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梦中所见也越发扑朔迷离,但两人早已交心,她都细细说给沈怿听了。
沈怿的忧愁,齐眉早看在眼里。齐眉从沈怿掌心扣出被揉烂的梅花花苞,她抓起沈怿的手假模假样打了一下,“又糟蹋花,打手。”
沈怿不禁一笑,偏头去亲齐眉脸颊。齐眉抓起沈怿的手,他刚揉烂梅花,手上留下一点残红散发着冷梅香气,齐眉鼻翼翕动嗅了嗅笑起来,“还怪好闻。”
沈怿一手随齐眉拉着,另一只手便抬起折下一支将开未开的梅花,他过长的睫毛微垂的眼,小心把梅花给齐眉簪到了鬓边。
他一双眼睛饱含情意,又十足温柔,几乎让人溺在里面。
齐眉难掩笑意,沈怿温声提议,“那等下雪,我们去京郊老梅林,那处红梅起初是太祖皇帝手植,年年都开得极好,到时候我们就着雪色烤羊,再温些老酒,我陪你喝上两盏。”
沈怿这个打算明显很合齐眉心思,她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好!先把羊肉冻上一夜,再切得薄薄的涮锅子特别好吃!”
风吹得枝头梅花颤颤巍巍。
沈怿轻笑,齐眉眼珠子灵动一转,她拉着沈怿往檐下暖光处去,“不过啊从玉,两盏可是不够。”
可春花秋月,夏荷冬雪,长宁八年就这样过去,竟也未落半片雪。
而长宁九年,平湖之下早已暗潮汹涌,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年。
第56章
南凉瘟疫,漠北战乱。
天灾人祸,乍暖还寒时候,一场倒春寒席卷本就不太平的京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夜半时分,齐眉又一次从梦里惊醒,沈怿睡眠浅,齐眉坐起来他也跟着起了身,沈怿揽住齐眉,“又做梦了?”
齐眉抿着唇嗯了一声,不自觉皱眉细究了一遍梦境,沈怿把齐眉搂在自己怀里靠着,也未多言。
齐眉消化了梦境后,一点不差给沈怿说了,而后把脸埋在沈怿颈窝,她两臂搂住沈怿腰身,有些发蔫说:“你能不能递个折子告假?我想去梅林,我们烤羊去。”
她心里烦躁不堪,急需什么排解一番。
沈怿安抚地顺着齐眉后背,只隔着单薄寝衣完全能感觉到女子的体温,甚至和一点潮湿汗意,梦中所见到底影响到了齐眉。
沈怿答应,“那我们去多住两天,再带个肥猫儿一起。”
齐眉嗯一声,她如猫儿般蹭了蹭沈怿脖颈,又轻轻叼起他一点皮肉咬了下,而后直起身,“我写封信给爹娘他们。”
其实刚梦中并未梦见齐父齐母,齐眉向来梦不见关于他们的事,但齐眉心里慌,便不自觉想给爹娘去信。
沈怿并没有因为夜色阻止,他长臂一伸取来干净衣裳帮齐眉披上,“好,等天亮我就让人送出去。”
雪色透过窗户,微有一些光亮,齐眉随便披着衣裳下床,她吹燃火折子点亮蜡烛,沈怿披了衣裳帮着磨墨。
齐眉几次提笔,也未落下只言片语,她搁下笔叹口气,伸手拉沈怿,“算了,睡吧。”
沈怿微顿,齐眉摇头,她提不起精神,软趴趴拥住沈怿,“没有必要。”
非常时刻,齐父又手握兵马,搞不好就是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下来,往最坏处想,图谋反叛都不是没可能。
沈怿搂住齐眉抱了起来,他声音低缓,“想写就写吧,他横竖是多疑,并不会因为少传一封书信对我多几分信任。”
这说的自然是当朝太子殿下。
齐眉抿唇,沈怿亲亲齐眉头发,“不必太过忧心,这么多年总有些情意在。”
齐眉心知沈怿是在给她宽心,可齐眉不得不想起曾经隐而未言的梦,沈怿浑身血迹的样子她不忍细想,齐眉坚定摇头,“不写,不能赌他有几分情意在。”
沈怿没动,蜡烛光亮下,齐眉瞥见沈怿额头一点白痕,那是前年祭祀时磕破额头留下的痕迹,百般顾惜着但终究留下印痕,平日里不显,此时偶然间注意到,她不禁心下一沉。
齐眉面上若无其事伸手勾了沈怿一缕鬓发在指尖缠绕,她语带催促说:“睡觉,等天亮去京郊梅花观给爹娘祈福。”
结果天还未亮,沈怿就被东宫的人请了去。
齐眉不知沈怿怎么斡旋一番,总归是在晌午前赶了回来,他出去前竟然还吩咐仆人收拾停当,一回来便和齐眉动身去了京郊梅林。
雪花洋洋洒洒,被风吹得乱飘。梅花观下一千多步石阶,马车自然是上不去。
齐眉望着被白雪覆盖的石阶,沈怿撑开伞遮住齐眉,“天色不算晚,应当不用在观里过夜。”
齐眉挽住沈怿胳膊,她其实有些不放心沈怿的腿,他那腿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也当真是没有好利索。
齐眉到底还是问了出口,“你腿可以吗?”
