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倪知道他们是去献血了,陈京京进来问时她醒着。
当时是因为装睡逃避而没有阻止。
现在看来逃避不仅没用,还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不要听余皎皎瞎说,踢到东西没站稳。”周斯杨辩解道。
他只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轻微晕血,他不想让自己的身体显得无能,更不想以此博同情。
同时心里清楚,应倪没有任何共情能力。
这样的说法只会让她更加反感。
余皎皎显然不明白这点,跟一不说话就浑身不舒服似的,叽叽喳喳地告诉应倪:“他献了好多血!护士说得有一瓶多矿泉水的量,那血抽得,看着就痛死了!”她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跟针扎在自己身上似的五官皱成一团。
应倪看他们两人一人一眼,要笑不笑的:“所以我是要谢谢你们是吧?”
余皎皎赶紧摆手:“我没有献哈。”她可以出钱,但绝不可能抽她的血。
视线终于只落在周斯杨一人身上,但当期待满足时,他眼角却撇向了别处。
因为他想起了多年前应倪看向他的目光,虽然记忆久远到模糊,难以具体描述,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淬了一层隔离世界的薄冰。
应倪讨厌说谢谢,但总是在说谢谢。
道谢完,她扯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勉强笑容:“大家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
对于感谢这种事,应倪从小就不擅长。她很少求助于人,也因而鲜少报答什么。
脑海里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请吃饭。
捎上陈京京,饭局一共五个人。她找了家医院附近的中餐馆。
由于这里不是市中心,也不是繁华地带。即使挑挑选选找了评分最高的一家,也只比苍蝇馆子好那么一点。
进门前,应倪转头问:“能接受吗?”
余皎皎走在最前面,态度无所谓:“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见大家都没意见,应倪才踏进饭店的门,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还没走近,余皎皎就开始吐槽:“啊……好脏啊。”
服务员赶紧解释:“擦过的,很干净,只是旧了。”又指着最角落道:“要不你们坐那儿去,新桌子,就是有点小。”
于是一行人挪了位置。
走过去后余皎皎指着天花板说:“这里有裂缝,吃饭的时候会不会落灰下来?”
服务员立马保证:“不会的。”
“你们就不能好好装修一下吗,怪不得没生意像是要倒闭了。”
“……”服务员:“这……”
“你可以不吃。“应倪率先坐下来,冷声冷气。
余皎皎撅嘴:“我就要吃。“
应倪不理她,她自讨没趣,撇撇嘴不吭声了。
桌子是长方形的,一端抵着墙,只能坐四个人。落座的只有应倪,她坐在最里面,其余人都站着。
服ῳ*务员拖了张椅子过来后,陈京京才跟着坐下,周斯杨见状想绕过去,刚走一步,陈京京把包放在紧邻的椅子上。
——
应倪的旁边。
她俩中间仅有的一个空位。
周斯杨想将那包拿起来,但他和陈京京连话都没说过,贸然动手显得没教养。
若直接开口,意味又太明显了些。
就在这时,陈京京扭头道:“哥,坐啊。”
错失了机会,周斯杨在心里叹口气,而后郁闷地转脚尖,走到对面去。
“你坐进去,墙上有小黑点。”余皎皎贴心地道。
其实还有让他和应倪面对面坐,拉近距离的缘故。
一张桌子挤了五个人,应倪点完菜问他们有没有想吃的,除了余皎皎说有,其他三人都表示随意。
服务员报完菜名准备拿去厨房,周斯杨忽然叫住他:“回锅肉不要加豆豉,炒干一点,番茄蛋汤少油,多放姜。”
“你不吃啊?”余皎皎问。
周斯杨顿了顿:“我不吃。”
余皎皎微妙地笑:“我还以为是应倪不吃呢。”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但余皎皎这么一戳破,气氛陡变诡异。
应倪的视线从手机里抬起来,语气轻飘飘,想被风吹着走的云:“谁说我不吃。”
周斯杨似乎想抓住点什么:“你以前不吃。”
应倪笑了:“你也说了是以前。”
空气中弥漫的诡异逐渐冷却,直至凝固。
陈京京看了眼陈桉,陈桉没什么表情,低头喝了口茶水。
之后等上菜的时间里,没人再说一句话。余皎皎趴在桌上睡了,菜上齐后,周斯杨打算拍醒她。
“让她睡吧。”应倪忽然道。
周斯杨手停在半空。
应倪:“她昨晚喝多了。”
纵使她是因为余皎皎才主动和自己说话,周斯杨还是很开心,笑着说了声好。
店里来了新的客人,静谧的背景音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但他们这一桌,至始至终保持着安静。
应倪吃了包子,现下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筷了。
“你去哪儿?”几乎是她起身的同时,周斯杨也放下了筷子。
应倪没说话,从陈桉身后走了出去。
周斯杨坐的这面靠墙,椅子和墙壁的空袭只有半个人身,而旁边的余皎皎像睡死了过去一样,凳脚又完全贴墙。
一时之间出不去,晃余皎皎肩膀也没有反应。
等再抬眼,应倪已经走得没影了。
他只好看向陈桉,话音里有些焦灼:“你帮我看看去行吗?”
