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玉婷听见那个数字的时候,吓得晕了过去。
迟逢从学校赶去医院看她时,她整个人都呆滞了,以泪洗面。
后来,盛华章倒是不装了,开始忽悠葛玉婷找亲戚朋友借钱。
可葛玉婷哪有法子。
她自从嫁给盛华章之后,几乎是围着他转,认识的人都是表面朋友,这种时候谁能借她半个子都是人家善良。
一来二去,盛华章便把主意打到了迟逢的头上。
她和靳越在谈恋爱。
靳越那么宝贝她,拿出个几千万给她又怎么了,就当是他靳家提前出的彩礼钱。
赌鬼没有理智,也没有底线。
他去找了靳越。
他求靳越去找靳林,让他爸爸拉他们家一把,以后他一定戒赌,好好做生意,再慢慢还他家的钱。
最近迟逢状态不好,靳越看在眼里,又得知葛玉婷进了医院。
他不知道盛华章的窟窿有多大,回家便跟靳林说了。
“爸,盛叔叔那边遇上了点麻烦,您能不能帮他填下窟窿。”
靳林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你知道他家的窟窿有多大吗?”
靳越是在他眼前长大的。
靳越那么聪明,圈子里的利益互换,自然自小就摸得一清二楚。
他们这堆人最现实,也最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却不想,靳越居然为了个小女朋友,随随便便向他开这种口。
靳越垂着眼说:“我知道,但她没办法了,她妈妈生病,她这两天精神不好……爸,我求你。”
靳林听得火冒三丈,靳家的百年根基岂是一句“她心情不好”就可以动摇的?
他一气之下,抄起一根高尔夫球杆,一挥杆便往靳越的腿上招呼。
靳越疼得几乎站不住,额头冒出冷汗,但他愣生生没吭一声。
邹琦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丈夫打成这样,又气又心疼,忙过来扶住靳越:“疼不疼,儿子?”
靳越疼到麻木,过了半晌,瞧了靳林一眼:“您就当是借我的,行吗?”
靳林气得血压都要上来了,指着他:“我是怎么教你的,为了个小姑娘,疯魔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家迟早败在你手里!”
父子俩不欢而散。
靳越住进医院后,没告诉迟逢他怎么了。
一整天,两人没见面,他也没去找她。
迟逢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他做了手术,还得在医院仔躺几天,那背景再明显不过,迟逢一眼就看出来了,又匆促赶过来看他。
迟逢到医院的时候,陈胤之和顾莹也在。
顾莹看见迟逢自然是没好脸色的。
迟逢瞧着他腿上打好的石膏,拧眉问他:“怎么弄到的?”
靳越无所谓道:“就打篮球扭了一下,很快就能好。”
顾莹张嘴想戳穿他,被他一个眼神递过去。
是在警告。
顾莹闭嘴,偏头,没再说什么。
迟逢只顾着着急,瞪他一眼:“你以为能骗得了我?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以为我不知道?”
靳越问她:“家里那边怎么回事?”
迟逢摇头:“只是我妈妈不太舒服,没什么。”
靳越笑了下,心想。
你不也在骗我?