沈怿一笑,“没事,只是不知道画画会不会嫌弃一个瘸子夫君。”
齐眉捏了一下沈怿胳膊,她故意回:“那可就有点不好说了。”
沈怿自然看得出齐眉在开玩笑,雪花飞进伞下,沈怿唇角一翘,再把伞往齐眉处偏了偏。
从道观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但白雪映衬着,天光并不算暗。
丫鬟仆人们早早收拾了院子,酒菜也已经备好。齐眉和沈怿还没落座,沈林便匆匆赶了来,他双手呈了封信给沈怿。
沈怿面无表情看了,而后把信笺塞到温着酒的火炉里,信纸燃得很快,转瞬化为黑灰。
这样的事齐眉近来也习以为常了,她没什么胃口动了两筷子菜,沈怿牵着袖子给她倒了盏酒。
了无生趣用过饭,齐眉懒懒往火炉里塞柴,柴一根压一根,弄得黑烟直冒。
她明显是心情不好,丫环们也不敢凑近,沈怿默了一时,拉过齐眉动作不停的手递到唇边吻了下,“我去给你折两支梅花回来。”
齐眉嗯了一声,“大氅穿好别冻着了。”
沈怿出去了一时,齐眉搂着猫院子里转了几圈也没见沈怿回来,天空又飘起了雪,齐眉便撑着伞,顺着脚印寻去。
雪下得大了,梅林被白雪笼罩,脚印也渐渐被掩埋不见,好在齐眉已寻到了人。
白茫茫一片,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石像般立在雪中,冷寂得仿佛天地间只留他一人。
他披着领口镶白毛的墨色大氅,发丝尽数挽起,露出轮廓分明的面容,眉眼深邃,略带茫然地仰首望着那打着旋飘落的雪花。
他怎么能不茫然?
天地为炉一锅乱炖,偏又勉强窥得其中一管。
齐眉一身红衣撑着伞过来,如雪中妖冶的红梅,两人隔着雪色遥遥相望,齐眉露出个笑,沈怿便也神色温软下来。
待到近前,沈怿自然而然接过伞撑着,齐眉踮脚蹭了蹭沈怿冰凉的脸颊,呼吸间沈怿眼睫上的雪花化为水迹,他眼眶和鼻尖都被冻得有些发红,连着睫毛上的水滴,几乎像是哭过。
齐眉拿帕子给沈怿擦了擦头发和脸,然后故意问:“你给我折的梅花呢?”
沈怿迟疑了下,齐眉已经动作迅速抖落梅枝上的细雪,折下一枝红艳艳的梅花递向沈怿。
沈怿没有接花,而是把齐眉揽到了怀里抱住,他撑着伞低头在齐眉耳边悄声问,“画画,在你心里,你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风云动荡,恰逢其会,他却不知该争不该争了。
齐眉微微蹙眉,她绝不会喜欢宫墙内的生活,她甚至不喜欢京都,但她明白她的答案会是沈怿的决定,话出口的责任太过重大,她一竟不知该如何说。
齐眉的沉默,沈怿明白她的顾虑,他依旧方才的姿势,在齐眉耳边安抚性地轻笑了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要有顾虑。”
如果齐眉想,他便尽力一争。
沈怿或许梅林里站得久了,身上沾染了一股冷冽梅香。齐眉低头把脸贴在了沈怿胸前,她缓缓呼吸,却还没说话,沈怿轻声,“如果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庸庸碌碌一生,你会嫌弃我吗?”
