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盎直起身子仰视着他父皇,不假思索就说:“秋秋是儿正妃,父皇此举摆明打儿的脸,若真如此,我和秋秋岂非颜面扫地,再抬不起头来,父皇您难道忍心让儿被朝臣百姓被天下人耻笑吗?”
皇帝抬手摸自己美须,他微一沉吟,点头道:“朕做父亲的确认不能忍心。”
慕盎眼睛亮起来,齐眉忍不住道:“那从玉呢?”现在才几人知晓,起先可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里,该丢的脸早就丢了。
慕盎瞥齐眉一眼收回目光,余光又扫到帝王旁边的沈素,到底丞相在,慕盎只道:“事已至此,确实委屈从玉了,但总归他是男子其实也并不吃亏。”
齐眉呵呵一笑,“安王殿下这话说的,您干脆替安王妃吃了药算了,就长宁街上大庭广众下吧,反正您也是男子,其实并不吃亏。”
齐眉这话说得嘲讽,慕盎拧着眉毛,冷声道:“沈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沈怿为人臣子,本王毕竟是皇室。”皇室天生高贵,他虽跪着,看齐眉的眼神却是威胁与不屑。
二人相看两厌,齐眉完全不怕,看慕盎也是轻蔑,可她眼睛过于灵动,眼神便嘲弄意味十足,逼得慕盎再道一句,“他与本王如何能相提并论?”
沈素暗叹堂堂皇子蠢笨如斯,不仅不得臣心,甚至连帝王脸色也半点不察。
果然慕合泽皱了眉,他并未理满脸不愉的慕盎,而是道:“王全耳朵聋了不成?还不给朕速去!三日一次,喂足半月。”
慕盎震惊叫道:“父皇!”
皇帝看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安王慕盎教妻无方,言辞不当,杖三十,罚俸两年,自去领刑吧。”
慕盎惊呆了,他仰头怔怔看着慕合泽,“父皇不可!刚父皇分明说不忍心,为何现在还要连儿一起责罚?”帝王如此狠厉,他惊疑不定。
皇帝点头,“是不忍心,但盎儿该罚。”转而扬声道:“来人,拉安王下去杖责三十,同安王妃一同禁足府邸。”
慕盎难以置信着,高声呼喊着,被侍卫拉了下去,连累身后菊花,零落一地。
齐眉勾唇,“陛下英明神武。”
慕合泽倚着栏杆坐下,“你们先去看看从玉吧,他说不定醒了。”
齐眉和沈相行礼后往屋内走去,余院判和另外几个太医正在同太子说话,见他们过来道:“沈大人有些起烧,各位进去后千万小声些。”
齐眉早知会如此,她一点头率先走了进去,入目是沈怿一身白色亵衣,乌发披散靠坐在床头。
齐眉快步走过去把衾被拉起来给他裹上,低声道:“不是起烧了吗,怎么还能不盖被子?”
沈怿身上带着潮意含糊说热,药性早解了,齐眉摸上他手腕,眉头紧蹙起来,“你这是起烧了,好好盖着被子喝了药明天就好了。”
沈怿嗯一声,见沈相同徐氏进来他勉力坐直身子,“父亲,母亲。”
沈素看他满面苍白,心下微叹,口中温声道:“从玉好好休息,其他事陛下已经处理好了。”
沈怿微微点头,齐眉连被子一起把沈怿拥住,小声道:“从玉别想太多,陛下可圣明了,再说这事追根究底没脸的也不是我们。”
下药的都不嫌丢人,他这无辜中药的怎么就丢人了?
