些花瓣,被路过小童捡回去装点家家酒中的“新娘”。
主人不欣赏,沈朝盈闲时便大开窗页,狠狠欣赏。
不是有句话说心有多大,后花园就有多大吗,那感情好,整个长安皆入吾宅!
越到巷子深处越清寂,长风扑面,带着丝丝冷意,她不由得裹紧了手臂。
被风吹过,
“阿嚏!”
沈朝盈靠在墙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结果华丽丽地鼻塞了。
鼻子被堵住,酒意散不出去,只能绵绵涌上脑袋,脸更热了,脚步也沉沉。
沈朝盈走不动了,渐渐委身下去。
酒量还是不行啊,沈朝盈迷迷糊糊地想,难怪那些过年吃醉酒的人容易在雪地里睡着,这冷风越吹后劲越大嘛。
她弄出的声响惊动了守夜的门仆,打开后门查看,“谁……是你啊,沈小娘子。”
“夜深了,小娘子有事儿?”
上回捉那两个假僧时他们也在场,是以很快认出了她。
然而沈朝盈的意识已经出走了,缓缓地眨了下眼,语速也很缓慢:“哦,我堵住门了吗?”
她龟速挪起身子,换了个位置蹲下,吸吸鼻子,“我走开了。”
——走开了,不到五尺距离。
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倒是没忘记这栋最气派的宅子最安全,即便要睡,也不能走远了。
夜太黑,门内逆光,门仆看不清她脸上神色,还以为她是有委屈不说,躲在墙根哭呢。
沈朝盈提出来的灯笼不知何时脱了手,掉在地上被夜风一吹,骨碌碌地跑走了。烛火打翻卷起火舌,很快将纸糊的灯笼烧成一团灰烬,只剩个焦架子,斜躺在不远处。
两个门仆对视一眼,想到上次阿青郎君对这位热络态度,到底不敢怠慢。
一人进去回禀门口情况,一人则留下来守着。
阿青皱着眉:“知道了。”
挥挥手让那赔笑的门仆退下,自个则犯了思量,先是好奇,自己与小娘子接触不算多,但也了解对方性子,说好听些那叫有江湖气,说白了便是浑不怕,有什么事能让她嘤嘤伏泣的?嘶……那没准还真是件大事。
虽然夜深了,但阿青觉得,便是看在小郎君跟那些好喝饮子上,郎君肯定也愿意帮一把,肯定不会觉得自个儿多事的!
转身便进了书房禀告崔瑄。
崔瑄亦有些惊讶,微微挑眉。
哭?印象里,只有公堂那次见到过她的眼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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