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兰冲贝碧棠笑笑说:“小妹今天起的这么早?辛苦小妹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坐下来吃着早餐了,都怪黄大山,昨晚闹一通,害她起晚了。
林碧兰来了气,朝着帘子里边还在睡觉的黄大山说:“快点起来,起来给小毛头洗簌!”
黄大山一撩帘子,只穿最里面的裤子,大大咧咧地下了床。
林碧兰闭眼,拍了一下黄大山的肩头,说:“羞死人了!快点把衣服穿上。”
黄大山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贝碧棠,满脸不在乎地说:“羞什么羞?都是自家人,天热了,我一直都是这样走屋里走动的,现在怎么就不能这样穿了?”
经过了一晚上,贝碧棠学会了不去听,不去看。她头微垂,露出一段细白的颈子,端着泡饭就着一点玫瑰腐乳,细嚼慢咽。
林碧兰怒瞪着黄大山说:“别人从窗户里看见,丢死人了。”
黄大山脚步一顿,他还是要点脸面的。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怎么样都行,丈母娘是老太太,小毛头又只有三岁,家里唯一一个年轻点的女人是他老婆。
现在家里头可还有个小姨子,要是被阿姨爷叔从窗户里看见,传出去就是他故意对着小姨子耍流氓了。
麻烦,黄大山一撸头顶,找自己的衣服,乱找了一通找不到,他烦躁地说:“我衣服呢?!林碧兰你放哪里去了?”
林碧兰气鼓鼓地说:“我怎么知道?!自己衣服自己找。”
林碧兰话虽然是这么说,她还是对着给儿子喂饭的苗秀秀问道:“姆妈,大山的衣服呢,你收拾在哪里了?”
苗秀秀专心哄小毛头,没听到,林碧兰只好提高声音再问一遍。
这一回苗秀秀听到了,她连忙放下小碗,走到叠放衣物的角落,翻出来一整套衣服,一脸淡定地说:“昨晚那么乱扔,我起夜给你们捡起来叠好了。”
贝碧棠猛地抬头看向苗秀秀,苗秀秀却没有看回贝碧棠。她伺候着黄大山穿好衣服,坐了下来重新哄小毛头吃蛋黄。
一场早餐下来,跟贝碧棠连个对视都没有。
贝碧棠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是起夜没发现她人不在地铺上,还是发现了根本没想着去找。也是自己是个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三更半夜不见踪影,还要劳烦自己的姆妈出去找人。
魏碧莉下了公交车,挎着小包和水果走到娘家,已经七点半了,娘家整整齐齐五口人坐在饭桌前等着她。
贝碧棠见二阿姐到了,赶紧起身,走到魏碧莉面前,忍不住红了眼睛。
魏碧莉来不及将包放下,一把抱住了贝碧棠,带着哭腔说:“小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留在西北不会再回来了,这辈子我们姐妹两个再见面不知道是何种光景。”
不怪乎魏碧莉想得这样严重,知道贝碧棠去西北当知青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西北啊,多远啊,来回一趟,火车费多贵。
两人紧紧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相互拉着手,细细打量着对方。
连坐在凳子上的林碧兰也眼眶微红。
苗秀秀出声说:“好啦,碧莉、碧棠你们两个赶紧坐下来,菜都凉了。姐妹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
贝碧棠接过二阿姐带来的黄澄澄的香蕉和小包,放到五斗柜上。
魏碧莉伸手摸了一下小毛头滑溜溜的脸蛋,逗他说:“小康,想不想大姨?”
小毛头拍拍手,傻笑,大声回答说:“想!”
他喜欢大姨,不凶,不像姆妈会凶他,还有很多好吃的。
魏碧莉笑眯眯说:“乖,刚刚吃完饭,大姨就给你香喷喷,甜甜的香蕉吃。”
苗秀秀抿嘴,看只有魏碧莉独自回娘来吃饭,不满地问:“二姑爷呢?就你一个人来?”
