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笑了笑:“是,祖母疼爱孙儿,自是知道孙儿的心思。”
裴老太太瞥了他一眼:“瞧你这模样,心疼得那般紧,祖母哪敢再去触你霉头?”
话里虽有几分嗔怪,但到底不曾苛责。
裴铎知晓祖母应当不会再追究了,他笑着落了座。
二人用完膳。裴老太太叫住了他:“铎哥儿,祖母还有一事。”
“祖母请说。”
裴老太太复道:“前儿,吏部尚书夫人话里话外,有几分结亲的意思。”
“嗯?”
裴老太太琢磨着孙儿的语气,又抬头,逡巡几番他神情,方继续道:“我瞧了眼他家幼女的画像,年方二八,年纪虽小了些,但生得端庄秀丽,打眼瞧去,颇有几分成熟之态。人知书达礼、才情亦是不俗,能诗会画。祖母心里是很有几分满意的,就不知你如何想了?”
裴铎观祖母神情,便知她何止是几分满意,分明是极为满意。
本应下倒也无妨,思虑片刻,方抬起头:“祖母,娶妻这事或早或晚,现下倒不必那般急切、匆忙。”
裴老太太浅啜口银珠递过的茶。心中暗忖,左右尚书家那幼女年岁尚小,她确也不急于一时,再待上些时日也可,又思及采芙之事,遂点了点头。
在裴铎转身时,裴老太太嘱咐了句:“可以不急于一时,但你也需上些心。”
裴铎拱手应“是”。
姜宁晚被旺顺前来告知不用成日里抄经文了。
她低头,微蹙眉,瞥眼已经抄了一半的经文,搁了笔,轻捶了捶发酸的手臂。
云妈捧着青花碟,凑上前,满脸喜色:“采芙,你瞧,二爷当真心疼你。”
姜宁晚抬头,瞥了她一眼,云妈见她面色温和,心里松快异常,忙不迭递过青花碟:“采芙,你尝尝,这是二爷特意遣人送来的。”
接着又道,“我不过是在旺顺管事面前提了一嘴你喜爱吃枣泥酥,二爷便马上让厨房里的人送了过来。这枣泥酥,选用的上等赤红、圆润红枣,去皮、核,小火慢熬出软糯枣泥馅,和入猪油、白糖,外皮似千层花瓣般,层层叠叠。”
“口感一绝,你快尝尝。”
姜宁晚没驳她的意,随手挑了一块。
云妈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说着二爷如何如何好,道是怕她劳累,一大早便去求了老太太开恩,免了这份苦差事。
姜宁晚也不知听进去没,只咬了口酥皮,味同嚼蜡。
若不是因为他,她根本不必抄这个东西。
没了抄录经文这件事后,却仍有一堆布料等着姜宁晚去裁、去绣。
姜宁晚拈着绣针,目光落在料子上初具雏形的小老虎上,忽地,心中生出几分陌生。
从前,她能安静地在绣架前,待上一整日。那时,张妈与春喜皆道她是奔着成为天下第一绣娘去的。彼时,她只是勾着唇笑,绣针在她手中,似活物般,精巧灵动。
然,如今,姜宁晚瞥了一眼绣绷,又轻摩挲了几遍绣针,却总觉得手感不对、样式不对,横竖瞧去,哪哪都找不出出挑的地方。
姜宁晚只得拆了线,重新来过。
整个下午,她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如此反复,直至夜里。
身后的毡帘不知何时露出一个缝来,有人悄然掀了毡帘。
云妈忙为二爷挑开毡帘,恭敬立于侧。
裴铎入内,扫了眼背对着他的单薄背影,当下半眯了眸,隐有几分不悦。
云妈小声道:“二爷,采芙一下午都在这儿绣东西。”
“那便连午膳、晚膳都不用了?”
主子爷陡然冷了声,云妈哪经受得起这般,当即噤声不言。
裴铎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本以为能瞧见什么栩栩如生的物什,结果入眼却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碎布,他面色沉了几分,声音也冷了:“这就是你绣了一下午的东西?”
头顶上方猝然传来的声音让姜宁晚猛地抬起了头。
她丢下手中的绣针,轻声道:“许久不曾绣,手生了些。”
裴铎抬起她脸,让她直视他,目光锐利:“当真是手生?”
“还是不愿意绣?”
姜宁晚垂下的手指微蜷起,裴铎眯眸,冷视她。
“确是手生了。”
“二爷那般宠着采芙,采芙要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底下婆子便立刻递到我手边、嘴边上,采芙一丁点自己动手的机会都没有。采芙原本过惯了苦日子,这陡然间,进了富贵窝,可不就被养叼了胃口,哪还习惯拿这绣针。”
一番话说得倒是情理之中。裴铎将人又从上至下细看了遍,待目光落到她手时,停顿了瞬。
他皱了眉,扭过头,厉喝一声:“进来。”
云妈只觉脊背发凉,两三步便上前:“二爷。”
裴铎指了指姜宁晚的手:“你们就这般伺候主子的?”