沈怿轻轻点头,齐眉含笑,“你睡下吧,躺着舒服些。”
徐氏也道:“画画说得对,从玉躺下休息吧。”
沈怿浅笑,声音低哑,“父亲母亲勿要担心,只是起烧并无大碍。”他说着喉咙有些发痒,掩嘴低低咳嗽起来。
齐眉给他顺着背,“你先别说话了,父亲母亲也先出去吧,看他咳你们肯定也不好受。”
沈相张口却无言,沈怿越咳越厉害,像是要把肝肺都咳出来,他身体都颤抖起来,齐眉心跳越发快了,她一下下给沈怿顺着后背却没有任何作用。
沈怿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咳得冒汗,越发面无人色,忽而便是一大口血咳了出来,迅速染红浅色衾被,随着鲜血咳出,人也无力歪倒在齐眉怀里。
齐眉扬声叫太医,声音和慕合泽重叠起来。
“从玉!”刚跨进里屋的就见到这一幕的皇帝惊地叫起来,他同慕盛几步到床边,满目担忧看着沈怿。
沈怿唇角犹有一线鲜红,他咳两声又流出些血,轻轻摇头没事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昏了过去。
几名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进来,齐眉红着眼眶给沈怿擦干净唇边血迹,同几人一起出去。她虽有天分,但年纪尚小,必定不如太医院太医,更何况关心则乱。
天色暗下来,暮色中花儿也开的鲜艳,慕合泽收回望着亭边的目光,“今日祭祖,阿素和夫人先回去吧。”
徐氏想说什么,沈素已经先开口道:“臣告退。”二人走后,便只余皇帝太子和齐眉等在门外,以及乖乖站在远处的五公主。
三人都没有说话,已是上灯时分,院里灯火通明,太医进进出出,直整得人心烦意乱。
忽而空中炸起烟花,一朵接一朵,璀璨多姿,绚丽夺目,是后宫的方向,繁花锦正好是绝佳的观景处。
是了,自慕合泽登基二十来年里,每年重阳天黑时分,皇后宫中都会放烟火,转瞬即逝,却又美得夺目。
但皇帝登基多年后位空悬,只慕合泽当王爷时早逝的柳侧妃,慕盛母妃,因慕盛被封太子,皇帝顺手给封了皇后,给慕盛个嫡出身份。
这烟火也不知是不是在纪念柳皇后。
三人抬头看烟花,又有太医匆匆跑出来,打断皇帝思绪,慕合泽一把抓住太医胳膊,那太医立马跪下,慕合泽皱眉,“怎么样了?”
太医俯身就拜,“沈大人情况很是不好,恐有命之忧。”皇帝气急一脚踹过去,慕盛扶住他父皇,“邹太医医术欠佳,勿要妄下断论。”挥手示意太医赶紧离开。
齐眉早在太医话落便推开门进了里屋。
慕合泽望着刚烟花升起的方向,眼睛干涩。
若卿在天有灵,便该保佑这孩子有惊无险,余生平安。
他望了半晌无星无月的夜空,直到脖颈酸痛,收回视线时瞥到还站在廊下的五公主,慕合泽大步走过去,慕盛紧随其后。
慕慈悯见皇帝三脚两步走过来,心下有些害怕起来,她其实早就想回自己宫里去,但太子让她等着,她便也不敢走,且她总想找机会给她表姐安王妃求求情。
慕合泽走过来,二话不说一巴掌扇给五公主,慕慈悯哪里想到皇帝过来就打她,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立时脑袋歪向一边,唇角渗出血迹。
她惊叫一声,顺势跪下捂着脸颊凄声道:“不知女儿做错什么,值当父皇如此对待。”
慕合泽一甩袖子,那双凤眸狭长威严,像是一眼看到人心底,“你做了什么你会不知?三年前你求朕给你和从玉赐婚,朕拒了你,你转身找从玉示好又被拒,就此怀恨在心是不是?”
如此诛心之言,听得慕慈悯眼前一晕,她强自辩驳,“父皇怎么能这么想我!”
慕合泽也是气狠了,他直言,“你表姐的性子我早知道,除却一张脸,半点脑子不长,别人说什么是什么,跟着黑的就黑跟着白的就白,你要知道,她这是待你受过!”
沈素当初给他说相中平宁侯之女给沈怿为妻,他便着人打听过。后来阴差阳错,慕盎又求他给二人赐婚,他又让人调查一次,以及平日所见,这安王妃性子他当真知道个一清二楚。
慕慈悯瘫软在地,皇帝冷哼一声,“滚回自己宫中,未嫁前不得出宫半步。”
她挑挑拣拣两年,至今婚事未定,嫁谁啊?
风摇灯晃,地上人影忽闪,五公主此刻也顾不得了,她强自稳住心神,双眸含泪看帝王,“父皇要把我许给何人?”
灯火通明,慕合泽看着女儿眼泪都掩盖不住的怨恨,心下暗叹,却还冷声道:“御史大夫崔家幼子,文武精通,德才兼备,配你绰绰有余。”
慕慈悯差点昏过去,她喜欢的是沈怿那般文弱俊美的,可崔家幼子面黑如夜,高大异常,她看着就怕啊。
她还欲哀求,慕合泽又补一句,他一点不似作假道:“婚事你暂可搁置,毕竟,若是从玉有事,你便给他陪葬吧。”五公主悲鸣一声,偏头倒地。
慕合泽却话落再不愿看她一眼,转而又往亭边走去。
月亮不知何时爬出来了,星星也明亮,夜色下繁花似锦,花香四溢,像极那年那夜。
“去年重阳,为何扮做宫女偷酒喝?”