魏碧莉一脸平静地说:“他要出车,以后总能见到小妹。”
事实上,陈金龙在家,但他人不来。
魏碧莉将洗干净的最后一只碗擦干,放到碗橱里,摘下围裙,推开自己房间虚掩的门,对着里面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的丈夫说:“金龙,我们出发吧。”
陈金龙闻言,头也不抬说:“我不去。”
魏碧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进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走到丈夫面前,压低声音说:“陈金龙你答应过我的,今天是我小妹回上海后的第一顿团圆饭。”
陈金龙生气地说:“你要想去受气,你就去,我不去!”
魏碧莉生怕婆婆听见,哄着丈夫说:“你小点声,金龙就去这么一次。平时你不想陪我回娘家,我也不强求。小妹妹跟我姆妈、大阿姐性子不一样,你会喜欢她的。你上次接她,我问你对小妹的印象如何,你不是也说人不错嘛。”
陈金龙脱口而出,“我没接她。”
魏碧莉惊愕,气恼指着他说:“你没去火车站接我小妹?陈金龙你骗我。”
陈金龙一点也不理亏,“是你逼我去的,她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坐车回家,又不是不认识路?”
魏碧莉怒极反笑,“我逼你?是你自己答应的。”
陈金龙说:“我不答应能行吗?不答应你又冷着我。”
魏碧莉不想跟他说话,她直径走出了房间,走到门口的地方,背对着陈金龙说:“你不去,我自己去,以后我也不会再逼你了。”
贝碧棠回到饭桌上,应和着说:“二姐夫忙,还不是忙着挣钱给我二阿姐花。”
魏碧莉扑哧一笑,乐了,闷性子的小妹也会说玩笑话了。
她夹起一条炸得金黄的小鱼仔放到贝碧棠碗里,温柔地说:“多吃点,西北吃不到吧,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荤的裹上面粉,下油锅炸一遍,谁能不爱吃啊。
贝碧棠冲二阿姐笑笑,不辜负她的心意,立马夹起炸小鱼,咬一口,又香又脆。
魏碧莉也不急着吃菜,话题围着贝碧棠,继续说:“我听人说,从西北回来的知青,脸上都有两团突兀的红。小妹你倒幸运,脸还是细白一片。”
林碧兰附和着说:“那是我们小妹天生丽质,底子太好了,几乎没怎么变,一看就没怎么受过苦。”
魏碧莉可听不得这话,她冷哼一声,气愤地说:“怎么没受过苦?小妹吹了好几年的风霜,脸保养成如今这样,是小妹的本事。如果小妹没去西北,一定出落得比现在还要好上十倍!”
林碧兰认真地说:“二妹你说得太夸张了,十倍?一倍倒是真有可能。”
贝碧棠默默听着,有些惊讶于魏碧莉的语气,二阿姐如今变得这么敢说。
她下意识地咬着筷子想,真是所有人都变了,大多是向前走,只有她在原地踏步,没点长进。
魏碧莉看贝碧棠发愣,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小妹,是这鱼炸得不好吗?还是你不爱吃了?”
