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极尽从然,似乎一切尽在掌中,离声缓慢作解,清然开口:“西域槐岚公主金素缈,率领三千西域护卫来破入此村。”
近时有西域使臣来京城面圣,她亦是有所耳闻,前些时日还收了满目琳琅珠宝与面貌姣好的男奴,槐岚公主入京一事,她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
离声是如何知得这位西域公主会来此救驾,公主又如何会明了她身处险境,以及她与九千岁的所在之处……
“前来朝见的公主,怎知我在这北郊荒村?”沈夜雪升起一个猜疑,蓦然而望,“你与这西域公主明来暗往?”
离声轻然颔首,终在此刻言出了来龙去脉:“皇城司有异动之举,槐岚公主心有担忧,以书信告知了我。来这荒郊野岭之时,我命人一路留了记号。”
果真与此人有着书信望来,这槐岚公主还未曾向她拜见,竟先与当朝九千岁相识了上。
她只感岂有此理,这天下怎还有女子对他暗生虚妄之情。
思虑之际,房舍门扉倏然被推了开,她定神望去,一英姿卓然的女子傲立而行,步履停至榻前,朝她抱拳一拜。
“槐岚觐见陛下,不知是否救驾及时?”
沈夜雪观望起傲气非常的女子,手持长剑,浑身散发的威风之势与久经沙场的将军无异,当真是女中豪杰。
然而公主正色凝肃地一望,忙俯首沉默不言,似失了礼般不作瞧看。
她恍然惊觉,自己竟还着以红纱寝衣,正躺于九千岁的怀里。
她慌忙坐直起身,与离声拉开距离,庄重地应道:“公主在屋外候着,朕更了衣便来。”
“槐岚冒失了……”金素缈愣了愣,忙作一叩拜,若为踉跄地退了舍屋。
既是有公主领着护卫来围救,他竟也不告知分毫,至少应让她这帝王更为得体些,让槐安来的将士一领我朝威严。
此番一来,却是令她尽失了威仪,沈夜雪有苦难言,对这疯子暂且不予理睬。
理完裳袍,一身凛冽不可侵,她稳步出屋,见得屋前跪拜着大片西域将士。
槐岚公主行拜于众护卫之前,望陛下和九千岁肃穆行出,方才无意瞧见的乍现春光已悄然被抹去,确认着陛下未有怪罪,才安下心来。
冷冽眸光静扫过被擒下的村人,中有昨夜来寻她的孩童,沈夜雪勾唇浅笑,回望起这位西域来的女子:“槐岚公主救驾有功,回宫后朕要重重恩赏。”
“谢主隆恩,槐岚愧不敢当。”金素缈忙摆首,恭然回道。
“姐姐快放了钗儿和娘亲,钗儿是无辜的!”
一道稚嫩童音从人群中飘荡而来,那女童满目怒气,噘着嘴恶狠狠地抱怨着:“姐姐分明就是皇帝,还欺骗钗儿说不是……”
死到临头还这般装模作样,这整个村子分明就是听从此孩童之命行事,她仍是笑意浅浅,冷望眼前这傅昀远所培养的一枚棋,亏她有瞬息还对其生有恻隐。
沈夜雪嗤笑一声,喜怒难分地反问道:“姐姐想问一问,整个村落的人皆听钗儿之命立身,钗儿怎会无辜呢?”
孩童闻言微睁双目,才觉还是将这称帝的姑娘小觑了。
原本澄澈的眼眸终是露出了丝许狠厉之色,稚气神色渐渐褪尽,染上这年纪不该有的暴戾与凶横。
“姐姐聪慧过人,难怪能登上帝王之位,是钗儿轻敌了……”钗儿大笑了几声,似是认清了命数,垂眸后再是默然不语。
“一个不留,全部处死。”
凛声命令而下,沈夜雪端立于村落中央,俯望周围恭敬从命的将卫,狠然不留余地道:“朕不想再见傅昀远的任何残存势力。”
这未见村一夕间原形毕露,藏于暗中的隐患之势已尽数灭除。
圣意出口,声声凄厉惨叫声顿时响彻上空,所望之处满是殷红,血流成河,这个村子算是屠尽了。
朗空忽而阴云密布,断雨残云不期而至,打湿起地上斑驳血迹,冲刷着被血泊浸染的石路。
回宫途中,九千岁随槐岚公主并驾齐驱行于最前,因身份之故,她只得坐回马车内。
