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们若得闲,觉着有趣,可试着解画一寻,权当解闷。”
“我这里另有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权当彩头。”
女郎们面面相觑,不多时,纷纷起身应和。
她们在来之前,大都已经知晓崔氏有为长公子择妻的意思,如今听此,难免会多思量些。
难不成崔夫人是想着以此挑选儿媳?
未免有些太过草率。
萧窈倒是没想这么多。她从前并没参与过这样的游戏,只觉有趣,拉着萧棠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那幅画,琢磨着应去何处寻玉髓。
眼前这画看起来平平无奇,虽说画工精致,景致绘得极好,却实在不像暗藏玄机的样子。
崔夫人并没多留,解释清楚后,便在阳羡长公主的陪同下去了内室。
有女郎凑到陆西菱身侧,带着些讨好的意味:“西菱,你常来此,对崔氏的园子也更熟悉些,可看出什么端倪?”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陆西菱身上。
她只笑道:“姑母慧心,又岂是我一时半会儿能猜出来的?再者,不过游戏罢了,咱们乐在其中便已足够,结果如何随缘为好。”
那女郎悻悻,不再多言。
王滢来时虽得了家中叮嘱,但对崔氏这位长公子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扫了眼这画便出了门。
陆西菱随后跟上。
这画实在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屋中的女郎们陆陆续续出门,萧窈与萧棠同行。
萧棠好奇:“阿姐有什么头绪吗?”
“来时远远瞥见有亭子,与那画上的有几分相仿,先过去看看好了。”萧窈说完,又念叨道,“不过总觉着,应当不会这么简单才是。”
萧棠信赖她,几乎算得上言听计从,点头道:“那咱们就去看看。”
萧窈偶尔会去山林中,分辨方位的能力一向不错,回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去那凉亭的路。
但到底晚了一步。走近才发现,王滢与陆西菱已经在了。
若在此处的是旁人,萧窈兴许还会上前客套一句,而后各自找各自的。可王滢自是不必提,在她看来,陆西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怕她是崔夫人的内侄女,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萧窈看人讲究眼缘,那日王氏宴会上,陆西菱所言所行是挑不出什么大错,可她一想起来便膈应,不愿与之往来。
她扯了扯萧棠的衣袖,转头便要离开。
王滢却忽而开口:“数日不见,原听说公主大有长进,怎么今日一看依旧如此呢?”
萧窈停住脚步,瞪了她一眼。
王滢不依不饶道:“我还以为,伽蓝殿跪上一夜,人尽皆知,能叫公主学乖些。”
萧窈自问脾气不算坏,很少会遇上三言两句就能撩拨起她火气的人,王滢确实有这个本事。
她本就记恨王滢,只是今日是在崔家,不愿生出事端给人添堵,这才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
却不知王滢吃错了什么药,抽什么疯,偏要如此。
“那日被泼酒,哭得梨花带雨的,不是四娘子吗?”萧窈磨了磨牙,反唇相讥,“我看四娘子也不曾学乖啊。”
王滢走近:“我有父母、兄姊、外祖家轮番宽慰安抚,珍宝流水似的送来,看一看,也就无需将那点小事放在心上了。”
“如此说来,倒真不如公主想得开。”
她生了一张极美丽的脸,可说出的话却好似淬了毒,字字戳心。
就连萧棠都听出不对,隔着衣袖攥了萧窈的手:“阿姐莫气,千万不可冲动……”
萧窈攥紧的手逐渐松开,紧绷的身体卸了力,缓缓道:“四娘子离得这样近,是想激得我对你动手吗?如此一来,便又可大张旗鼓地出去宣扬,说我欺负了你?”
王滢变了脸色。
“谁出的主意?为着谢昭,值得你这般忍辱负重。”萧窈抬手,在她脸颊旁比划了下,勾唇笑道,“好细嫩的脸,想挨几巴掌呢?”
王滢被戳破心思,下意识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萧窈嗤笑了声:“王滢,你自己乐意当蠢货也没什么,别以为旁人都同你一样。”
她看了眼亭中的陆西菱,没再多言,径自离开。
萧棠紧跟在她身后,逐渐回过味来:“我就知道,先前那回必定是她们欺负了阿姐,阿姐才会失态……”
先前那事实在闹得太大,就连萧棠都有耳闻。
她那时便不信萧窈会如传言中那般不堪,而今亲眼所见,立时愤愤不平起来:“她们怎能如此!”
