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直睡到被沈怿烫醒,她搂着沈怿,沈怿起着烧,两人都捂出一身汗来,齐眉下床收拾一番,又让海棠去隔壁叫太医过来给沈怿诊脉。
一通折腾,竟然已是下晌,齐眉揉揉有些红肿的双眼,撑着脸守在沈怿床前。
昨日重阳宫宴一言难尽,慕盛今日一堆事,等他都处理完,便独身前来看望沈怿。
慕盛无意识路过明书堂,他少时读书的地方,那儿一片黄栌红得抢眼,树下砌了几块平整青石,时刻有宫人打扫,很是干净。
有些在脑海里沉浮好几遍的往事,便清晰浮现在眼前,慕盛想起来,幼时,那片黄栌他和沈怿经常过去。
有一回秦相爷的课,那老头抽他背上回布置的课业,可他那时年幼最爱和人对着来,秦相爷早说要他背熟,他却故意看也没看,气的那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拿起戒尺便要打人。
但他毕竟是皇帝长子,秦老头到底还是有所顾虑,便让伴读代为受过,要沈怿伸出手。那时沈怿年纪最小,长得也瘦弱,老师要求了,他便乖乖伸出手去。
慕盛不可置信瞪着秦相爷,秦老头对他微微一笑,就啪啪几戒尺下去,小沈怿立马手掌心红了一片。
他疼得身子抖起来,却还不躲,一双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包满了泪,却努力撑着不哭出来,慕盛看不下去了,伸手搭在小孩手上面,“打我吧,从玉不禁打。”
秦相爷却又不打了,他还一摸长须道:“老臣知道大皇子不怕戒尺,那让沈公子代为受过就是,他年纪小又生得娇弱,可再受不了的,大皇子只管任性而为。”
可慕盛年纪小小却死犟,一点不吃那激将法,他非要和秦老头反着来,只要是秦相爷授课他便胡作非为,带头作乱。
于是秦相爷便要打沈怿,慕盛又护着,如此反复,一来二去他倒是和沈怿关系越来越好。
每回秦老头打了沈怿,慕盛就拉沈怿到黄栌树下坐下,小心给他涂药,一看着小孩红肿的手心他就止不住愧疚,但他那时就是死见不得秦老头,再不愿顺了他意,便只得一个劲对沈怿好来抵消害他被打之过。
从黄栌叶长出新芽,开出小花,红叶如火,最后落叶归根,来年又发新芽年复一年。
那日,秦老头打的格外狠,小孩手心肿的像是再来两戒尺便会直接破皮,沈怿向来不吭声,可那回却没忍住眼泪。
慕盛药都不敢给他上,便托着他手一边吹气一边安慰,没一会儿秦老头居然过来了,他一把抱起沈怿,“殿下快回去吧,沈公子我送他回去。”
慕盛气坏了,可秦老头把他贴身太监带过来了,大太监直劝他回殿里,他不胜其烦,几步跑开撞在一个人身上,他抬头,居然是他父皇。
慕盛当时有点怕,皇帝却问他,“盛儿想当太子吗?”慕盛还没说话,皇帝又道:“朕让盛儿做太子,盛儿要一直对从玉好,可行?”
慕盛不假思索,“我不是太子我也会一直对从玉好啊!”毕竟害人挨那么多次打。
皇帝微微一笑,声音很是温和,他问:“那盛儿想当太子吗?”
慕盛犹豫半晌,还是如实道:“想的!”
没几天,其他皇子依次封王,皇帝昭告天下,封皇长子慕盛为太子,并追封其母宋灵妃为皇后。
慕盛边走边回忆,回过神时已经走到繁花锦内,沈怿的侍从沈林守在门口,沈林几乎和他们一同长大,慕盛对他很熟,开口便问:“你家主子情况如何了?”
沈林有些怕慕盛,他恭敬行礼后方才回话,“公子现下刚醒,殿下请进吧。”沈林话落又低声补一句,“早间又咳了血。”
慕盛不再多问,迈步走进屋里,只见沈怿苍白着脸靠坐在床头,齐眉端着小碗拿勺子喂他喝药。
齐眉知道慕盛进来却犹作不知,她盛起一勺子褐色药汁喂到沈怿唇畔,见沈怿乖乖喝了,她便再盛起一勺子喂过去。
对于她喂药沈怿本来是抗拒的,沈怿想着自己一口气就喝了,反正喝习惯了的,再说慢慢喝更难下咽。
但齐眉就是想喂沈怿,沈怿答应,齐眉就高兴,她打心底便喜欢沈怿别别扭扭却还顺从她的样子。
沈怿没什么精神,就着齐眉手慢吞吞喝药,却也看见了慕盛进来,他刚视线移到太子身上,慕盛便笑,“弟妹如此温婉可人,从玉当真好福气。”
齐眉拿见了鬼了的眼神看慕盛,她昨日所作所为沈怿不知道,慕盛可是全程围观呢,那可半点和温婉沾不上边,这太子殿下该不会是反讽吧?
