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打量着旁边的魔,像模像样地学着直起背,由爬变跑,朝着前方奔去。
随着离“扑通、扑通”的缓慢跳动声越来越远,魔流最终的流向是宁梦的北边。
魔族大军的步伐渐渐慢下来,姜梨也跟着慢下来,顺着魔群的缝隙望去,她发现这里连通着仙域西北边的海。
宁梦竟然与仙域的海洋接壤,先前海底的那块石头并非唯一的入口。
前面站着一排毛发更茂盛,身型也更为高大的魔族,比起不断从洞口攀爬出的魔族,他们的人数不太多,聚集在一起,对着魔流指指点点,嘴里正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姜梨听不懂。
新生的魔族浑浑噩噩地只知道依据本能行事,被成熟体态的魔拦住,他们散发着强大的威压,新生魔推推搡搡,显得茫然无措。
他们颇有规划地开始分配新生魔的去向,姜梨跟着来到悬崖边。
悬崖充斥着海浪锲而不舍地拍打声,下方是一座座生锈的水牢。
姜梨瞥了一眼,水牢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魔族来回走动,牢笼里的情况与禹竹诉说的一致,显然这就是之前关押他的地方。
不远处的海翻腾着黑浪,渐渐向四处蔓延开来,与其说是魔族污染水源,倒不如说是他们散发的腥臭魔气汇聚着流入干净的海水里。
在最前面领头的魔停了下来,相比于新生魔族头顶似手指粗细的角,他的两个角有手腕粗,上面密布着黑色的鳞片,闪烁出金属的质感。
他血红色的眼眸扫过身前的新生魔们,冷漠无情地望着他们,咧开嘴,露出一口利牙,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话。
似是震慑亦是恐吓,他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出浓烈的魔气,对于姜梨来说便是滔天的臭气,她往后挪动了些许,虽然封闭了嗅觉,但并不想直面这个污浊的黑气。
新生的魔族们抖了抖,原本还带着抗拒的魔在他的分配下老实地一一离开。
姜梨站在最后,所有魔都离开后,才指到她。
见她没动,领头魔目光探究地望来,很快,面上生了怒气,又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发现她还是站在原地,气冲冲地走来过来。
就在此刻,姜梨动了。
她手腕一翻,一把银剑凭空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插进他的胸口,领头魔还没反应过来,讶异地盯着胸口的剑,又看了看姜梨。
望见他没死,姜梨便知悉魔的弱点不在胸口,她往前跨一步,手指握著剑,转圈地在他的胸口搅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在脊髓处挑出一缕似蠕虫般的魔核。
领头魔这才大叫起来,尖锐的魔音响彻整个峡谷,一霎那,众多魔族都扭头望来,如同实质性的视线聚集在姜梨背部,她不慌不张地用剑头压住魔核,最后把它戳烂,化为一堆黑臭的水,在土地上冒出滋滋的黑气。
身披赤红披肩的魔王被魔族拥护着行色匆匆地走出,姜梨与其怒气冲霄的猩红眼眸对视了一瞬,下一息她一个瞬息术,原地只留下一滩魔族的黑水。
魔王朝天怒吼,石块被声音震颤,无数碎石滚动着落到海水里,魔群们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浓重的黑气自魔王周身散开。
与此同时,姜梨已经回到了振聋发聩的“扑通”声处,默然地看着毫无自由思想的新生魔族由爬变为跑。
随即,绿团被扔到了敞开的洞口里,“扑通”声突然凝固住了,一股炽烈的生命力从洞口飘逸出来,正爬出半截的魔骤然像散沙般散去。
像是洗礼般,惊人的绿意散漫开,还在爬的魔族以及奔跑的魔如同缩水般倒在地上。
半息后,“扑通”声不再沉闷,变得轻快起来。
一道淡淡的神音落在姜梨的耳畔,祂说:“做得很好,我的孩子。”
红衣少女站在绿光中间,身旁的洞口正在缓缓闭拢,与之伴随的是魔族嘶哑的惨叫声。
她身形一晃,离开了。
......
海面上,乐乐正无聊地用翅膀触摸着船的结界,这是船上自带的隐形阵法,软软绵绵的,一旦开启就像是一层有弹性的保护膜,无法穿透。
自无明回来而姜梨没回来后,她就一直站在这边等待。
等了许久也不见姜梨踪影,乐乐支撑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坐了下来,头一点一点的。
禹竹从船舱内走了出来,劝道:“你快去睡觉吧,公主她肯定没事。”
闻言,她半眯着的鸟眼陡然睁开了,扭了扭身子,背对着他,满脸倔强,“我不要。”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如同山崩地裂的轰鸣声,远处的海浪汹涌澎湃,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沓来。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船被层层叠叠的浪潮推动,猛烈地晃动了下,乐乐没抓稳,一下摔了到了地上,撞得眼冒金星。
同时,姜梨拿着避水珠破水而出,一个飞身跃到了船上,语气急切,“快走!”