云妈忙抬起头,便见到姜宁晚指尖出了血,她愣了愣,想来应该是绣东西时,针扎的。
云妈也是满心委屈,采芙是绣女出身,谁知她还这般不小心?
裴铎却未给她留解释机会,唤了旺顺进来,将人拉下去挨板子。云妈一把年纪了,想起至今还腿脚有几分不利索的周妈,吓白了脸,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裴铎吩咐完,便扭过头,正见姜宁晚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二爷,罢了,那婆子也不知我竟还能这般生疏。”
姜宁晚扯了扯他袖口,眸子清亮、水润。
裴铎将人带进怀里,低头:“该罚。”
姜宁晚扭过头,不认同他这话。
裴铎瞧着她这副撒娇的模样,盯了几瞬,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鼻尖:“行,今儿,爷依你。”
话音刚落,方才扭过头跟他赌气的人儿,瞬间鲜活起来,抬手揽了他脖颈,对着他露出一抹笑,眼弯弯的,闪烁着细碎的光。
裴铎目光顿住,半晌,方才移开视线,抬手抚她面颊,
姜宁晚却偏头躲了躲,
裴铎微仰了头,喉结上下滚动,而后低头,凑到她耳畔:“害羞了?”
他轻笑了声:“面皮还这般薄。”
言罢,未及姜宁晚反应过来,将人打横抱起,姜宁晚惊呼了声,下意识地紧搂住他,这亲昵的举动惹得裴铎低头亲了她一口:“去用膳。”
这话出乎她意料了,竟不是做那种勾当,是要她去用膳。
姜宁晚淡瞥了他侧脸一眼,随即扭过头,不想多看一眼。
第45章 有孕?
夜里, 裴铎破天荒地留宿了,往日里不管折腾到多晚,他都会回自个儿院中, 可今日,他留了下来。
翌日, 天明。
云妈记挂着昨晚姜宁晚对自己的照顾,手脚更为麻利。她面带喜色地端着净盆进去, 甫一入内,便瞧见姜宁晚倚在软榻侧, 难受地抚着胸口, 眉头紧蹙, 微弯着身子, 忽地, 一只手紧紧捂住唇。
云妈先是被她这虚弱模样吓了一跳, 双眼瞬间睁大, 手中净盆险些没拿稳。
随即愣了愣, 霎时又喜上眉梢,她赶忙放下净盆, 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嘴里关切道:采芙, 哪儿不舒服?”
姜宁晚胸口难受劲儿愈发强烈, 她挣脱开云妈的手,踉跄着行至一边。
脚步虚浮,身形微摇晃,俯下身子干呕起来, 额上有细密的汗。
云妈轻拍她的背,神色变换了几瞬, 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又忍不住想到些什么,眼神冒光。
待姜宁晚缓过那股难受劲儿,她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轻声道:“莫不是有喜了?”
姜宁晚手顿了顿,扭过头来。云妈心里乐坏了,她悄然再凑近几步,递上棉帕,声音压得更低:“采芙,若这遭当真有喜,你怕不是马上就要被抬做贵妾了。”
云妈照顾一番姜宁晚后,迫不及待地遣人将疑似有喜的消息带到了总兵府。
彼时旺顺正候在外头,等二爷吩咐,立了没一会儿,便瞧见个带刀侍卫脚下生风般走过来。旺顺眉头一皱,当即斥了他句“没规矩”,带刀侍卫忙抱拳告罪几声,而后将姜宁晚身子不适之事道了出来。
旺顺知晓她身子不爽利,心中一紧,第一反应便是让人遣医师过来。但,待见这侍卫半天不走,支支吾吾,眼神似有深意的模样,旺顺一拍脑袋,有所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旺顺扭过了头。当真是老太太有法子,莫不是这就怀上了?
旺顺不敢妄加揣测,定了定神,先将姜宁晚身子不适之事禀给二爷。
内,裴铎持手中朱笔批阅,待旺顺说完后,抬起头,见主子爷微皱了眉,旺顺当即低下头。
“一大早便身子不爽利,那群奴才是吃白饭的?”