沈怿却已笑应,“娶到画画是我福气。”
这话听得齐眉两眼弯弯,她再盛一勺药汁过去,沈怿伸手,“我自己来吧。”
齐眉摇头,“就我喂你,你慢慢喝,免得又咳嗽,总是咳血怪吓人的。”
沈怿嗓音虚弱喑哑,慕盛便也道:“从玉便听弟妹的吧。”
慕盛坐一旁看着,齐眉极有耐心喂沈怿喝光药,又从一旁小碟子取了块果脯塞沈怿嘴里,沈怿便鼓了腮帮子,慕盛见此轻笑出声。
齐眉转头看慕盛一眼,似假非假说:“殿下莫笑,从玉脸皮薄,怕羞。”她这话出口沈怿当真不好意思把脸别过去。
太子殿下自然又笑起来,齐眉戳一下沈怿鼓着的腮帮子也乐,一时气氛倒是欢快好些。
第28章
沈怿靠坐在床头,齐眉拿帕子给沈怿擦擦唇角,轻声说:“喝了药会有些倦,你要是想睡便睡吧。”
沈怿嗯一声,感觉脖子扯着疼,他微微偏头,抬手摸上脖颈,露出一片片的紫红,他看不见,手碰触在上面轻摁便更不舒服,沈怿摸着蹙起长眉。
齐眉站起身,伸手在沈怿指尖下那片紫红上摁了一摁,她垂着眸子轻咳一声问:“疼吗?”
沈怿摇头,他让满身酒气萦绕,人也似乎醉酒了似的迟钝,“有一点疼,可能哪里擦了下吧。”
齐眉咬着嘴巴手都微颤,她给沈怿衣裳领子扯上去些盖住那一片片羞人颜色,看沈怿还面露茫然没反应过来,齐眉实在忍不住了,她话音里满是笑意,娇嗔道:“傻的吧你!”
慕盛咳了一声,低头好笑。
沈怿看着齐眉眼睛都微微瞪大,他张张口没能说出话,反而抬手按在脖子一侧衣裳领子上。
齐眉被他反应笑到,一时玩心大起,她笑,“好啦,我下次轻点。”又伸手一摸沈怿没捂住的那半边领口,“真娇气,要不我问太医要点活血化瘀的药给你涂一涂?”
她语气十足正经,沈怿却连忙摆头,他坚定拒绝,“不要!”
齐眉笑得不行,慕盛咳一声,他走近床前,“从玉,我得替母妃向你道个歉,是母妃没能管教好手下宫女,方才使你被人算计,这事委实我和母妃对不住你。”
沈怿轻叹,“是我自己不察。”
太子摇头,“有心算无心,总之是不能让从玉平白受这无妄之灾,相关人等父皇都已惩处,从玉安心修养,孤保证再不会有类似事情发生。”他破天荒用了自称,摆明意思是拿太子身份担保。
沈怿露出浅笑,“我信殿下。”
慕盛笑叹口气,他拉起沈怿胳膊端详,“伤的严重吗?”
刚调戏了沈怿心情好,齐眉估摸着他们有话说,善解人意起身打算出去转一圈,刚走到荷塘边,她余光瞥见亭外花丛间一抹明黄。
齐眉一无所知似的,她蹲在芭蕉叶下,随手从花圃捡了碎石丢入湖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平静无波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等太子从屋里出来,齐眉方才再进去,她还自厨下端了一碗秋藕排骨汤。
沈怿靠坐在那昏昏欲睡,齐眉笑,“瞌睡就来了啊?水仙炖了汤你喝点再睡,结香姑姑说秋藕养人,正好你多吃点。”
沈怿目光朝话音处看去,他对齐眉笑,“许是药效上来了,确实瞌睡。”言下之意便是暂不吃了。
齐眉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她端着汤走过去侧坐在沈怿床前,“那赶紧吃点,吃了就睡,要能长点肉才好。”她说着便拿汤匙盛起一勺汤喂到沈怿嘴边。
沈怿喝了,齐眉便再喂,她像是喂出瘾来,兴致勃勃看沈怿吞咽,直到沈怿再三摇头拒绝,“我吃不下了。”齐眉方才作罢。
她还捏沈怿脸颊笑一句,“吃猫食的。”
沈怿并不恼,他漱口过后躺在床上,齐眉就坐旁边玩他手,沈怿看女子一会儿柔声问:“你怎么把人丢湖里啊?”
齐眉啊一声,“她害你跳水,我把她丢水里又救起来已经很温和了。”
沈怿反握上齐眉手指,声音低哑,“画画下回别这样了。”手段确实温和,但人是皇子妃,到底欠妥。
齐眉抽出手,她蹙眉望着沈怿,冷声道:“为什么?”她随性而为惯了,而这种分明占理的事她更不能明白为什么不能。
沈怿手中空了,女子到底是为了他,沈怿便再去拉齐眉,齐眉将手背到背后去,目视着沈怿像是非要让他给个说法。
沈怿垂下手微叹,“我知道画画是为我出气,可是我也怕连累画画啊,万一算计我的不是无关轻重的三皇子妃,而是是陛下喜爱的小公主,画画又该如何?”他又该如何?