“重阳是我生辰,我想喝一回酒,就当给自己的生辰礼。”
“以后岁岁年年,我为你准备生辰礼。”
“那放烟花吧,烟花升起,我就知道你来了。”
“好,往后重阳烟花升起,便是我携礼而至。”
承诺出口,她在时,他却一次烟花也未放过。
他站在亭中回首,屋内灯火如昼,人影幢幢,可想而知沈怿情况堪忧。
这若是生辰礼,他死后也无颜见她,她也再不会原谅他了。
第27章
昨夜沈怿一直高烧不退,齐眉同一众太医忙进忙出,她一遍遍拿烧热的烈酒帮沈怿擦身子,好容易天亮时分沈怿慢慢退烧了,齐眉实在是倦,便钻上床搂着沈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便被沈怿咳嗽声闹醒,齐眉睁开眼,沈怿指节分明的手捂着嘴低咳不止,鲜血从他莹白指尖流出,见齐眉醒来,他满是红血丝的好看眼眸掩不住的歉意,看的齐眉一阵心酸。
齐眉坐起身,轻柔的给他抚着背,沈怿眼前一阵阵发晕,他想给齐眉说他没事,别担心,喉咙间却像有羽毛在扫,张口就只有咳嗽干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实在难受至极,齐眉搂着他,唤了丫环进来,皇帝特许他们自己仆人进宫伺候,海棠端了水进来,齐眉取了帕子给沈怿一点点擦去血污。
沈怿再次咳出一大口血后咳嗽微止,齐眉让水仙泡了蜂蜜水过来,又让海棠去找干净被褥,她给沈怿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又捧着沈怿脸颊擦他唇畔接连不断的血迹,他脸颊瘦削,触手滚烫,齐眉不觉手颤起来。
沈怿抬手,食指屈起给齐眉抹掉面上水迹,“我没事,画画不哭,画画乖。”实在是烧得严重了,他声音喑哑,哪还有半点往日清丽,只听着齐眉便觉得嗓子痛。
齐眉摇头,“没哭,你别动,我自己来。”齐眉抬手一把抹去脸上湿痕,她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沈怿一臂环住她,“画画不伤心,为我不值当……”
他话没说完,齐眉拿嘴巴堵上去,沈怿唇瓣滚烫,血腥味和烈酒的味道混合,竟出奇的让齐眉安心,齐眉轻轻咬了好久才松开,她将脸埋在沈怿颈肩滚烫处,“你再不许胡说,不然我就……”
她说到这微一卡壳,沈怿低低笑了一声,齐眉哼一声两臂搂住沈怿,她闷闷说:“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事,你答应我的什么都还没有做,你不能食言,你要永远陪我不能不要我,你要是…你要是……”她到底说不下去,便跳过道:“我会伤心我会难过啊,我不要守寡,我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齐眉说到最后居然呜咽起来,沈怿头晕得紧,他将下巴搁在齐眉肩头,低哑的声音带着轻微笑意,“画画怎么会守寡,画画可以另嫁呀,找个身强体壮,俊美非凡的小郎君,骑马射箭,钓鱼打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不比我这个病秧子好太多?”他语气并不似作假。
齐眉气的想打他,都这样了,这人居然开起她玩笑来,但又顾忌他身体,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只偏头一口咬住沈怿下颚薄薄一点肉,微微用了点劲,咬出一个清晰的牙印。
而后瞪着一双水洗过的杏眼看沈怿,噘嘴轻哼,“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咬你一脖颈牙印,让你羞于见人。”昨日她便在沈怿锁骨上咬了好多口,直让他再三求饶道:“画画别咬。”
沈怿轻叹,“画画我说真的,如果我死了,你大可以再嫁,所以,当真别为我伤心,嗯?”
他呼吸间的热气燎人,婉转的尾音听得齐眉头皮发麻,齐眉把他推倒,故意道:“夫妻间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昨儿圆房,你今日就不想负责了吗?”
沈怿错愕摇头,他应是没看出来齐眉玩笑,唇瓣开合像是要急于解释。
齐眉无奈,接着又道:“你好好休息,不许胡言乱语,更不许胡思乱想,我只和你过一辈子,不可能再嫁,更不可能有什么小郎君!”
沈怿晕乎乎躺在床上,眼睛一个劲往起眯,他犹自撑着,声音哑哑,“画画不能骗我,我会当真。”他从没有想把女子往外推,不过是不得不思考万一他真哪天没了,她又该如何,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能一直陪着她。
齐眉保证,“我说话算话,你尽管当真。”
沈怿轻轻勾唇,再撑不住阖上了眼睛,水仙端了蜂蜜水进来,齐眉想唤他起来,却叫了几声不见醒,她掀开沈怿眼皮,居然是晕过去了。
齐眉便也破罐子破摔,她让水仙下去,自己搂着沈怿便接着睡,昨日太医劝她分房睡,别过了病气,可齐眉自认身强体壮,又放心不下沈怿,硬是和人挤在了一起,今日更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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