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秀对第一任丈夫感情最深,她自认为她和第一任丈夫之间是存在着爱情的,而不仅仅是夫妻之情。所以苗秀秀念念不忘地要给第一任丈夫延续香火,给只剩下林碧兰一个人的林家留根。
如果苗秀秀对第一任丈夫没感情,她是不会让林碧兰留家招婿的,她思想很传统,没有男丁,也要将女儿全部嫁出去。男娶女嫁是正统,世人对留着女儿在家的门户能有什么好印象,强势,都不屑于来往。
第二任丈夫是位军官。跟第一任丈夫一样也是不可提的存在,旧时代的军官。苗秀秀的第二段婚姻也没能持续多久,仅比第一段多了两个月,对方就战死,幸好是死在对外战场上。
第三任丈夫也就是贝碧棠的父亲。多亏了他,苗秀秀才能带着女儿们过上这么些年平静的日子。他是位父母早死,成分为三代贫农,从苏北来上海谋生的船夫。
所以说为什么林碧兰冲着苗秀秀发这么大的火是有原因的。她能不怕吗?她怕得要死,她没记事苗秀秀便带着她改嫁了,她一度认为自己和魏碧莉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有着同一位英雄父亲。
她对没见过面的亲生父亲和林家种种没有任何的感情,偏偏苗秀秀老是爱提这些,苗秀秀一提,她就提心吊胆,害怕被人听了墙角,她要被人骂狗崽子了。她亲生父亲是谁,她连黄大山都不敢告诉,死死瞒着,担心黄大山嫌弃她,要跟她离婚。
魏碧莉和贝碧棠也怕,不过是怕有人来把她们的姆妈抓走。
见苗秀秀消停了,闷头吃饭,林碧兰的怒火才消下去,她瞟了一眼八风不动的贝碧棠,问道:“小妹,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姆妈跟我说,你一早上就出去了,午饭也没回来吃,晚饭都差点来不及做。”
贝碧棠眉眼不抬,说:“去见见老同学,还去了街道办。”
林碧兰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街道办?是工作有着落了?”
贝碧棠面色淡淡地说:“哪有那么快。”
林碧兰眉头紧锁说:“你要抓紧了,岗位越来越紧张,我厂里连父母双职工的厂子弟都没有进厂指标了。”
苗秀秀邀功说:“幸亏我留了份工作传下去。”
贝碧棠又捞了一调羹的豆腐,默默吃着,林碧兰瞄着她的脸色,说:“是啊,姆妈英明。”
苗秀秀又来劲了,她朝着贝碧棠说:“工作的事真的要抓紧了,家里伙食紧张,你不要加重姑爷和你大阿姐的负担。”
贝碧棠抬起头来,直视着苗秀秀,底气很足地说:“姆妈,我回来的第一天就去了派出所转户口,所以我是有居民口粮的,我吃自己的口粮,家里的汰烧都是我早上买的,家务事我也都做了。”
苗秀秀弱弱地反驳说:“胡说,你今天中午就没做午饭,还有那天……”
贝碧棠被气得笑了一下,打断苗秀秀的话,说:“姆妈只能说出这两样来吗?我有事出去也不行,就得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不停地干活?”
苗秀秀的脾气对上贝碧棠那是,贝碧棠越硬,她也越硬,苗秀秀嘴皮子利索地说:“你只看到了每日的买菜钱,那还有水费电费和煤球呢?还有大头的人情往来,你和大阿姐还未分家,大家将你们当成一家人来走动,但是还礼回去却全是姑爷和碧兰全出的。”
贝碧棠被绕晕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别人还给自家的礼是林碧兰和黄大山全部收入囊中的,她是一分也没有得到过。
贝碧棠软了口气说:“那还有姆妈的退休工资呢?我暂时没有工资,姆妈先养着我这个亲女儿不是应该的?等我以后再孝敬姆妈。”
苗秀秀轻嗤一声,说:“我还指望你?你现在就指望着我的棺材本了,你能指望着上?我有姑爷、你大阿姐,还有小毛头,不用指望你。”
贝碧棠的脸色通红,是被气的,也是被苗秀秀的话给臊得,她激动得连声说:“好好,姆妈记住你今天的话。”
她眼睛一转,看到沉默不语的林碧兰,问道:“大阿姐你也认为我回来加重了你的负担吗?”