主子爷嗓音含怒,明显不悦。
旺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意有所指道:“二爷,奴才瞧着那边的意思是,采芙姑娘怕是有喜了。”
裴铎掀眼,扫了眼面上带喜的旺顺,半晌,轻咳了声,神色依旧如常:“未有定论,莫胡言乱语,先让医师过去诊断。”
语罢,裴铎复执了朱笔,圈画勾点,
只未过多时,他复抬了头:“她身子不适,速速遣医师过去,莫耽搁。”
旺顺偷觑了眼二爷神色,忙不迭应“是”,领了命就要退下。
裴铎低头,欲再执朱笔,笔尖蘸了墨,迟迟未落下半分,他索性搁了朱笔,豁然起身,负手踱步至窗边,
他侧首,喝了声:“备马。”
“采芙,你先靠着,这样舒坦些。”
云妈托着鸳鸯枕,垫到她腰后。
未过多时,外间传来了脚步声,云妈忙起身,她掀了毡帘,刚想喊声“张医师”,未及她出声,便见来人竟是二爷。
云妈未曾料到二爷会这个时辰来,她忙敛了神色,问了句:“二爷安。”
裴铎沉着声:“医师呢?”
“二爷,医师还未赶到。”
裴铎掀眸,目光如炬,看向半靠在榻上的姜宁晚,原本红润的唇此刻白了几分,他上下细扫了几番,眉心皱了皱:“还未来?他倒是忙。”
裴铎转身,厉喝了旺顺过去领人立即过来。
云妈在二爷转身到门口的空隙,悄然凑到姜宁晚身边:“采芙,你瞧,二爷对你这般上心,待会儿,你趁机对二爷说上几番讨喜话,二爷定会抬了你,给你名分。”
姜宁晚胸口难受得厉害,连带着头也犯晕,她蹙着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身孕,她只知自己现在很不舒服。
她冲云妈摆了摆手,云妈又嘱咐了句,方才退至一边。
“磨磨蹭蹭,你走快些。”
旺顺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紧接着,他领着人进来了。
裴铎冷扫了眼垂着头的张医师,张医师是在半路上被旺顺提过来的,陡然见了二爷,他当即冒了汗,心中惶恐,解释道:“二爷,我哪敢怠慢采芙姑娘,实在是因方才走至半路,跌了一跤,半天没缓过劲儿,这才耽搁了时间。”
“行了,快去诊看。”
裴铎挥了挥手。
张医师舒了口气,忙行至姜宁晚身边,搭上她手腕,
云妈屏住了呼吸,心中不住地祈祷。
姜宁晚倒瞧不出面上是何表情,她只依偎在裴铎怀中,面上有些白,瞧着有些病恹恹的。裴铎不时低头,瞥她几眼,见她皱起眉,用手捂唇,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眉心皱得愈发深,抬眸看向医师的目光愈发凌厉。
张医师头皮都是麻的,硬是顶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为姜宁晚把完了脉。
“如何?”
裴铎紧了紧抱姜宁晚的手臂。
张医师知晓这采芙姑娘是二爷的心尖宝,赶忙将脉象道出:“二爷,采芙姑娘应当是夜间着了凉,寒邪入体,致使脾胃不和,故而恶心欲呕,面色发白。”
“开些驱寒暖胃的药便可。”
这番话让云妈愣住了,忍不住看了眼姜宁晚,复又扭过头:“张医师,采芙不是有孕了?”
张医师抬起头:“此非孕脉象。”
云妈滞了瞬,这白高兴一场了。
旺顺亦有些失望,原来并非孕象啊。
他觑了眼姜宁晚,所幸方才未在二爷那儿大放厥词,留了几分余地。
姜宁晚察觉得到几人失望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几瞬,她抬起了头,见裴铎正皱着眉看她。
难怪这个人一大清早不处理公务,却赶回府来看她,原来是误以为她有了身孕。
姜宁晚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正思忖着用何说辞宽慰他时,耳畔却响起了裴铎的声音:“怎么了,可是还有何处不适?”
裴铎抬起她脸,大掌抚过她眉心:“嗯?”
姜宁晚抬手,抱住他腰身,声音因身子虚弱,失却了往日的清润,带了几分沙哑:“二爷,让您失望了。”
裴铎低头,握住她手,小手沁凉,他将人抱坐起来,瞧见她眼角泛红,心底陡然升腾起一丝模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抬手抚她脸:“胡说什么。”
裴铎亲了亲她面颊,将她沁凉的小手放在自己宽厚、温暖的掌心中。
“二爷,您是要娶妻了么?”
怀里单薄的人儿冷不丁问出了这么一句话,裴铎神色登时冷了几分。云妈顿感不妙,心中一颤,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裴铎冷冽目光如刃般扫向云妈,云妈只觉脊背发凉,万分懊恼早先去提点采芙。
“多嘴多舌,府中之事何时轮到你这奴才妄加议论。”
云妈赶忙跪下,声音颤抖着回道:“二爷息怒,老奴知错,老奴绝不敢再在姑娘面前乱言。”
姜宁晚瞥了眼云妈,轻轻扯了扯裴铎的衣袖,裴铎低头看向她,神色稍缓和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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