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杨说:“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陈桉嗯了声,“你说。”
“你妹妹现在不是和应倪关系不错吗,能不能让她……”剩下的话周斯杨没说全,但意思明了,希望通过陈京京了解到应倪的情况以及最好能成为修复他们关系之间的桥梁。
“拜托我没用,你得拜托她。”
周斯杨叹了口气,“你妹妹似乎很讨厌我。”
陈桉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周斯杨长长地叹了口气,“行吧,过几天骂应倪的网红会公开道歉,还会上热搜,这事你别告诉她。”
陈桉:“恐怕也不行。”
周斯杨不理解:“为什么?”
陈桉虚握方向盘的手点了一下,眼皮半抬,视线落在后视镜,将话语权转给了后排的人。
“因为我在他车上。”应倪顺势开口。
接着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陈桉将车停在路边,陈京京醒了不敢睁眼,应倪的视线从车机转移到膝盖上绞在一起的手指尖。而屏幕里的通话时长依旧再跳动。
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沉默着,等待属于自己的契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最终是陈桉先开口:“你们见个面,有什么事一次性说清楚。”
说清楚了才好有下一步。
周斯杨似乎非常赞同这个提议,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她名字:“应倪?”
他是在试探,应倪唇线绷着,无声代替回答。
陈桉替她敲定,反手敲了两下A柱,“京京你下车,记得到家发消息。”说完看向僵坐着一言不发的人,“我送你过去。”
而后又问周斯杨:“你找个地方,把地址发过来。”
通话结束,京京像空气一样飘出车,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应倪忍不住嘲讽:“你可真是他的好兄弟。”
陈桉重新启动车子,速度一下子提了起来,在黑夜里奔向一个知道、但又不知道的终点。
面对应倪的话,他很浅地笑了下,笑容淡到分辨不出含义,“当你没有说不的时候,沉默的真相便是点头。”
应倪无法辩驳,只能呵一声,撇头不看他。
“我也可以马上送你回家。”陈桉又道。
应倪余光睨他一眼,“闭上你的嘴吧。”
陈桉再次笑了笑,跟没脾气似的。
夜晚的道路畅通无阻,比预料之中更快到达目的地。
车子停在一家中式茶楼样的会所,陈桉看了眼说:“包厢叫水天一线。”
应倪不说话,拎着包下车,车门被摔得震天响,把泊车师傅吓得退了半步。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像是要甩掉什么,但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回头望了眼。
辉腾的车尾刚好转过出口的道闸。
陈桉走了。
他的任务完成了。
应倪讥讽似地扯了下唇角,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乘坐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前。
侍应生微笑着告诉她:“就是这里了。”
她点了点头,没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想了很久。约莫十分钟过去后,才缓慢地抬起手臂握住把手。一鼓作气地推开。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周斯杨,是一个保养得体的女人。
时隔多年再见面,苏云的容貌苍老了许多,五官也能辨认,但眉眼间透出的那股尖锐依旧令应倪讨厌。她没多想,转身要走。
苏云叫住她:“你见不到他的,斯杨被我锁在家里了。”
应倪定住,转头,看她像看一个奇葩一样,“锁?为什么要锁他?”
苏云走过来,带起的风仿佛都充斥着怨气,“还不是因为你!”
毫无理由的责备在应倪和她斗智斗勇的那段时间里已经习惯了。她们乐此不疲地玩着争抢周斯杨的游戏,带来的结果是孝顺又深情的周斯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白天叹气晚上失眠。
应倪心疼他,忍着脾气不理苏云。她那时候想,反正周斯杨是她的,让让也没什么。
可苏云不这么想,她认为儿子的疏远一定是受了应倪的挑拨,包括拒绝她的相亲安排。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们已经分开。她还是这样坚定地认为,并且在今天找到了证据。
所以当她偷听到周斯杨和应倪打电话时,不顾一切地抢过手机将人锁进了房间,并勒令家里的佣人不许给周斯杨开门。
连老公都说她闹过头了,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稳定的病情又因为这个女人复发。
她绝对不能容忍。
于是越想越激动,指着应倪的鼻子乱骂一通。
应倪沉默地听着,苏云虽然刻薄,但良好家教让她骂不出过于肮脏的字眼,来来回回只有重复的几句,不是让滚就是啐她恶毒,单薄的字眼根本伤不到应倪。
直到苏云狠狠推了她一把,近乎崩溃地嚎哭道:“我好好一个儿子,瞧瞧你把他变成什么样了!”