不远处突然冒出的浪花几乎半山高,遮盖住身后的天空,天色猛然暗沉下来,乌漆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时间暴雨如注,海面上被砸溅出一个个水花。
而另一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海水平静。
禹竹已经跑进屋内,握住船舵朝左边使劲地扭动。
瞥见乐乐傻乎乎地摔倒在地上,姜梨一把捞起,也冲进屋内。
进去后,乐乐趴在窗口,黑豆大的眼珠里映出正在逼近的半山高海浪,船猛烈地摇晃着,隐形阵法已经被姜梨关闭,以全力用在提升速度上。
船开得几乎看不清影子,与气势磅礴的海浪徐徐拉开距离。
一炷香后,禹竹把绿辫子甩到身后,心惊胆战地喘气,泄力地坐在船舵旁。
“这是怎么回事?”他眼里还有恐惧,刚才那一幕实在太惊心动魄了,即使是仙人面对这种声势浩大的自然力量也渺小得像是大树前面的蚂蚁。
“宁梦仙域或许不会再开启了。”姜梨复杂地望着窗外,海浪已经威胁不到他们了,遥远处是一片乌沉,盖住了半边天幕。
少年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不可思议,一溜烟儿地爬了起来,“什么!”
乐乐也惊乍地张开鸟嘴,朝她望来,“公主,宁梦仙域没了?”
无怪乎他们惊讶,宁梦仙域的流传悠久,神秘莫测,而姜梨去了一趟,它就关闭了,让他们实在好奇。
姜梨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半合,窗外的光打在秀美的鼻子上,“嗯,这是我的猜测。”
她眉毛微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禹竹突然大呼气地拍了拍胸脯,后知后觉道:“还好我摘了很多解药。”
“那些黑毛怪物呢?”他疑惑不解。
“他们是魔族,我怀疑已经遍布三界了。”
“魔族?”
在来的路上,因为没见到禹竹所说的黑毛怪物,姜梨并没有透露魔族的消息。
现在时机成熟,她三言两语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掐去了关于神的部分,听得禹竹和乐乐目怔口呆。
无明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只能看见温顺的眉眼。
姜梨看了一眼便偏过身,乐乐的翅膀垂了下来,小胖鸟一脸紧张,紧紧地抱住她的手,“公主,我害怕。”
姜梨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望向窗外的被光染成金色的如镜海水。
绿坠不再有异动,船平静地在海面上游荡,朝东边驶去。
第22章 仙宴
而姜梨径直去了族长万柏那里。
历代族长的住处都在墟关崖最隐秘的角落里,万柏也不例外,虽然这些年来,外围已建立起诸多雕栏玉砌的楼房,但他仍遵守着古旧的规矩住在原始的洞穴里。
门口的仙阵在姜梨踏上时自动解开,洞穴蓦地出现在眼前,一块花纹瑰丽的门帘轻掩着。
她掀开,万柏已在门口等候,他恭敬地弯腰,想要叩拜。
少女的手稳稳握住他的手,托住,不让他下拜,无奈道:“无需多礼。”
乌羽族一向教条死板,历任族长中,万柏不是最突出的那个,但一定是最一板一眼的族,对于祖先留下的规矩一丝不苟地执行。
每次私下同姜梨见面,只要周边无人,他都以见神的规格来待她。
她无数次说不需如此,万柏也无数次固执地要行礼。
姜梨和万柏不算亲近,与他的关系甚至比万年前的乌羽族族长还要生疏。
当年乌羽族族长诚恳地要求姜梨陷入沉睡,她也确实照做了。
此次醒来没有意外,绿坠亮起,沉睡的少女苏醒。
她躺在石床上,旁边跪拜着神忠贞的信徒。
仙族也是有元寿的,再醒来后,一切物是人非。
姜梨面对的是熟悉的乌羽族,却是一群不熟悉的人,而他们面上是同万年前相似的热忱和敬意。
惝恍间,她有些疲倦。
见她醒来,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兴奋,毕恭毕敬地汇报这段时间的消息,为她编织了没有漏洞的身份,倾全族之力帮助她。
苏醒的那几日,姜梨把乌羽族逛了个遍,最后来到了后山。
这是一个低矮的山坡,立着大大小小的墓碑。
仙死后,躯体化为仙气,滋养仙域,而魂魄进入鬼界,洗净一切记忆,进入轮回,成为一个崭新的灵魂。
墓碑下面的土壤里实际上空无一物,只是对逝者的一种怀念。
那日飘着小雨,姜梨没有用仙术避雨,任凭细细密密的雨落在发上、肩上。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停留在了裂开的石碑前。
这一排石碑都是熟悉的名字。
对乌羽族来说,已经过了数万年,但于姜梨,不过是上一秒。
养大她的族长、说着迟早有一日会打败她的笨笨……鲜活的他们最后变成一个个青黑色的墓碑。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沉睡的含义。
后来,她常常在外探查天族,鲜少回族。
碰见靳乐是个意外,她是大长老的表亲,与笨笨不同,乐乐是真的没有天赋。
那时,万涟姝嗤笑乐乐圆滚滚的,小胖鸟气急,两鸟打起来了。
姜梨拉开了她们,乐乐泪眼汪汪地抓住她就不放了,似是找到后盾般,缠上了她。
乐乐死缠烂打的风格颇有笨笨之举,随后,便天天陪伴在姜梨身边。
......
