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阿翘,便想到沈记,便想到昨日替郎君去买饮子时没见到店主小娘子,哦,莫非是那日小娘子醉酒又吹冷风,病倒了?
阿青再见到自家郎君时便顺嘴提了一句,“郎君多穿件夹衫罢,莫看日间暖和,夜里凉呢。我看沈记小娘子都病了。”
病了?
崔瑄也同样想到突然降温的前夜,她穿得单薄,又一个人缩在墙根不知道多久,病了也不奇怪。小娘子细细瘦瘦的,看着便体弱,库房里似乎有根上好的山参……等等,她病了自有她的仆婢操心忙活,自己瞎凑什么热闹?没得惹人误会。
崔瑄皱皱眉,看那夹衫,穿起未免显臃肿,还是没穿。
白日上值,见樊承还穿着夏袍,在一众换上厚衫子的官员中未免显得单薄。他人又高,便更加“触目惊心”了。
崔瑄想到病中的沈朝盈,忍不住出言提醒:“白露身弗露。天气乃肃,樊录事莫忘了授衣。”
樊承受宠若惊,赶忙速速应了下来。
小崔大人的关怀,多稀奇啊!
连续两天,崔瑄夜里路过沈记没有看见熟悉的灯光,而是早早地挂上了打烊的牌子,闩了门,唯有后院透过来点点黄灯,还有些不习惯。
惯常他下值晚了,这条路上总有那么一盏孤灯相陪,不管驻不驻足,都已经习惯了。
阿青也见着了,倒是没想那么多,下意识絮叨:“诶呦,看来这沈小娘子病得挺重呵。”
崔瑄没有说话,只是再望了一眼后院的萤星灯火。
阿青又念叨:“风寒这病最可大可小,小不过捂睡一场,大则易要人命,需得好汤好药养着。我堂族叔父家中就有个姊妹,身子骨弱……”
夜风吹过,吹散了些阿青的声音,配合着自家门前的花瓣飘落,崔瑄竟然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打住。
“明日你将库房那株山参并几盏燕窝送去罢,聊表慰问。”
既是邻舍,自家又没人用得上。崔瑄这般想着。
想到她恶人先告状,攥着他袖子恶狠狠模样,想来在家也是娇纵惯了的。暗叹到底是娇养大的女郎,自来了便忙忙碌碌,拼尽全力,可身体哪受得惯苦?过去憋着一口气,如今总算安家置业,这口气散了,便病倒了。
——
沈朝盈起先一天三回地喝药,后来不那么喝了,却被压着喝了一次浓浓的参鸡汤,喝完整个人都燥热起来,鼻子里暗流涌动,下一秒要流出血来似的,好在只是鼻涕。
“这人参不似我们寻常药铺买的那些。”那些参片,熬熬饮子还成,滋补效用却没多少。
阿霁拿走碗,一边道:“是阿青郎君送来的,里头还有燕窝。小娘子那时睡着,便没叫醒。”
沈朝盈站在窗前,盯着外面景致愣了愣。
这参真是补,不仅身上燥热,她脸也有些热起来了。
沈朝盈揉揉脸。
阿青自然代表他身后崔府。他们是怎么知道自个病了的呢?许是碰见了抓药的阿翘,许是见这几日夜里没开门,猜到的,只是猜到了还不够,怎么还送劳什子山参燕窝来,贵人出手都这么阔绰吗,自己不过是有几分相熟的店主罢了。
沈朝盈努力证明自己已经大好了,站在院子里虎虎生风地做了一段广播体操,几人还是不尽信,又强制她修养几天,到底夜里不用费心照顾她了,就没打烊。
小店门口的灯笼亮着橘黄暖光,照在过路人脸上倏忽一暖。
崔瑄看见熟悉的灯光,缓步走了进去。
只是店铺虽然重新开张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阿翘奉上饮子菜单,“崔郎君要来点儿什么?”
崔瑄对她微微颔首,接过菜单却不看,随意报了个名,而后问:“你们娘子病还未愈?”
阿翘肯定地点点头,心道没好呢,今天还听见两声喷嚏了!
阿翘的严格严肃叫崔瑄皱了皱眉,竟病得这般重么?不过心意问候已经带去,再多做什么,就有些逾越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饮子总觉不是从前味道。
结账时抬头看见店里新挂了一面雨荷图,水墨清新,闲散勾勒,画技不算高明,断不可能是市肆上买回来的水平,且没盖章子没题字,有些笔触虚断了,想来是店主小娘子病中所作。
有心情作画儿,画上意境还这般恬淡静好,看来便是还在养病,离好全也不远了。
崔瑄心情一松,坊中玉荷池的荷花凋残得差不多了,她这纸上娇荷倒开得正好。
第55章 糖霜山楂球
许是时节缘故, 秋意萧瑟,近来店里人气单品大变样。
朝食杂粮豆浆、午点热奶茶、夜宵芝麻糊卖得最好,除了这些饮子清润防燥以外, 沈朝盈觉得与自己贴外边的那句宣传广告语也有关。
“秋气燥,食麻养生否?”