齐眉皱着眉头,她听着沈怿挂嗓子的声音心里不舒坦,“那就让我眼见着你受委屈?”话这样说她自己却不自觉有些委屈。
沈怿垂眸,“陛下圣明,理应不会让人受不白之冤。”
齐眉哼一声,沈怿看着她,极为认真道:“我心里很感激画画为我着想,但我更怕画画为我连累自己。”
齐眉勉强接受这个理由,主动把手指放沈怿垂着的手掌心里,不情不愿说:“那我下次等陛下处理。”
沈怿弯眼笑起来,“画画真好。”
齐眉哼一声,“你才知道呢?”
沈怿顺着话哄一句,“我一直知道。”
一众太医时刻守着,沈怿熬过头两天,便只需好生将养着便是。
两人在宫里并未住几日,沈怿不再动不动咳得撕心裂肺吐血便执意出宫去,慕盛安排了软轿到繁花锦接他。
齐眉扶他起来,沈怿几日里未曾下地腿软无力,齐眉看他走得艰难,好心说道:“我抱你出去吧。”
沈怿摇头,“几步路的事,画画扶我一下就好。”齐眉伸手揽住沈怿,她无所谓说:“也行。”
不长一段距离,于齐眉不过转眼的事,沈怿却走的额头见汗,艰难至极。
齐眉最终还是半扶半抱给沈怿送上软轿,她怕沈怿又闹别扭,便安慰道:“没事不生气哈,过段时间腿就恢复了,到时候你扶我抱我我都绝不生气的。”
沈怿让她逗笑,便故意蹙眉垂眼说:“在画画心里我就是这样小气之人?”
齐眉愣一愣,她打量沈怿苍白带着汗迹的面庞,自沈怿怀里抽出手帕,也未给人擦汗,反而展开帕子,露出手帕上绣着的半枝文雅竹叶。
齐眉笑,“从玉小不小气我不清楚,但我十足小气。”她拿帕子随意给沈怿拭去额头汗迹,“我知道你帕子几乎都长这模样,一个人绣的吧?”
沈怿莫名,他不知道齐眉怎么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点头,齐眉呵一声,“那宫女身上有你的帕子,宝贝的和什么一样。”
齐眉这话出口,便轮到沈怿愣神了,可他大概是散出去太多帕子,实在想不起来这事来。
齐眉看他神色便知他不记得,她白沈怿一眼,“哼,陛下让人拷问出来,说是那宫女当你面打翻了贺贵妃亲自给太子炖的汤,吓得不行,你给她帕子让她擦手,还对太子说你失手打翻的。”
沈怿听着,看起来也并未想起,齐眉哼笑,“然后人家姑娘就对你情根深种,不惜冒天大风险哪怕是设计你强迫你也想跟你,这还人恩情的方式也真是闻所未闻了。”
沈怿皱着眉头,经齐眉这么一说他隐约有些印象了,但这事到底出乎他意料,沈怿抿唇并未说话。
两人本坐在一起,这时齐眉便拉住他双手,偏头一口咬在沈怿下脸颊,含糊问:“那宫女长得很好看?”如她,不太见得好看的人不好,有时仆人犯些无伤大雅的过错,人长得好了她也便当没看见。
沈怿在某些时候天生机敏,他利落否认,“不是。”
齐眉叼着一点薄肉轻咬,这几天折腾,原本就没什么肉的沈怿更清瘦了些,待齐眉松口,沈怿便想抬手摸一把,却忘了手还被齐眉拉住,他微一动作齐眉便哼,“你想干嘛?我就那么脏?”
沈怿无奈,齐眉虽然噘着嘴,眼里却满是笑意,沈怿眼光从齐眉脸上轻扫,又将视线别向一边,是个并不明显的佯嗔白眼,他今日嗓子好多了,唇齿轻启吐出两字,“刁蛮。”只一点哑意,还带着笑。
这话自然又把齐眉惹恼了,她抬手略微用力给沈怿抹去脸颊泛红处一点水迹,继而双手捧着沈怿脑袋,嘱咐说:“下次别烂好心了,你生的好,很容易就让人因为一点恩情记挂在心里。”
沈怿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齐眉捏捏手下肌肤,两人四眸相对而视,“我说的听见了没?免得招些烂桃花,费我口舌。”
沈怿点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齐眉见他点头,便再道:“你别只点头,你以后得把手帕当女子小衣一般,再不能随便给人才是。”
沈怿看她,齐眉蹙起眉毛,拉着调子问:“你答不答应嘛?”
沈怿一叹,“好。”
齐眉高兴起来,她又拉上沈怿双手,指尖还勾着帕子,“我知道从玉言出必行的。”
沈怿无奈点头,齐眉将脑袋靠过去,随口问,“你帕子上竹叶谁给绣的?”
沈怿垂眸看手上活灵活现的竹叶,不觉露出怀念神色,声音飘忽说:“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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