迟逢怕他担心,迟逢心里在意他。
只要想到这,他就觉得腿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迟逢妈妈住院的地方不在这个医院,迟逢陪了靳越一会儿就得离开。
迟逢走后,靳越更是躺不下去,趁医生过来,问医生到底能不能出院了。
医生瞧他年纪轻身体好,跟他说:“晚上回去睡也行,但白天要过来把水挂了。”
靳越应下,拄着拐杖,去楼道站了会儿。
像往常一样,他习惯在高处看着迟逢走出去的样子,再拍张照片给她,让她在人堆里找自己。
等了会儿,终于瞧见迟逢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毛衣,小小一个。
刚刚挺想抱她,但陈胤之他们又在。
他唇角缓缓勾出一个笑,举起手机想拍她。
下一秒,却愣住。
她抬手,似乎冲某个人打招呼。
靳越朝她看向的方向看去。
一个男人站在车边,正瞧着她。
迟逢上了那男人的车。
男人气质成熟,显然比他们要年长一些。
他想到之前,朱思琳跟他透露过。
迟逢似乎暗恋过一个什么人,年纪比他们大一些。
他瞧着拨号键,最后没打出那通电话。
他想,她喜欢的是他,即便以前喜欢过那个男人,但他们谈恋爱那么久了,她总会更喜欢自己的。
等到明天,她肯定会自己来跟他解释的。
楼下,迟逢垂着眼,脑子里乱得不像话。
短短几天,盛华章不知道找了多少人借钱,顾莹昨晚给她发了消息问她,需不需要她帮忙募捐。
迟逢几近崩溃,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她没想到,盛华章居然找到了顾莹家。
蒋奕川递给迟逢一沓资料,他知道这事之后就没闲着,很快便帮迟逢找好了离婚律师。
“诉讼费的事,你这边不用担心。”
迟逢眼里满是疲惫,“谢谢。”
蒋奕川答:“应该的,有什么麻烦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先带你去吃饭。”
迟逢点头,上了他的车。
他表哥葛源在和蒋奕川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救蒋奕川去世了。
也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
迟逢知道自己是在承葛源的情。
但她此刻顾不上太多了,除了蒋奕川,再没人能帮她,她知道。
昨夜邹琦给她来过电话。
告诉她,靳越的腿是被他父亲打断的。
因为她。
蒋奕川开着车的时候,见她发愣,问她:“你怎么想的?”
迟逢摇头:“不知道,先把我妈妈跟盛叔叔离婚的事情搞定吧。”
蒋奕川:“我说的是你男朋友。”
迟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才一垂眼,滚烫的眼泪就滚落下来:“我不能再拖累他。”
现在的盛华章就是个疯子,但凡跟迟逢有关系的人都被他骚扰了个遍。
只有跟所有人斩断联系,他才有可能作罢。
转天,迟逢带了一袋子水果去医院看靳越。
两人一晚上没联系,但她没琢磨出靳越的不对劲来。
她太疲惫了,睡着时脑子里都是葛玉婷的哭声。
进房间后,靳越一个人输着液,视线盯着手机屏幕上的LOL比赛视频,整个人身上似乎带点戾气。
迟逢将水果放在旁边小桌子上,随后挑了个橙子,慢吞吞剥起来。
靳越看了她一眼。
憔悴。
除了憔悴,他似乎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到了嘴边的质问全部被抛之脑后。
他问她:“没睡好吗?”
迟逢点头:“有点失眠。”
靳越瞧她手上乱七八糟的动作,还是说:“别剥了,你就不适合照顾人,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迟逢冲他笑了笑,执意要剥。
可橙子好难剥。
她有些厌恶自己,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最后,她剥好的橙子放在旁边,还没让他吃上一口,她就忍不住想哭。
索性,提前说了:“靳越。”
“干嘛?”
迟逢看他眼睛:“我们分手吧。”
靳越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近乎从出生以来就很少感受到“委屈”这种情绪,可这一刻,委屈铺天盖地而来。
“你再说一遍。”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没戳穿她和那个男人见面的事情,却还是逃不过莫名其妙被提分手的事实。
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他觉得很扯。
迟逢仍是看着他,平静道:“我说,我们分手,你照顾好自己。”
靳越侧头,不去看她,他咽了下嗓子。说:“说好了叔叔忌日的时候,陪你去洛平,后天我就陪你去,你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行么?”