沈夜雪瞧望马上的二道身影,若明月无瑕,若皓雪冷霜,还真是相称极了。
她仅望了几瞬便移了目光,虽知自己是多虑,可一想着此前那人瞒着她与这槐岚公主写有书信,心下妒意浓浓。
迷蒙细雨洒落至云袍上,离声轻拉缰绳放缓了行速,直立着玉树之身,转眸瞧向身侧英姿:“此回多亏槐岚公主相助,玉尘谢过。”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金素缈抱拳一笑,思绪浮现着屋内那一方令人羞于启齿的景象,迟疑相问,“不过槐岚好奇,玉尘公子与陛下是……”
“拜过堂,成过亲,有夫妻之实,鸾凤和鸣。”
回得万分直言不讳,离声容色平静,似与陛下缱绻已是常有之事。
金素缈不由一愣,未想朝中大臣也能与君王成婚,顺势发出感叹:“看来本公主瞧上的男子已被捷足先得,错失一大良机。”
西域之人生性豪爽,自当不会太过拘泥儿女情长。
心有所归,从不藏放在心,若流水无情,便适可而止,去寻得下一良缘。
身为手握兵权的槐岚公主,不愁遇不见良人,他既已有主,她就不可再作叨扰。
于此,一随行侍从快步奔来,于二人一侧道:“九千岁,陛下唤您去马车内,说是有正事相商。”
正事……
一听得这词,心底就明了了大半,离声无言片晌,忽地停下马,引得身后随侍一同止步。
“美人在唤着公子,公子还不快去安抚一下?”秀眸中淌过清亮明朗,金素缈盈盈作笑,似已断了心念,“倘若陛下误会了,槐岚是真言道不清了。”
“玉尘失陪。”离声赫然下马,抬袖作揖,随后从容跃上马车。
舆内唯有一抹姝色直望向他,若远山芙蓉,又若海棠醉日,他浅撩锦袍静坐,斟酌了良晌。
“怎么了?”见她愁容不展,他轻声忽问。
沈夜雪回想方才被公主闯入屋中所撞见之景,恼羞成怒般撇唇一瞪:“方才你为何不提醒我更衣,害我在众将士面前丢尽了颜面……”
望此娇色仍耿耿于怀,离声揽其细腰落入清怀,于她耳畔低语喃喃:“与夫君行欢,也不是丢颜之事。”
娇柔玉姿闷声无词,他作思一霎,已为她献出了一良计:“那槐岚公主性子爽直,与风流玉面贺将军很是相配,陛下可为此二人赐上一道婚旨。”
第99章 何人敢对陛下有所图?
与西域槐安和亲, 贺寻安亦未娶妻,倒是个绝佳良策。
一来可稳固朝堂之局,安邦之盛, 二来可让那玉面小将军止了对她的念想。
只是贺寻安的执念极难被放下, 当初她随性一语, 惹得贺家公子极是不悦, 冒着违抗皇意的险, 也不肯成此和亲一事。
“你舍得?”她狐疑地眯起杏眸,半信半疑地瞥望着, 觉这西域公主眸光都要贴至他的身上来, “我可是觉着,这位西域公主是冲着你而来。”
将怀中柔媚拥紧了些许,玉指抚顺其后颈墨发, 离声垂目低笑:“微臣已婚娶,陛下莫不是忘了。”
“也罢,我寻一清闲之日再召见贺寻安一回, 不能让我朝镇国之将执迷不悟下去。”
见他是真对公主无意,沈夜雪放落了妒念, 攥了攥其衣袍,亲昵地阖目小憩。
他见景浅笑未歇, 意味深长般再启薄唇:“陛下善于蛊惑人心, 微臣和贺将军相似, 亦是执迷不悟,不愿回头,恳请陛下指指点一条明路。”
言下之意她心明得很, 此人与那贺寻安一般倔强倨傲,于婚事上执意不从, 若要劝服之人是他,她又当如何言劝。
沈夜雪故作深思,而后郑重回应着:“贺将军可劝之,九千岁不可劝。”
“微臣愿闻其详。”身前清逸公子微扬双眉,欲再听她道上几语。
深知他和贺寻安本不同,早已得了她的芳心,这疯子还追问至此……
她低语了几字,漫不经心地望向马车外:“明知故问,无话可言。”
寒风吹动着帷幔,窗外寒山冬景若隐若现,遥望了片霎,她安然入了眠。
离声似也望出了神,思索片刻后,蓦地低声问着:“阿雪,等回了宫,我们一起赏雪好不好?”