萧窈也曾这般,愤愤不平,气得当场跳脚。
可如王滢所言,跪在伽蓝殿那夜多少有影响。
她兴许这辈子都学不乖,却学耐心了些,在动手之前会权衡利弊,也能咬牙忍耐下来。
她会讨回这笔债,但不当是今日。
崔夫人是个很好的人,身体不佳,病恹恹的。若是为此气出个好歹,她于心不忍,也实在赔不起。
见萧棠仍兀自生气,萧窈停住脚步,勉强笑道:“她们不好,便不与她们一处玩,不值得为此气着自己。”
“手这样冷,还是回宴厅烤烤火,喝盏热茶。”
萧窈半哄半劝,叫侍女陪着她回去。
她嘴上说得轻松大度,心中并没那么快过去,不欲回房中闷着,依旧在园中闲逛。
女郎们还在兴致勃勃地找玉髓。
萧窈被坏了心情,不想再掺和,只避着人往僻静处去。
兜兜转转,穿过一片梅林,竟绕到了东边的一处山房,毗邻湖泊,视野开阔,景色极佳。
萧窈揣度着,这应当是谁的书房。
并没过去打扰,见四下无人,便在湖边寻一处山石坐了,看看湖景,看看梅花,发发呆。
山房当值的柏月远远见着,看了好一会儿,趁着进去收拾笔墨的功夫回禀了此事。
“湖边不知何时来了个女郎,看得眼生得很,不知是迷了路,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柏月觑着长公子的神色,斟酌道,“可要叫人去问问?”
崔循才写罢今日的字,不疾不徐道:“如今母亲生辰,女眷当赴宴,叫人请她去宴厅。”
“是。”
柏月收好字帖,收拾了笔墨,正要出去吩咐仆役依言照办。却发觉长公子临窗向外看了眼后,竟愣住了。
他在山房伺候数年,见此,便知晓长公子必定认得那位女郎。
方才远远望过去,柏月其实不大能看清样貌。
但那女郎垂头丧气的,单薄的身形看起来透着些可怜,总叫他觉着,像是在为何事难过。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请示:“还要叫人赶她走吗?”
长公子什么都没说,沉默良久。
柏月已经准备退出去,却只见长公子先出了门。
行经衣桁时,似是随手,取下了那件搭在其上的鹤氅。
第026章
萧窈不知自己在此处坐了多久, 兴许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兴许要长许多。
有那么一瞬,她也曾想过自己该回去了。
毕竟若是长久不见踪迹, 拖到宴会开席, 总是不好。
但下一刻, 就掐灭了冒头的这点想法。
眼前的湖景、梅林很好,比衣香鬓影的宴会要好得多。
她从来是个爱热闹的人, 头回这样喜欢寂静。
萧窈折了枝红梅把玩, 自顾自地想, 任性一回也没什么。
方才她都按捺住没对王滢动手了, 与先前相比, 岂非大有进益?她只是想在此处多坐会儿, 又有何不可呢?
崔夫人设的这场游戏必定会耗去不少时间, 大家忙着找玉髓, 便是去得晚些也可以此为借口。
算不得什么大错。
崔夫人性情那样好,想来是不会与她计较
的。
只是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 仿佛还带着几分湖水的潮气。
她原不畏寒,出门时依旧没要侍女递来的大氅。
但自伽蓝殿那夜大病一场后,身体一时半会儿并没全然恢复,如今坐得久了,只觉手脚冰凉。
萧窈依旧懒得动弹, 袖着手, 在心中骂了句王家。
想了想,又骂了句崔循。
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便在身侧响起:“公主为何会在此处?”
萧窈吓了一跳。
她实在不明白崔循为何这么神出鬼没, 阴魂不散, 每每出现都令人猝不及防。
她正欲反问,一开口却呛了凉风, 不住地咳嗽起来。
几近撕心裂肺,眼泪都快出来了。
正在心中咒骂崔循之际,却只觉肩上一重,雪白而柔顺的羽料垂下,遮去她大半身体。
很暖和,带着浅淡的木香。
“此处迎风,无遮蔽,极其受凉。”崔循为她披了衣物,退后两步提醒,“公主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萧窈渐渐止住咳,也想明白,那山房应当就是崔循的居所。
她抬手拢了拢鹤氅,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崔循:“我若就是想留在此处看风景,少卿要赶我走吗?”