迟逢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用陈述的语气道:“不用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不喜欢你了,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喜欢谁?”他语带讽刺,意有所指。
迟逢顺杆而下:“蒋奕川,我表哥的朋友,我以前就喜欢他,他回来找我了。”
靳越盯着旁边陈胤之送来的花,一晚上过去,仍然开得很鲜艳。
靳越只觉刺眼,他全身的神经似乎都被抽尽,心里也空落落的。
半晌,他点了点头:“行,行……分呗。”
转天,靳越在医院睡了一天。
他不记得谁来看过他,也不记得他吃没吃饭。
过了会儿,一瞟时间。
10月3号,迟逢父亲忌日。
他之前就帮迟逢买好了车票,中午12点那趟。
陈胤之坐在床边,给他支了个小桌板:“甲鱼和江宇都不回来,出去旅游了,这些都是他们倾情赞助的,你加油吃,吃不完我替你吃点。”
陈胤之一样一样往出拿着外卖,摆上小桌板。
靳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陈胤之轻轻叹了一声气:“不就是被甩了吗,她都变心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女的好现实,我都替你气死……”
他边说着,边去看靳越脸色:“我跟你说,你现在大学了,不是高中,跟你说,我们学校艺术学院的女生一个赛一个漂亮,迟逢那点颜值,虽然挺特别,但真的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实在不行我立刻给你安排……”
陈胤之正说着,靳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推开小桌板,翻身就要下床。
“我去!你这腿,还要上哪去!!”
靳越似乎是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挂着针,生生被吊瓶扯了一下,这才转头拔了针,拽起拐杖就往外面走。
任凭陈胤之在背后怎么叫唤,他也还是没反应。
靳越记不清那是他第几次去客运站了。
但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挺嫌弃。
脏乱不已的地方,地上总是有不明垃圾,要是不小心踩上一脚,心里都要难受好几天。
再加上孩子的哭闹声,尖叫声,脱了鞋坐上按摩椅的男人,以及,随时可能会扑过来的、打闹的小孩,各种难闻的气味也总是会在不设防的时候扑鼻而来……
可今天,这一切的一切的影响都在他的急切中缩小到近乎于无。
进站后是几排按摩椅,靳越知道迟逢晕车,肯定不会先进站,于是一排一排找着。
还是迟逢先看见的靳越。
她没坐按摩椅,而是坐在靠墙的凳子上。
她远远看着他被石膏裹好的腿,眼眶烫得不行,又怕她再不过来,他会站不稳摔倒受伤。
迟逢心里酸涩不已,整理好情绪之后,才走过来站在他面前,语气不怎么好地问:“你来干什么?”
她猜到了他来的理由,但不能有片刻的心软。
靳越像是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瞧着她低声说:“陪你去看叔叔,说好了的。”
迟逢注意到,他的声音似乎已经哑了。
说完,他看着她,补了一句:“你一个人,挺担心。”
这时候再说这样的话,他已经是在完完全全地向她示弱了。
迟逢鼻子霎时酸了,硬邦邦道:“不用,我昨天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不要你了。”
靳越耐着性子道:“迟逢,我跟你说,我不喜欢那些为了对方考虑就提分手的戏码,什么为了不连累我就要离开我,或者说变心了要和我分手之类的……你家出事之前你怎么不变心?你编造的理由我通通不接受,你喜不喜欢我我心里明白,你别想再编那些乱七八糟的骗我,那天是我太气了才会信。”
迟逢梗着脖子,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过了会儿,她终于看向他。
“好,那我坦诚一点。”迟逢攥着自己的手心,掐得自己生疼,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极力控制住想哭的冲动,几秒沉默过后,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话:“他能帮我……”
他能帮我。
言下之意——
你不能。
十九年来,打小便是天之骄子的靳越第一次被短短四个字重击得无以复加,他的自尊和骄傲似乎在这一刻被完全打碎。
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画面,父亲挥下高尔夫杆时愤怒的动作、母亲心疼隐忍却无可奈何的表情、迟逢一针见血的戳穿。
全都指向同一个出口——
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那年,少年意气风发,为爱不计利害。
可他拥有的似乎也就只有微不足道的自尊,他能给她的实在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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