沈怿所言亦是她所想,齐眉松了口气连带着心上一轻,她手覆盖上沈怿的手,伞偏了偏,齐眉踮脚吻了上去,沈怿迁就地低头。
唇齿相接间天光暗了下来,梅花冷香中隐约听见雪化的声音。
第57章
长宁九年春,蛮夷进犯,边疆告急,而上巳节后长宁帝一病不起,此内忧外患之际,宁王慕孟伙同镇南侯起兵造反,逼宫至紫宸殿。
太子慕盛率三千禁卫军救驾,与镇南侯世子里应外合,活捉宁王,斩镇南侯于马下。
宁王以谋逆罪论处,妻小一并斩首示众,由沈怿监斩。
同年四月,几位皇子纷纷封地就藩,慕合泽病中召见慕盛,沈怿。
紫宸殿前的桃花已经开败了,将将长出的新叶青翠欲滴,慕盛和沈怿殿前相遇。
春阳灿灿,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沈怿如往常一样行礼,慕盛却并未阻拦,沈怿跪在了地上,慕盛也未叫起。
俯首的沈怿低垂着眼,这模样,倒像是伸着脖子甘愿受死。慕盛神色淡薄,极轻微嗤了一声。
沈怿大概不曾察觉,姿势一动未动,慕盛挂上笑去扶沈怿,“从玉总是这样多礼。”
沈怿起身,慕盛收回手,他放眼四望,“紫宸宫风景独好,桃花还未谢尽,牡丹石榴便也争先恐后开起来了。”
虽是春日,青石砖却还冰冷,沈怿双膝沾染了寒意,冰凉刺骨,此时更冷到了心上,他含笑应一声,“是啊。”
慕盛背着手仰着头,太阳照他满脸满身,他神色自如往前走,“花意争春,人亦如是。”
沈怿脚下一顿,跟着慕盛的目光落到了身侧,太平缸里的死水倒映着飞檐斗拱和日光,枝头残红散落,水面微漾,桃花溺毙其间。
沈怿张了张嘴,慕盛回头笑道:“从玉愣着作甚,莫让父皇等急了。”
沈怿应一声,同慕盛一前一后进了殿中。
皇帝病得久了,身体消瘦,面色发青,精神头却还好,见两人进来,他示意太监扶他靠坐了起来。
慕盛匆匆上前帮忙扶着慕合泽,“父皇身体不适,躺着就是了,我和从玉又不是外人。”
慕合泽点头,视线越过慕盛看向沈怿,“盛儿和从玉坐吧,朕和你们说说话。”他挥手示意太监宫女们下去。
慕盛坐在了皇帝塌边,他关切地问:“父皇今日可好?可用过膳了?”
慕合泽嗯一声,“朕还不是老样子,倒是月余没见水水,小家伙怕是又长高了吧。”
慕盛笑,“是啊,他说几回要找皇爷爷玩,我怕他小孩子家惊扰了父皇休养便也没同意,现在反贼皆已伏诛,我就盼着父皇赶紧好起来主持大局呢。”
慕合泽听着笑咳嗽起来,他撕心裂肺咳了几声,喉咙里便发出拉风箱样的声响。
慕盛一下下给他顺着胸口,慕合泽缓了过来,他面上带着笑轻拍慕盛的手,“朝宗孝顺。”
慕盛,字朝宗,取自“流水朝宗,百川入海”之意。是慕盛及冠之时,慕合泽亲取。
屋里药味弥漫,慕合泽手心滚烫,慕盛垂眼,“儿不过效仿父皇。”
慕合泽大笑,又笑得咳嗽,“朝宗不愧是吾儿。”
他笑了一时,松开慕盛的手,“你先出去,朕有话同从玉说。”
慕盛深深看了慕合泽一眼,他站起身微微一笑,“儿告退。”
沈怿一直站在慕盛身后,此时他目送慕盛出去,回过头来时皇帝正在看他,慕合泽神色温和,“从玉到近前来些,让我看看你。”
慕盛出去带上了门,沈怿走近把滑落的枕芯重新塞在皇帝背后,他顿了下说:“我去把窗户支起来,通风有利于病情恢复。”
慕合泽笑,“通通风好,药味难闻得紧。”
皇帝日日困于寝殿,早让药味腌透了,哪里还闻得出药味。沈怿手上动作没停,却不觉抿了唇,他支起窗户回到慕合泽榻前。
慕合泽已不复往日犀利的眸子含笑看着沈怿,鼓励般示意沈怿再上前些。
沈怿迟迟未动,慕合泽叹息般开口,“听话,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沈怿终于是走了过去,可他却没坐慕盛方才的位置,只低头站在榻前,视线便落在了皇帝一双手上。
慕合泽的手保养得当,比一般年轻人的手还要好看些,最近缠绵病榻越发骨节分明,可指甲却隐隐有一层青黑之色。
慕合泽察觉到沈怿视线,他笑了声,“聪明如你,应该是心中有数的。”
沈怿没做声,慕合泽抬手拉沈怿手指,滚烫的手碰触到微凉的指尖,沈怿下意识想避开却强忍住了。
慕合泽试图再坐起一点完全拉住沈怿的手,沈怿看他动作艰难心下不忍,便又上前一步。
慕合泽满意笑了,他往后仰一点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你或许能猜出来,慕孟不是我的孩子,他自认是我原配嫡子,便想图谋天下,可他哪里知道他从始至终就不是皇室血脉。”
慕孟生母,原是慕合泽还是王爷时的正妃,她与侍卫长私通有了身孕,慕合泽思来想去决定去母留子,胎儿诞下后,府邸起了一场火。
世人所知晓的便是王府失火,王妃同腹中胎儿命丧火海。
41/44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