崔循已经习惯她不合常理的回答。
若换了平时,兴许会搬出规矩礼仪,同她条分缕析。但方才来时,他也看出萧窈情绪低落,虽不知因何而起,但也知没有雪上加霜的道理。
他的沉默倒是令萧窈稀奇。
她指尖绕着领上的系带,缠了几圈,又缓慢松开,冷不丁开口道:“此处确实风大,吹得人通体发凉……”
崔循原以为,她这是自己想通,准备离开。
可萧窈话锋一转,却又道:“少卿书房在侧,何不请我喝杯茶,稍坐片刻呢?”
饶是知晓她离经叛道,崔循仍是为此言吃了一惊,原本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险些失态。
望舒山房是他的居所,湖边为书房,后侧为起居院落。
这些年来,到崔家造访的女郎不少,但从来循规蹈矩,未有谁会越过这片梅林来望舒山房。
更不会对着他问出这样冒昧的话。
冒昧,且暧昧。
可萧窈对他……
崔循虽未涉情事,但并非懵懂无知。
这些年,对他怀抱好感的女郎不在少数,偶遇他时总难免脸红羞怯。别说如萧窈这般信口胡来了,所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是字斟句酌,再三思量,生恐坏了自己在他严重的形象。
他并不认为萧窈对自己有意。
思量再三,依旧只能将之归于“年少轻狂”,好似不服管教的弟子,总要见缝插针挑衅一二。
越是不欲令她做什么,她就越要故意为之。
这种时候是不该听之任之的。
以萧窈的性子,纵容太过,便要得寸进尺了。
可萧窈这时抬起手,给他看了看自己泛红的肌肤,轻声道:“我今日心绪不佳,也冻得手脚都麻木了,少卿便宽限一回吧。”
这话倒并未扯谎,崔循能看出来,她冻得鼻尖都红了,声音也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
一时间又有些许不悦。
纵使萧窈身侧的侍女随意惯了,不知劝说,怎么崔氏的仆役也能看着公主这样在外边逛?却连个取暖的手炉都想不起来给。
终于,先前的思量还是未曾落到实处。
他略略颔首,似是告诉萧窈,又似是告诫自己:“只一盏茶,公主便该回去了。”
萧窈扶着假山石起身。
方才只是觉出四肢冰冷,真要挪动的时候,才发现身体都快冻僵了,迟钝得很。
崔循见她眉眼都皱了起来,欲言又止,停住脚步等她。
等萧窈跟上,这才问:“不知今日是何处招待不周,坏了公主心绪,以至如此。”
“与你家没什么干系,夫人人很好,伺候的仆役也细致周到。”萧窈原本不想多提,余光瞥见崔循的神色,心中一动,“只是我在园中时,遇到了王四娘子……”
崔王两家既为姻亲,王滢会随着家中长辈来赴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崔循凝神听着,可萧窈却只提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
崔循只得又问:“公主有何顾忌?不妨直言。”
“原是要说的,转念一想,又觉着不提也罢。”萧窈迎着崔循疑惑的视线,慢吞吞道,“谁知少卿听了,会不会再偏帮着王四娘子,说我的不是?”
崔循一听,便知她意有所指。
但前回在王家,他并非偏帮王滢,只是老夫人寿宴上闹到那副情形,是萧窈与士族站在了对立面。
究竟因何而起、谁对谁错并不重要。
与生俱来的立场决定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那般论断。
以致如今也无可解释,萧窈不会理解,更不会认同。
他想,萧窈心中非但无意,应当是记恨他才对,
所以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踩着他的底线来试探、作弄,搅得他不得安宁……
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书房。
柏月见着长公子携鹤氅过去寻人时,已经极近诧异,及至见他竟将那女郎带回山房,震惊的心思更是藏都藏不住。
明知不该,却还是没忍住,偷偷看了女郎两眼。
这是个生得极美丽的女郎,鹤氅下的身形纤细窈窕,雪肤乌发、杏眼桃腮。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双眼,顾盼生辉,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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