“她买烟去了,很快会回来。”陈桉夹着菜。
“烟?她抽烟?”周斯杨消化良久后坐回去,“你怎么知道?”
“她刚刚在翻包,又在兜里找。”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抽烟的?”周斯杨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想相信,应倪是最讨厌烟味的,觉得很臭,也不允许他抽烟。
难道就和吃豆豉和生姜一样,都变了么。
那是不是包括对他,也早就变了?
陈桉胃口看上去挺好的,就他一直在动筷,“同学聚会见她抽过。”
周斯杨失落地哦了一声,郁闷在此时攀到了极点。
几分钟后,应倪果然如陈桉所说的那样很快回来了。落座后一股很淡又很强力的烟味袭来,周斯杨的视线下移,她今天穿的牛仔裤是浅蓝色的,荷包鼓成一个方形。
郁闷转变成胸口难以化开的晦涩。
应倪抽了两支烟,脑子清醒不少,说话也恢复了强硬。
“我妈要在icu待挺久的,你们来也进不去,好意我心领了,后面就别来医院了。”
话里着重指着某人,陈京京怜悯地看了周斯杨一眼。
半晌后,周斯杨才接话:“那你有事记得告诉我……
我们。”
应倪起身结账:“再说吧。”
周斯杨跟着起身,应倪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酣睡的人,“你照顾一下皎皎,等她醒了送她回去。”
而后拎着包往外走了,周斯杨充耳不闻地追上去。
“应倪——”
应倪往前走着,脚步干脆得和没听见一样。
“应倪。”周斯杨又喊,他迫切地需要说点什么,哪怕是再见都好。
应倪继续往前走,步频加快。
周斯杨跑了起来,应倪听到身后逼近的脚步,无可奈何地停脚。
“应——”
“说吧。”应倪打断他。
“我,我——”周斯杨又急又茫然,他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卡,“密码是你生日。”
应倪看着他递过来的卡,默不作声。她眼皮是半垂着的,周斯杨看不见表情,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别逞强。”
应倪应声抬眼。
周斯杨被她这种眼神看怕了,“当我是借你的也行。”
应倪:“我还不起。”
周斯杨:“那你就别还。”
应倪无奈地笑了。
周斯杨将卡强硬地塞进她手里,“余皎皎说你没钱付手术费,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解决的,但后面肯定要话更多的钱,卡拿着,奶茶店也别去了,那里不适合你,你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应倪问:“现在这样是什么样?”
周斯杨说:“我心疼。”
应倪瞬间收起笑容,毫不犹豫地将卡砸在他身上,有些克制不住地歇斯底里,“周斯杨,你他妈有病,有病啊!”
他怎么敢的!?
周斯杨试图握住她的手,被应倪一把甩开,“谁要你心疼了!滚啊!”
站在不远处的陈京京被这一幕吓到了。她原本是看戏的,银行卡砸到了周斯杨的下巴处,似乎还瘆出了鲜血。
周斯杨将卡捡了起来再次往应倪手里塞,这回应倪直接用包砸了过去,周斯杨就站在原地傻傻地让她砸。
看得陈京京有些后怕:“她好凶啊……”
陈桉说:“嗯,一直都凶。”
听哥哥说他们已经分手近八年了,恨意还能这样浓,恨越多爱就越多。陈京京开始好奇:“为什么分手?谁提的?”