“禁寒饮,乳茶热香甜。”
她自个晨起也会先喝上一碗热豆浆,除了豆子, 里面还放了百合、莲子、红枣、芝麻, 灰黑色的,滤了两遍, 几乎一点渣子都没,口感很顺滑。
沈朝盈没放糖,而是放的蜂蜜水, 蜂蜜不能用热水冲,会失了营养, 她便先用一点点温凉的水稀释, 再搅拌进豆浆中。
天气冷了,土蜂蜜结了一层厚厚的晶霜, 乳白色,用勺子擓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带上一层来。喝的时候还会有琥珀样的糖晶在舌尖化开,这部分便格外甜。
蜂农说这是春蜜,很漂亮浓郁的琥珀色, 一定是枣花酿成的。
“油菜的白, 枣花的黑,看颜色基本能知道。”
她请蜂农喝杯热饮, 蜂农受了小恩惠,也不吝啬传授经验, “要是有人拿稀黄黄的蜜来,小娘子切莫上当了,那是掺了水的。”
“春蜜本就稀,再掺水,一壶卖出三壶价!”
这时候酿蜜分春夏秋冬四季,春冬时节最好,冬蜜清火,春蜜养颜。
这些点堪称养蜂内幕。隔行如隔山,若非眼前老叟是厚道人,她们很难知道,说不准哪天真就被坑了,奸商在哪都有。
沈朝盈如获圣旨,赶紧字字记下来。
据说坚持喝春蜜能使颜色好,沈朝盈不过连着喝了三五天,就感觉气色好似真的红润了不少,不过叫阿翘她们看,她们只说天天见,看不出来,阿福更是直接,:“没前几日烧着红。”
沈朝盈瞪他一眼,顺手将剩下的豆渣拌进食槽里喂鸡喂鸭。
虽是一些没用的渣,却也有营养,端看最近新买的小鸡个个都圆滚滚就知道了。
沈朝盈端着刚刚没喝完放桌上晾凉的豆浆继续饮了一口,忽然想到“营养都在汤里”这个几千年的骗局,难道……她怀疑地看了眼手里豆浆。
不过豆渣口感实在糙!
她有幸吃过拿豆渣炒辣椒,味道还不错,那是师傅调味功夫好,豆渣本身极剌嗓子,瞧着绵绵的,到了嘴里又粗又扎。
沈朝盈觉得,就算有营养,为了“好吃”两个字,她也愿意继续喝豆浆。
喝干碗底最后一口,将粗瓷大碗泡进水槽里,否则待一会儿再来洗时候,上面便凝了一层硬壳,轻易洗不动。
沈朝盈趁开门营业之前跑去菜园子帮阿霁打下手,最近她对种菜这件事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每天都要来看一眼。
阿霁昨晚说今晨栽萝卜。
萝卜是喜凉的菜蔬,播得太早,天热干旱,长得也不好;若是再晚些,过不久就到了狠吃萝卜的季节,时间短长不大,吃着不过瘾,汁水也不甜,所以要趁着前后这几天下地。
阿霁怕她踩坏苗,只让沈朝盈站一边看着。
沈朝盈便倚在篱笆上畅想:“这些萝卜,一半用来煲汤,什么排骨羊肉鲫鱼换着来,剩下还有萝卜丸子、萝卜丝饼、要是有牛肉,就清炖……牛下水的卤汤煮萝卜那叫一个香,汤底随便煮碗索饼都好吃。”
“登州有种青白皮小萝卜,两个拳头那般大。能生食,咔嚓一声,脆甜。”
沈朝盈想起前世经历,遥叹道,“不过那萝卜有两品种,一种辣,一种甜,外表瞧着都差不多,切做一盘,很难说下一口什么滋味,最好是一头抱着啃,甜的辣的至少心里踏实。”
阿霁被她说的满脑子都是萝卜,笑道:“离吃且还早着呢,霜打的菜才甜,萝卜也是。”
沈朝盈才听不进去,她已经对这些萝卜种子抱满了期待,打算日日都来观察,写本萝卜日记。
萝卜还没栽完,门口传来动静,沈朝盈走了过去,原来是到了与果农约定好来送鲜果的时辰。
眼下秋渐深,每日能得的鲜果越来越少,还经常有花皮的,再冷些恐怕便做不了这门生意了。沈朝盈体谅这两位老叟阿婆背个大筐进城也不容易,只要不是坏果便都收了,也都会请人坐下来歇会喝杯热饮再走。
这时候自然得果农感慨夸赞:“像小娘子这般心善厚道的商户,不多咯!”