贝碧棠回过神来,赶紧解释说:“没,我爱吃。二阿姐我只是想起在西北的日子,有点感触罢了。”
魏碧莉说:“还想那些干什么?你人都回来了,应该向前看。”
贝碧棠听着,若有所思说:“二阿姐你说的对,以后我都向前看。”
贝碧棠一副乖乖听话的模样,魏碧莉一脸欣慰说:“这就对了!来二阿姐再给你夹炸小鱼,爱吃就多吃点。”
于是贝碧棠的碗里不是多了一条,而是多了好几条炸小鱼。
苗秀秀忍不住出声说:“尝一两条就得了,姑爷也喜欢吃炸小鱼,你们给姑爷留些。姑爷天天抗大麻袋,辛苦着呢。”
说着,就把魏碧莉面前的那盘炸小鱼,拿起来换了一盘素菜过去。早知道二姑爷不来,就不摆荤的在二女儿面前了,真是失策失策。
贝碧棠从下午三四点在厨房忙活到六点,这一桌子菜都是她做的,想着二阿姐回来,她再辛苦也值得。
没有想到,她和二阿姐连多吃条小炸鱼都不行。这可不是今晚的重头菜。
心理收到重击的她,硬生生让自己高兴起来,期待着与二阿姐见面。苗秀秀如此这般区别对待,她连强颜欢笑都勉强了。
姑爷!姑爷!天天的就知道念着姑爷,连亲生女儿都看不见了。贝碧棠觉得自己要疯了,为了让这顿饭继续进行下去,她赶紧低下头,狠狠咬住嘴唇,默不作声。
第11章
魏碧莉没有像以前一样,选择和贝碧棠一起做受气姐妹包。
她直接对上美滋滋喝着白酒的黄大山,盯着他说:“大姐夫你是当姐夫的,怎么好意思跟小妹抢一点吃食?当姐夫的爱护弟弟妹妹难道不应该吗?大姐夫你说呢?”
悠哉悠哉的黄大山被魏碧莉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连忙说:“是,是应该的,小妹多吃点。”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有任何行动。
魏碧莉不言语,继续似笑非笑看着他。
黄大山放下酒杯,脸色憋屈地把那盘炸小鱼放到魏碧莉面前,他愤愤地说:“这样总行了吧,小妹还够不着?”
魏碧莉勉强满意了,收回在黄大山身上的目光,但却没搭理他的话。
苗秀秀没说话,林碧兰却帮腔了,她说:“碧莉,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带着刺,你平时跟妹夫也这样说话,他怎么受得了你?”
魏碧莉没看她,给贝碧棠夹菜,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地说:“受得了?受不了?都扯了证的。我怕什么?”
顿了一下,她抬头看着林碧兰说:“要我说,大阿姐应该向我我学学呢,说话硬气点。”
她现在又不靠娘家吃饭,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丈夫挣得,她有什么说什么,起码心里舒坦了。她可不想再像以前一样软绵绵的,谁都能训她,吩咐她做事,偏偏她受了委屈还得忍。要是还忍,这嫁人还有意义吗?
林碧兰一噎,脸色讪讪的。
贝碧棠苦涩不知味地低头吃着二阿姐给她夹的菜。
一时间一桌子人,泾渭分明,如同楚河汉界。
苗秀秀起身去了灶间,端回来一个高压锅,她将高压锅放在桌子中央,揭开盖子。
从锅中升腾起了白雾,一股浓浓的鲜香味溢满整个屋子。
苗秀秀用长柄勺子搅了搅,捞出两只没斩块的大鸡腿,一只放到小毛头碗里,一只放到黄大山碗里,她说:“可惜了,本来有一只鸡腿是留给二姑爷的,谁知他不来。”
魏碧莉笑意盈盈地问:“姆妈,要是金龙来了,一只给他,另一只给谁?”
苗秀秀脱口而出:“另一只当然是给姑爷!”
魏碧莉的笑变得讽刺了起来,语气凉凉地说:“原来姑爷还跟自己的亲儿子抢鸡腿吃啊。”
林碧兰为黄大山辩解说:“姆妈给大山,大山肯定把鸡腿让给小康吃。”
魏碧莉笑笑没再说话,暗想着,这可不一定。她没出嫁前小毛头是她和姆妈带的,林碧兰和黄大山只需要上班,别的活一概不做。她嫁了后,小毛头由姆妈和林碧兰接手,黄大山这个当阿爸的也不管。
从小毛头出生到现在,黄大山为他做过什么?无非是高兴的时候捏捏小毛头的脸,抱一抱他。别说黄大山挣到的钱将来都是小毛头的,抽烟喝酒一个不落,能剩下几个钱?
别看林碧兰没怀孕之前,黄大山一副为没孩子着急的模样,无非是想拿捏住姆妈和大阿姐,有了儿子也不见他多疼。光嘴上说说,他又不用付出,就爽了一下,没劳过心劳过力,能有多在乎?在乎能不付出?