应倪的本意是和周斯杨说清楚,而不是站在这里受他母亲的指责。她也已经过了凡事都要争个对错的年纪。宁愿早点回家睡觉,早点起床照顾林容苑。
可听到这样的话,又觉得很委屈ῳ*。
她从没有联系过周斯杨。
一开始或许是带着不服输的傲气,但渐渐的,当棱角被时间磨平后,只是不愿意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因此她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过得很好,不仅学业有成,家庭关系也和睦了许多。即使没地方住,吃不起饭,她也没想过拨通那串号码。
只是在每年生日的晚上,在昏暗的厨房里,给自己下长寿面时拿出来当做唯一的祝福。
房间里的茶香仍在弥漫,但人仿佛失去了嗅觉。
应倪咽了下有些发干的嗓子,平静地问苏云:“我怎么了?”
而这样平和的语气并没有安抚苏云暴躁的情绪,反而让对方更感愤怒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她笑着抹了把眼泪,又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差点把他害死你知不知道!?”
……
同一时刻,在车内闭目养神的陈桉接到周斯杨的电话。
准确来说不是电话,是微信电话。
接通后,那边没人说话,但他察觉到很轻微的呼吸声。
陈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迅速拉开车门,往会所的方向走去。
过了几秒,当他走到电梯口时,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牵住了他的脚步。
“陈桉,我还在家里。”
“家里?”陈桉属实没想到。
周斯杨说:“我妈把我卧室的门锁了,她自己去了。”
这个点儿上上下下的客人很多。电梯虽在下降,但数字跳跃了又停滞。陈桉脚尖一转,往步梯通道走。
一步跨三层台阶,他没有细究原因,而是问:“你家住几楼。”
“二楼。”
陈桉脚步顿住,眉头皱着:“你怎么不跳下来?”
周斯杨沉默了。
陈桉说:“跳下来吧。”
“我妈……”周斯杨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妈她因为我精神状况不太好。”
入秋的天气不热,会所空调开得也足,但陈桉硬生生爬出了一身汗水。
到了十一楼,他喘着气往前台描述的长廊走去,“然后呢?”
又是沉默。
“我也不知道。”周斯杨声音轻飘飘的。
就和很多年前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似乎白长了八年。
甚至越活越倒退了。
和应倪分手后,他赌气地和一个喜欢他很久的女生交往,但连三天都没坚持住,之后,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夜颠倒,三餐紊乱。
随之而来的是心率失调,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每天睁眼到天明,动不动就泪流。
他瞒着所有人,从先前的房子搬出来,租到一个离应倪学校很近的公寓,每天透过窗户偷偷地看应倪,像一个猥琐的变态。
应倪的生活和从前一样充满色彩,她从不缺乏追求者,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周斯杨的心脏像被什么长了獠牙的怪物啃噬一样,疼得只能用匕首划破皮肤来缓解。
随着时间的流逝,自残释放的内啡肽已经麻痹不了痛楚。有一个阴天,他忽然想:或许他死了,她就会为她所作的一切感到后悔。
当然这个一切,仅仅指的是。
她不要他了。
苏云赶到英国时,周斯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好在跳下去的七楼下方有一个看不见玻璃阳台,虽然全身多出骨折,但并不致命。
出院后,周斯杨被强制送去了美国。
身体痊愈了,但心没有痊愈。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或许早就患上了。定期的心理咨询加上安定药物的服用并没有让他好转,甚至越来越严重。
在他再一次准备自杀时,苏云当着他的面喝下了农药。
幸而抢救及时,苏云也没来得及喝多少,换血脱离生命危险后,父亲让他跪在床头,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周斯杨彻底清醒过来。
他开始规律地生活,强迫自己运动,每天晒一个小时太阳,按时吃药,积极接受治疗。
直到去年,他才完全脱离药物痊愈。
但苏云的状况一塌糊涂,因为害怕他再次自杀,杯弓蛇影,患上了重度焦虑症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
……
“医生说不能再刺激她了。”周斯杨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音量越来越小。
陈桉反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招惹她?”