姜梨拂去脑海里的记忆,和族长万柏面对面坐了下来。
她简单地把宁梦仙域的状况告诉了他。
万柏紧皱眉头,思考道:“难道是灭世的危机是在那些魔族身上?”
“天族管理三界,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不可能不清楚魔族的存在。”他揣摩道。
“先前苍山城已经出现了魔族的痕迹,”姜梨面色沉沉,指节轻叩桌面,思索了片刻后,补充道,“当时蒋朝越极为担心我是否发现魔族的踪迹。”
“难道天族和魔族有合作?”万柏端坐着,因为常年的忧心,眉心挤压出三条沟壑。
“未必,”她抿了抿唇,缓缓道,“大部分的魔族神智不高,宛如野兽,只能按照本能行事。”
姜梨的意思是魔族不受控制,和他们合作容易染上一身腥,天族向来注意名誉上的清白,他们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事。
万柏稍一思索也明了,换了个话题,问道:“宁梦仙域里会涌出魔族的洞是特例还是普遍存在?”
这点对于三界来说极为重要,他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三界四处皆是宁梦仙域那般的洞口,那魔族必然会导致世间的倾覆。
半晌后,姜梨摇摇头,掩盖住眼里的情绪,“应当只有宁梦仙域一处,如今堵上了,只需要解决四散在各处的魔族即可。”
万柏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他宛若相信神般无条地件信任姜梨。
方才说到天族,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凝重,“公主,前些时日天后来寻过我,那帮忘本的......透露的意思是让乌羽族同他们一起弑神。”
乌羽族向来是最忠诚于神的,万柏也不例外。
说起这件事,他素来三眼一板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眼中洋溢出怒意。
神消失后,天族对三界的管辖愈来愈广,渐渐地,他们不再满足做执权者,而是想做掌权者。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得知神的虚弱,想要趁此夺取神力,从此掌握力量,改天换地,或者说他们最想得到的神力是永生。
“我同她周旋许久,”他像是说着奇耻大辱般,脸涨得通红,强忍怒气道,“后来,她以为乌羽族有这个意愿后终于走了。”
万柏期冀地看向姜梨,乌羽族可以为神做任何事,这是每个乌羽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他知道姜梨有自己的计划,但委实忍受不了神被侮辱,比起与天族虚与委蛇,万柏更希望能直接和他们撕破脸。
少女素净的脸没什么表情,她晃了晃茶杯,合上茶盖,敛眼道:“时机差不多了。族长你看吧,寻个由头找来蒋朝越,也该把不属于他的东西全都取回来了。”
“如此说来,”万柏敲了敲桌子,思忖道,“过几日是姝儿的成人礼,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契机。”
“都可。”
本来姜梨想再过些时日,但眼前的事态发展远超预期,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决定还是早日处理为好。
说完后,她便告辞,离开了洞穴,迎面碰上万涟姝。
奇怪的是,万涟姝不再是往常那般看她不顺眼的样子,反而很平静,神色中带着说不上的复杂。
她见到姜梨,嘴唇微微蠕动,却什么也没说。
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想到族长刚刚提到过几日就是她的成年礼,姜梨了然。
其实先前万涟姝的针对,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也没什么坏心思,都是小打小闹。
顿了顿后,姜梨从袖中拿出一个通体冰透的手镯,这是用极冰之地的冰种做的,因为稀少而十分珍贵,里面蕴含强大的能量,可以去除世间大部分热毒,当然更重要的是它的样式简约漂亮,很适合万涟姝的风格。
她拿出檀香木的盒子,把手镯放了进去,如葱的纤纤手指晃了晃,递了过去。
“生辰礼。”
姜梨表情平淡,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讨厌,看她就像看小辈一般。
万涟姝下意识地接过,张了张嘴,半晌才吐露出话来,“谢谢。”
说完后,她似是不太习惯,撇开眼,低头匆匆走进万柏的洞穴。
......
下午,乌羽族的宴请帖子被送到了蒋朝越那里。
看见这个请帖,蒋朝越陡然想起姜梨来。
这些日子,如果不是这个帖子,他都快把姜梨抛之脑后了。
她固然爱他,但不好掌控,着实不够可爱,哪像牟柔。
如今,他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牟柔身上。
诚然,牟柔有着边塞女郎火烈直爽的性格,但她是一个凡人。
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仙。
每日对她的逗弄已经成为蒋朝越的一种例行乐趣,每当看到她惨白着一张小脸,他便能从她身上得到了一种无法从姜梨身上得到的快感。
现在,他把牟柔幻化成了幼年时的那只白狐模样,圈在怀里,指腹慢慢地摩擦着她额心的红毛。
白狐小小地蜷缩成一团,在他的怀抱里止不住的颤抖。
她不听管教,只要寻到机会便龇牙咧嘴,露出利爪和亮牙,拼命地挣扎。
蒋朝越也不气恼,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她银白的毛发,“还是狐狸的样子更适合你,但是有点顽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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