苗秀秀和林碧兰又不是没叫他照顾小毛头,人家当耳旁风。
贝碧棠突然开口说:“姆妈,二姐夫不来,可以将鸡腿再加点鸡汤让二阿姐带回去。这可是乡下用米糠喂着散养的上好老母鸡,我熬了两个多小时可香了。”
贝碧棠说话也硬气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事情的源头是她,二阿姐是为她出头,她不能光看着。
苗秀秀将一只鸡翅膀放到贝碧棠碗里,没好气地说:“吃吧,哪那么多话!”
魏碧莉这次回来连带着贝碧棠都不正常了,所以她平时既希望魏碧莉回娘家来,又不希望她回来,矛盾得很。
这时小毛头指着面前碗里的鸡腿,童言童语地说:“大姨,吃。”
可见魏碧莉这个当大姨的平时没少疼他,魏碧莉闻言大为欣慰,还没说什么,苗秀秀便说了,“大姨吃过了,你大姨她平时吃香喝辣的,不用吃了。小毛头乖,自己吃,吃了大鸡腿,长高长大,考大学坐办公室,阿婆姆妈阿爸跟着享福。”
说话时,苗秀秀偷瞄着黄大山的脸色,沉着脸的黄大山笑了,苗秀秀心里松了口气。
苗秀秀也不懂魏碧莉到底在倔犟什么?一回娘家就跟人对上,好像人人都跟她不对付似的。
黄大山看向贝碧棠,想起那通电话,问道:“小妹在西北有没有处对象?”
贝碧棠没看他,说:“没有,谢谢大姐夫关心。”
黄大山喝着酒,真心实意地说:“你大姐夫人缘好,兄弟多,大把没成家的。大姐夫给你介绍一个。”
黄大山说的是真心话,他心里真真觉得他那些所谓的好兄弟配得上贝碧棠,而不是见不得贝碧棠好而这么说的。
如此一来,黄大山的话更加气人了。
贝碧棠冷冷地说道:“不要劳大姐夫介绍,我还不想找。我想过了二十岁生日再找。”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贝碧棠心里悲哀地想。
魏碧莉心里恼恨,这是又容不下小妹了吗?
她出言说:“大姐夫,小妹的事你不要管,一个大男人多抗点包,多挣点毛票才是正经事。我会给小妹介绍的。”
苗秀秀插入话题说:“再不找,以后找的就是被人家挑剩下的了,没什么好货色。到时候你又看不上人家,挑挑拣拣,成了老姑娘,说出去好听?”
魏碧莉怒瞪着眼睛,反对说:“姆妈,二十岁怎么就老了?”
苗秀秀不服气想辩回去,贝碧棠打断她们的争执,含糊其辞地说:“最多一年。我才刚回来。”
苗秀秀、魏碧莉母女两个相互瞪了对方一样,同时捧起自己的饭碗吃了起来,这股劲跟比赛似的。
黄大山还不想放过贝碧棠,他又开口说:“小妹,在西北攒了点钱吧?知青又补贴,在乡下又不是不能挣钱,要不然那些乡下人怎么生活?”
贝碧棠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她果决地说:“没钱,就快要打饥荒了,我过几天还要去街道办问问,我工作的事。”
魏碧莉安慰她说:“这事不急,刚回上海,好好歇歇,到处逛逛,约约老同学。”
她垂下眼睛又说:“小妹一个小女子,能吃多少?住自己家,有姆妈,有大阿姐,有大姐夫,又不是孤儿,能会饿肚子?”
黄大山和林碧兰对视一眼,林碧兰嘀咕了一句,“碧莉真是护着小妹。”
接下来却是没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盘子里、碟子里、碗里的菜色渐渐变少,一顿饭陆陆续续吃了两个多小时。
饭后,贝碧棠主动说:“我送二阿姐下去,到弄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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