周斯杨回答不上来。
陈桉也没时间等他回答:“我去看看情况,先挂了。”
离包房只有几步时,陈桉将手机揣回衣兜,抬手正要敲门,咔的一声,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应倪搀着个女人出来,因此吃力而咬着牙,陈桉见状从她肩膀上接过,将人搭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他问。
应倪直起腰,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怎么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晕了。”
“我是说你怎么了,有没有事,她打你没?”
“就她这样还打我。”应倪呵一声:“你狗血剧看多了。”
120打后没多久,周斯杨的父亲赶来了。陈桉和他见过一面,再将苏云交给周斯杨的父亲后,便抓起应倪的手离开。
两人拉拉扯扯到了门口,应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送她回家,在苏云那儿受够的委屈一股脑地宣泄出来:“你是傻逼吗!我说了不用送就是不用送!到底能不能听懂!”
两个人颜值出挑,衣着不菲,但行为称得上是跌价。
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前台站在两步开外不知所措,经理已经去找保安了。
怒吼对陈桉毫无用处,他的情绪稳定到像钢筋水泥一样经年不变。应倪深吸口气问,“你是不是想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一架?”
闻言陈桉只好松手。
应倪冲了出去,一直跑到大马路上才停下来,然后低着脑袋继续往前走着,漫无目的地摆动着双腿,行走间,她消化着苏云说的那些话,不停地剔除着扎根在心底和周斯杨有关的那些根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当她终于从长时间的呆滞中回过神来时,转过头的瞬间,陈桉赫然定格在视野里。
他隔着不远也不近,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站在一个有些破旧的路牌下。飞蛾不知疲倦地撞着灯泡,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应倪忽然有一瞬间的出神。
“现在可以回去了吧。”他走过来。
应倪后退一步,打了个喷嚏:“你怎么像个鬼一样。”
“鬼?”陈桉笑了下,脱下西装扔她身上,“鬼有我这样的吗?”
“我是说你阴魂不散。”应倪说完又阿嘁一声。
陈桉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笑了,“穿上。”
“你说穿上就穿上?”应倪揉了揉鼻子,将衣服团成邹巴巴的一团给他扔了回去,手臂抬得很高,近乎是朝他脸上砸去的,还不忘讥讽:“又是周斯杨拜托的?”
“你怎么不去当他的狗!”
深色的衣服从陈桉脸上滑落,坠回到手里,由于手臂一直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没动,一半掉在了地上,衣袖沾上了灰尘,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或许夜深无人过于静谧安静,也或许是两人的距离很近。陈桉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柔和,但明显能听出里面像是被磨过的锐利。
“在车上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吗。”
应倪显然没反应过来,眉心拧着,表情迷茫。
陈桉耐着性子解释:“觅澍奶茶店,你被人欺负的事。”
“哦。”应倪抬眼,“不就是周斯杨告诉你的吗。”
她脸上没太多表情,让人分不清是真这么以为,还是故意装傻。
陈桉捡起西装,松松垮垮地拎在手里,直起身体的瞬间,视线不偏不倚正好抓住她眼睛。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再好好想想。”
第26章 不要淋雨了
想想。
还好好想。
应倪压根想不了半点, 她的脑子被苏云的话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的空隙,多得甚至快要爆炸了。
于是扶着贴满广告的电线柱, 慢慢地蹲了下去。
姿势有点像可怜的乞讨人,又有点像街溜子。声音低得也不像是她的。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为什么都非得让我想。”
“都。”陈桉抓住关键字。
今晚的月亮黯淡无光, 路灯也像电压不足似的昏暗微弱。应倪抬着脖子费力地望着他,双手环抱胳膊撑在膝盖上。
或许是肤色过于白的缘故, 一点点光晕下来,清晰可见她眉眼透出的疲倦。
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下巴。
是啊。都。
姑妈打电话过来让她去相亲, 说要是再做手术没钱怎么办,你总得为你妈想想。
苏云晕倒前苦苦哀求她, 就算不为她考虑, 也要为周斯杨想想。
现在他也来跟自己说, 你好好想想。
想。只需用脑子思考。
看上去是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心力交瘁了。
陈桉从她的话里探出一丝蛛丝马迹,“她和你说了什么。”
应倪不吭声, 迟缓地垂下眼皮。余光里陈桉一步步地朝她走近。停在她跟前时,盖上来的阴影挡住了视线里所有的水泥色。
像是反应慢了半拍, 过了几秒她才抬起头不答反问:
“他又抑郁了?”
没有名字,只有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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