林碧兰侧过脸去,说:“小妹你回来不仅仅是多了张吃饭的嘴那么简单。你大姐夫挣的那一点钱,毛毛雨,还不够他吃喝的,小毛头将来只能靠我这个姆妈了。”
贝碧棠脸上激动的红退得干干净净的,她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文静、鲜少与人争执的贝碧棠。
第18章
贝碧棠苦涩地笑了笑,说道:“难道我想?我不想工作赚钱,给姆妈和小毛头花,给你们买好东西。那也得找得到。别人等了大半年,我这才等了几天啊?”
林碧兰说:“实在不行你像碧莉一样找个人嫁了吧。终归是要嫁人的。”
苗秀秀撇撇嘴,说道:“碧莉找的人家不行。人家十几口都在运输队工作,平时全家就剩下碧莉一人待在家里,碧莉的夫家也不想着给她找份工作。碧莉也拢不住二姑爷的心,除了过年过节,放下礼就走,其余时间都没见他人,碧莉倒是常来。”
听着这些话,贝碧棠心神微动,想着明天去找二阿姐,二姐夫家这么有门路,她希望能让二姐夫搭搭线,有什么岗位空缺,临时招工的渠道。
林碧兰赞同地说:“可不是嘛,妹夫不重视碧莉,所以他也不重视我们家。碧棠回来的洗尘宴,他都没来参加,也不打电话给姆妈表达一下歉意。我觉得陈金龙瞧不起大山,大山跟他说话,他理都不理,转过头去和碧莉说话。大山不跟他说话时,也没见他跟碧莉有这么多的话说。”
“碧莉脑子也是傻的,不讨好公公婆婆,让他们帮忙找份工作,以为嫁得好就能高枕无忧了,有份工作才是硬道理,还可以传三代人。”
林碧兰这么说,贝碧棠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林碧兰对魏碧莉的不争气,怨念颇深,继续说着:“要是我是碧莉,我不仅将公公婆婆拿捏住,还要把老公给牢牢抓在手心里。”
越说越不像话,贝碧棠出声说道:“那大阿姐把大姐夫给拿捏了吗?”
面对贝碧棠质疑的眼神,林碧兰生气了,她怒目而视说:“你这叫什么话?我不拿捏你大姐夫,小毛头能跟我姓?”
贝碧棠神色自若地说:“标准的普通话。“不跟你姓?招什么上门女婿啊?真是闻所未闻。林碧兰还想说些什么,此时黄大山带着一身酒气和汗味走进屋内。
林碧兰顿时闭上了嘴巴。
黄大山满脸通红,烦躁地大声叫道:“有水吗?快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苗秀秀连忙倒水,林碧兰也赶紧迎上去,伸手给他脱去上衣,凉快凉快。
室内的空气都变得污浊了起来,贝碧棠屏住呼吸,冷眼看着这两个女人又围着黄大山转了。
她忍不住开口打断这样令人她窒息的气氛,“姆妈,我寄回来的东西,那些牛肉干、冬虫夏草和红枣,你放在哪里了?”
苗秀秀将目光放到贝碧棠身上,皱眉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贝碧棠冷声说:“我拿回来的东西我不能问。那天我让你留出来一部分,让二大姐带回家去。谁知道我和二阿姐见面一高兴,便将这事给忘了。东西上次二阿姐没带走,明天我给她带过去。”
她本来想着下次二阿姐回来吃饭,再给带回去的。但她明天上门,不能空手,去外面买,买些市面上常见的东西,哪怕是奶糖饼干也不够有诚意。
苗秀秀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不耐烦地说:“等会我就找出来拿给你。”
贝碧棠心里记挂着要去二姐夫家的事,天蒙蒙亮,她便从地上爬起来。
见贝碧棠还不走,苗秀秀问道:“怎么还不走?不是说要去找碧莉吗?”