“不知道。”
自从在英国见了周斯杨,听他说要买钻戒求婚,知道他们很幸福后,就再也没有关注。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知道呢?陈京京她想起昨晚哥哥那声简短肯定的回答,又想到上午告诉哥哥周斯杨献血时,他的无所谓。
忽然迷茫了。
“你应该也去献血的。”陈京京几乎不点评陈桉的行为,因为哥哥的决定永远是明智的。但这次,她作为一个女人,认为在这件具体的可以彰显男友行动力的很细节的事情上,哥哥不具有竞争力,甚至败了一截。
陈桉说:“你不了解她。”
他也从不做自我感动的事。
周斯杨明显也知道这点,但他的情绪太饱满了,饱满到不经意间就溢了出来,还是想刻意地让应倪看见。
“可女生就吃这一套,他们以前谈过,都过去这么久了,应倪还能冲着他发脾气,白月光或许谈不上,但……”因为不想打击哥哥,陈京京斟酌了下用词,“机会挺大的。”
陈桉笑了下,光线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看着不远处彼时离得很近的两人,“人人都有机会不是吗。”
陈京京怔住了,转头看向哥哥。
因为内敛,沉默,温和以及事业有成。
所有人都觉得陈桉是从一株羸弱的小草茁壮成一棵遮天大树的。
连妈妈都这样以为。
但她清楚。
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
是哥哥从始至终都是一头披着树皮的狼。
第24章 你觉得呢
应倪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时间打磨过后的五官变得陌生, 但争吵不过时攥紧的拳头又格外熟悉。尤其是任由她打骂时无奈又委屈的模样。
像回到了多年前,周斯杨抱着她手臂晃来晃去求原谅的上一幕。
可那又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理智在当下即刻回头。
应倪捡起地上的包, 不偏不倚地对上他的目光,“抱歉。”
抱歉?
是和他说么?
周斯杨呼吸僵住。
这两个字和凌迟处死没有任何区别。
他想起那时候吵完架, 自己总憋屈地问她:什么我错了我要道歉, 你错了还是我道歉。
应倪哼一声,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 捏着他耳朵道:我才不跟自己人道歉!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是她的, 他是自己人。
开心归开心,仍觉得她强词夺理, 也一直想方设法纠正她的恋爱观。
但现在, 他发觉自己错了。
爱情里哪有什么强词夺理, 只有爱与不爱。
他的心如刀割,比被链条砸过火辣辣的手臂还难受,也是那种不敢去细想的疼。
他宁愿她说点别的,或者不看他, 继续打他都行。
“应倪。”周斯杨拉住她胳膊,应倪被迫停下转身的动作,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怼,“你现在才来跟我说道歉吗?”
“你想听什么时候的道歉。”
她语气平平,周斯杨知道已经激不起她的情绪了, 语气陡然降下来, “分手的时候。”
相安无事的外壳终于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
时至今日, 她不知道谁对谁错。她想说的话很多,难道我错了你就没错吗?时隔八年的心疼会不会太迟?现在的质问又有什么用?
“对不起。”
除了这个, 应倪什么都不想。
周斯杨像被抽干了血液,灵魂瞬间变得苍白,他动了动嘴皮,挤不出一个字,任由应倪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
“我收回刚才的话。”陈京京旁观完整个过程,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对,破镜重圆都在小说里。
她看向陈桉:“哥,该你上了。”
“上什么?”陈桉说:“上去挨骂?”
陈京京:“……”
那还是算了吧,眼见应倪要走过来了,陈京京收回视线迈脚,刚迈出一步,陈桉压低声音说:“你上。”
陈京京:“……”
“她凶我怎么办?”
她心想,你站在这儿,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骂回去。
“不会。”陈桉说:“她和你不熟,何况你是她妈妈的护士。”
“可我——”陈京京余光一瞄,立马惊觉,“来了!”
“什么来了?”应倪快步上来,不留情面地质问京京:“太阳底下站着不热还是说吵架很好看?”
陈京京被怼得默默低头,余光觑着哥哥小声嘀咕:“明明就……”
“你也是。”应倪把矛头对转到陈桉头上,“堂堂一个大老板,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陈桉:“那就不说。”
应倪的火气彻底被无语浇息:“……”
-
半个月过去,林容苑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那天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气温随之降了下来,也意味着正式进入秋天。
因为照顾林容苑,应倪让轩子顶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班,恢复常态后,轩子报复性休假,补班的她从早忙碌到晚上。
每天下班,脚底板麻木到没有知觉,要泡很久的热水才缓得过来。
期间周斯杨来奶茶店堵过她好几回,应倪不搭理他,他就用点奶茶的方式逼迫她开口。
店长和同事看着,应倪不可能赶他走,只好熟视无睹地把他当成无数顾客中的一个。
工资勉强,店长好说话,同事关系简单。
日子就这样要死不活地凑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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