若店里有人,便会引来附和。
沈朝盈起先还会谦虚,现每每此时,都只抿唇一笑而过,更加深了旁人对她“厚道”的赞许。
今日是老叟来送鲜果。
“老叟先喝盏热豆浆暖暖身子,补气血的。”沈朝盈给他端去豆浆,便到一旁翻拣果子。
今日也是秋梨居多,大的可以做烤梨、小的切丁做一锅吊梨汤,这两天都是这么做的。
令她惊喜的是,底下还有几捧红艳艳的山楂果。
南方小镇少有人卖糖葫芦的,十天半月才能碰见一个,倒是那种小超市里经常见散装的山楂糕,长长的一卷,两手捏着边缘展开,慢慢嗦着吃。
嗦是因为很酸,含在嘴里直流口水,沈朝盈吃的很慢,一边看杂志,一条能啃一个钟,往往吃着吃着就饿了,沈朝盈还奇怪不是刚吃完饭么?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哦原来山楂助消化。
沈朝盈不做糖葫芦,也不做山楂糕。
将山楂泡上清水,先挨个检查有没有虫眼,将窟窿多的挑出来,剩下的,沥干水,去蒂,不要去籽,放一边备用着。
接下来炒糖霜。
炒糖霜阿翘见过,莲子正是季节的时候,沈朝盈开发了莲子的一百零八式吃法,其中就包括糖霜莲子,雅名珑缠玉蜂儿。
“珑缠”就是裹上糖霜的果子,玉蜂儿便是莲子。
剥开碧绿莲蓬,能看其中白色莲子,就像蜂房里面蜂蛹,是以得名。
锅中糖浆冒小泡泡时离火,下入莲子快速翻拌,每一颗都裹上糖浆,翻炒过程中冷凝成雪白的霜状糖衣。
不需要严格控制每一颗上糖霜是否均匀,吃的便是每一颗入口不一样的口感。
炒糖霜山楂也是一样的做法,没什么太大难度。要注意就是山楂不能有裂口,若是刚刚去了籽,裹糖霜的时候就容易化,不美也不好吃。
“离火之后莫急着搅,也别下山楂,冷一会儿,否则山楂炸了。”快炒完的时候,没活干的几个人都站在一边围观,沈朝盈便得意地传授心得给自己几个“徒弟”。
满满一锅糖霜山楂出锅,表层雪衣如玉,透出一抹艳红,好看诗意得很。
等冷却时,厨房里飘着的全是糖霜山楂的酸甜香气,阿翘已经有等不及了,沈朝盈先装了一份出来,用新买的荷叶碗盛好,红绿相配,不俗,极亮目。
“小娘子又去寻罗娘子?”阿霁习惯笑问。
毕竟自罗娘子怀了身子以后便不大出门了,三不五时邀沈朝盈上门坐坐,若是不忙有空,沈朝盈就会应约前去,带些孕妇能碰的健康饮。
罗娘子胎像好,吃什么都香,或许是因为年轻,但又不那么年轻缘故。
时下大多都是十几岁生产的妇人,风险怎么都比二十几岁的妇人要大。
沈朝盈摇摇头:“山楂活血化瘀,有孕的人不好吃。”转手将那碗糖霜山楂装进食盒,边解释道,“前些日子咱们收了人家礼,总得有来有往,我想了想,好东西咱们没有,人家也见惯了,不若就送些稀罕小吃,聊表心意。”
阿霁点点头,阿翘已经捻起一颗开吃了,被酸得呲牙咧嘴,还是嚼得有滋有味,一面大加赞同:“就小娘子做这糖霜果子,谁都会喜欢。”
她觉得是便宜对方了,人参她们也能买,可糖霜山楂却不是谁都会做呢。
赫然忘了自己从哪来的。
沈朝盈闻言一笑,被马屁拍得很舒坦,柔声道:“喜欢就多吃——哦,不可多吃。”
其余两人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就阿翘管不住嘴,便得了她独一份的关怀。
沈朝盈将人拎到一边谆谆嘱咐:“山楂吃多了胃里反酸,容易作呕,你一日最多吃几颗,切莫切莫多吃。”
又不放心扭头吩咐阿霁:“你在厨房,多盯着她。”
阿霁幸灾乐祸地捂嘴偷笑。
阿福也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要说送礼送得贵重不如赶巧呢?沈朝盈傍晚的时候亲自走了一趟县令宅邸,将东西送到了。
彼时崔瑄刚从一顿酒席上回来,一群武官,点的竟是炙肉、炖肉之类油腻之物,又饮酒,没有主食垫巴,肚子里实在不舒坦。
想着回家再让厨房煮碗索饼来吧,却被大肉堵得什么也吃不下。
这时候家中下人迎了上来回禀:“半时辰前,沈记店主来过了,送来一碟时令小食,可要给郎君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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