贝碧棠看一眼快要散架的老座钟,说:“等会。”
二姐夫家十几口人,可真是个大家庭,她可不想跟二姐夫家的人撞上,要不然她得硬着头皮一个个地打招呼,还得绞尽脑汁想话题聊。
苗秀秀将手里的抹布一甩,说:“懒得理你。”
贝碧棠确定以及十分肯定,二姐夫家的人都走光,去上班了,家里只有魏碧莉一个人在,才提着礼物出了门。
八点多的马路上,自行车流已遍寻不到,零零散散的车辆,行驶而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有的刚刚开门,有的已经送走了第一波客人,得以暂时歇息或者为三四个小时后的第二波顾客做准备。
贝碧棠嗅着空气中各种的食物混杂的味道,看着门牌号。
站在一栋临街店铺前,贝碧棠从外边打量了一下,二阿姐现在住的地方。
这是一栋小二层的自建民宅,一楼收为公有,开着面点店。二楼则被陈金龙的爷爷买下来,留作住宅,再后来被陈金龙的父亲继承了。
楼梯不在面点店铺内,在外墙旁边单开了通往二楼的木梯。楼梯阴暗,又没有安装灯,贝碧棠提着东西,小心翼翼扶着木扶手上到二楼,伸手敲了敲门。
片刻后,魏碧莉身穿睡衣,一脸苍白的样子映入贝碧棠的眼帘。
贝碧棠赶紧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二阿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魏碧莉摆手,表示不用贝碧棠搀扶,她缓了口气,无奈地说:“我没事,只是吐了点东西出来。”
贝碧棠脸上一喜,两眼放光地说:“是不是怀孕了?”
魏碧莉面露苦涩,说:“要是怀孕就好了。我没怀孕,是备孕的药汁太难喝了,我吐了出来。”
婆婆本来就不满意她,陈金龙上头有三个哥哥,三个嫂子娶进门来,最迟不到半年就有好消息来。到她这里,一年两年的都没动静,逼着她喝医院开的补药。
她不敢当面违逆婆婆的意思,只能阳奉阴违,当着婆婆的面将药喝下去,等婆婆上班后,再去卫生间将药吐出来。
贝碧棠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只说:“既然难喝,那就不要喝了。二阿姐你不要着急,大阿姐也是婚后几年才怀上的小毛头。”
说来也是奇怪,苗秀秀短短的三段婚姻,都能怀上孩子,她的两个女儿,反倒怀孕艰难。
魏碧莉不想聊这个话题,也不想把婚姻生活中她的难处说给贝碧棠听,她弯腰从鞋柜里抽出一双黄色塑料凉鞋,放到贝碧棠脚下,问道:“你怎么过来找我来了?”
魏碧莉不是不乐意贝碧棠上门来做客,但是这个家不是她的,她处处受限,一出自己房间的门,就浑身不自在,哪怕家中只有她一个人也是这样。她不想带着这种不自然的感觉招待贝碧棠,也不想将其暴露在贝碧棠面前。
贝碧棠低头换鞋,现在不是个适合谈话的时机,二阿姐正难受着呢。
她将所求的话收了回去,笑着说:“想来看看二阿姐,顺便将你上次忘记带走的东西带来给你。”
魏碧莉说:“嘿,带来干什么,留在家里,我回去也可以吃得到。”
娘家唯一一次给她长脸,就是她结婚时贝碧棠给她寄得十斤新棉花。因为这棉花当时陈家人对她可热情了,她刚新婚,性子也比较软,被哄了九斤,白白送出去。她手里没东西了,陈家人对她的脸色又变了。
慢慢地她就想通了,挣那个面子干什么?一点也不实惠,要想陈家人一直给她好脸,就得不断地给他们好处,她又不是冤大头。
贝碧棠走进铺着瓷砖的客厅,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开着玩笑说:“那二姐夫呢,他可吃不到。”
贝碧棠粗略地扫了一眼屋内的布局,铺着黄色花纹瓷砖的大客厅,大大的阳台上栽着些花草,深红色的五扇房门紧闭着,厨房和卫生间没有关上门,望不到墙壁,应该也很大。
这房子多大?看样子二阿姐的生活环境是真的很不错,起码物质上真没吃苦。
魏碧莉背对着贝碧棠,闻言脸色淡淡地用开水烫着茶杯,一转过身却是换了副面孔,微笑着说:“陈金龙有福气了,我小妹这么念着他,连我这个当姐姐的话也不听了。喝口水吧,润润嗓子,用的是我的杯子。”
贝碧棠接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口,说:“这茶真不错,茶叶是整片完整的。”
普通人家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分到一两碎茶末。
魏碧莉说:“你喜欢,我房间里有,等下给你带回去一些。这是你二姐夫出车去福建带回来的,那边的茶好买得到,又便宜。”
贝碧棠也不推辞,她一喝就喜欢上这种茶叶的滋味,她说:“那我谢谢二阿姐了。”
魏碧莉说:“你我姐妹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对了,上次我说的话你想过没有?你工作短时间内是没着落的,你有什么另外的想法吗?”
她虽然平日里就在家待着,当家庭主妇,但现在的就业形势她也是知道的。
贝碧棠动了动嘴唇,犹豫地说:“我……”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工装,一米七五左右,细长脸气质干练的男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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