“好,我也有许久,未仔细观雪了……”她断断续续地回言,心绪已随着冷风飘远。
她儿时就听世人说,若两个人能一同观一场大雪,便可一人一心,白首不离。
不知他是为何意,她只知此刻是欢欣的。
逆风独行,深夜寂寥,终有人愿护她左右,相知相依。
而她所得的一切,尽是他给予,他信守不渝,无需她归还丝毫。
皇宫大殿巍峨耸峙,雕栏玉砌浮现于宫阙间,殿内伫立着百官文武,恭迎圣驾与槐安使臣的到来。
沈夜雪威严立于龙纹金椅前,凝肃地望向殿中跟随前来的西域使臣和槐岚公主,抬袖赐下恩赏。
“槐岚公主从槐安远道而来,救朕于危难,将傅昀远留下的死士一网打尽,朕赏黄金万两,丝绸缎子三千匹。”
“槐岚谢陛下恩典。可槐岚无需这些赏赐,”金素缈断然拒之,爽朗一笑,道得颇为镇定,“槐岚想要的,是一桩婚事。”
这一语道下,令在场群臣皆哑然,瞬息后窃窃私语声陆续隐约而起。
殊不知这位西域公主竟自行来求婚旨,此番面圣讨赏是早就思虑过。
沈夜雪不经意瞧向旁侧缄口不言的身影,心有不妙之感。
忆起槐岚曾与此人有过萍水之交,她默然半晌,不为情愿般开了口:“敢问公主瞧中的,是我朝哪位男子?”
“该男子近日不在朝中,乃是护国大将贺寻安。”
哪知这公主回的,竟是令她震颤万般之语。
槐岚公主仿佛已然知晓她心上所念,句句所言皆是她所想,她诧异半刻,瞥向身旁负手恭谦之影。
离声仅是眸含微许笑意,与平素之时未有何异样,仍让人不得其意。
回神过后,沈夜雪凝望起殿下英姿女子,再问:“槐岚看中的是贺爱卿?”
“槐岚本是个多情之人,与众多男子有过雪月风花之行,”金素缈说得不知羞臊,坦然相言着过往的不羁风月,胆大又言,“可槐岚有一常年书信之人,多年一直不知其书信者是为何人……”
这位西域来的公主倏然一顿,随之灿然而笑:“直到来了上京城,槐岚才知那人是贺将军,子翎是他的表字。”
未想这看着互不相干的二人竟还有这等羁绊,上苍真是开眼助了她一回。
她诧然之余颇感欣喜,如此一来,贺寻安许是真能断了妄想。
坊间曾流传玉面风流的贺公子时常招惹各处姑娘家,她听着却觉半真半假,此时一想,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可她未曾料及,贺寻安竟会与槐岚公主有着书信牵绊多时。
“槐岚和贺爱卿原来早就相识,朕竟此刻才知晓……”沈夜雪畅意回下一言,随后看向弯腰俯身的御前宦官,“秦公公,近日边塞战事如何?”
秦公公心知陛下之意,逢迎笑道:“陛下所问的,是贺将军几时归朝。”
“正是,朕要召他回宫。”她暗自得意,挥袖退了朝,此桩亲事她促定了。
宫城中的一角庭园透有少许芳艳,虽未至春季,也布上了不易察觉的丝缕暖意。
悠闲消遣于花间宫廊内,沈夜雪步履轻盈,思绪间回荡的仍是贺寻安的心底之结。
直到有跫音从身后传来,她回首观望,跟步来的是那对她忠心可鉴的玄衣少年。
少年抱剑驻足于几步之远,脚上仍穿着那双靴履,是她为之缝补好的布鞋。
无樾抿了抿唇,回想方才大殿之上的议论之事,似为她欢喜道:“这乱点的鸳鸯谱竟也能成真,未想贺寻安与槐岚公主早就相识,如此也能促成一段佳话。”
“可是那贺公子之前偏是不应,辜负你的美意,”说至此处,少年心有不甘,晌许轻叹一声,“偏是对你……对你别有所图。”
“何人敢对陛下有所图?”
忽而有清寒之声响起,她回眸望去,见着九千岁信步走来,话语问的她身侧之人。
无樾霎时慌乱不已,下意识地捂上左臂,生怕与初次相见时那般,骨节处被其轻易拧了下。
咽了咽口水,少年心有余悸,忙作后退:“反正不是我,你莫要对我出手……”
沈夜雪噗嗤地轻笑出声,觉此二人相处十分有趣,好心提点着:“如今以你们二人的身份,可是不宜过招了。谁想着在宫里闹腾,我便将他关入天牢去。”
“我才不会自讨没趣,这手我还是要的……”
撇起的唇角松落了下,无樾一指不远处的御膳司,抬声问道:“要比就比做包子,你敢不敢比试?”
上回就未分出个胜负来,皆是因她偏心相助,才失了公道。
在武学上比不过,定要从旁门左道中占得先机,无樾见其不动声色,不屈般目瞪了回。
“你不可在旁助他,”再三抱怨起她的偏宠之态,少年愤然瞥这九千岁一眼,直径走向了御膳司,“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靠女子取胜?”
沈夜雪浅望眸中两位稚气男子,忽觉离声有时与这少年颇有相像之处,想了想,又觉兴许是无樾像了九千岁一些。
“走,去御膳司一较高下。”
顺步从容而去,离声淡然从她肩旁走过,示意她不必相帮。
“走就走,为公平起见,我做两个包子算你一个!”此人应下比试之约,无樾蓦然兴奋,作势要退让上一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公正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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