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是叙旧,实则是取经。
温珍慧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因理念不同,毕业后自立门户创建了个人品牌,也是从打货贴牌做起,一步一步开分店,请独立设计师,开工厂……近两年更是如日中天,陆续入驻了全国几十家大型商场。
聊了近半个小时,备忘录记了整整十几页。应倪还想再细问,见温珍慧口干舌燥再次让侍应生添茶水时,及时收起手机,招呼先吃饭。
作为中间联系人,余皎皎毋庸置疑非要加入,她的话痨属性从不分场合。
在聊到学生时代的某个话题时,她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我和珍慧的关系为什么突然变这么好吗?”
应倪心说能有什么原因,你不是一向一会儿和这个亲如姐妹,一会儿又要和那个永世绝交,川剧变脸都没你快。
碍于文静的温珍慧坐在对面,应倪笑得异常温柔,很给她面子:“为什么?”
余皎皎:“我和她都喜欢余柏松,我们组成了情敌联盟!”专门对付你。
应倪没什么反应,符合她的作风。
而旁坐的温珍慧,听到这句吞了一半的甜虾都吐出来了,红着脸吞吞吐吐道:“你不要瞎说,我有未婚夫的。”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余皎皎立马捂嘴。应倪接过话题,问珍慧什么时候办婚礼,一定要记得邀请她。
温珍慧连连点头答应,说时间还未定。
话末,又感慨似地说了一句:“真没想过你会和陈桉结婚。”
应倪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温珍慧不混校友圈,记忆可能还停留在她男朋友是年级风云人物周斯杨的时候。在她眼里,大概两人金童玉女,从高中到大学,理所当然地以为会修成正果。
“我也没想过。”应倪淡笑了下。
她的笑容其实并不苦涩,但也不是全然的幸福。
温珍慧立马想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两人毫无征兆结婚的传言。
有说应倪抓住了陈桉把柄威胁的,也有说是陈桉强迫的只为了报复折磨,还有说一夜情把肚子搞大,领完证又流产了……传言五花八门。
温珍慧高中时期和应倪一起办过时尚社团,和陈桉在同一个队伍当过志愿者,虽然和他们的交集都不深,但她喜欢从言行举止的细微处观察人,多多少少也算了解一些。
应倪没有大家眼中那么娇蛮无理,陈桉也没有看去那样木讷内敛,人品都挺好的。
因而不相信传言,甚至觉得荒谬。不过也听说了应倪父母的事,人活在世上,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随遇而安会幸福很多,就和她决定联姻一样。
于是笑着安慰:“高中同学,毕业后没联系,过了几年又结婚,良缘再续啊,你们很配,真的很配,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她微蹙眉,像是因为想不起来而非常懊恼,应倪和余皎皎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半晌,她忽地巴掌一拍,“天作之合!”
“……”
余皎皎动作一滞,不知道是被巴掌声吓到还是被四字词语给整荒谬了。她瞄了眼应倪,应倪笑容不改,“是蛮合的。”
心底却在冷呵:一人图钱,一人图色,他们的婚姻没有感情,只有肉、欲,全在床上进行,还能怎么不合。
温珍慧点着头肯定她的回应,两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十分般配,一个美艳,一个硬朗,一点就炸的性格也最适合情绪比泰山还稳定的人。
两人压根不在同一个频道,余皎皎也不敢戳破那扇互通的门,话题顺自其然地揭过了。
之后断断续续地聊着天,大约是喝了清酒的缘故,性格内敛的温珍慧逐渐活络起来,话题也越来越大胆。又一口清酒抿下去后,她主动提起余柏松。
“男人的花期真短啊,帅了一个学期就败了,幸好你没和他谈,不然看到他现在发福的样子,你绝对悔不当初……哎,当时真帅啊!”
应倪已经回忆不起余柏松长什么样了,说明最好看时也就那样,“帅吗?一般般吧。”
这话一出,余皎皎生ῳ*气了。她最讨厌应倪不屑一顾地睥睨她们为之摇旗呐喊的人或事。搞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如痴如醉,只有她一个人遗世独立地清醒似的,
“一般?一般你为了余柏松把你老公关进器材室?人也没干啥啊,打篮球对抗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余柏松自己没站稳,你就着急出头,才不是一般呢,你明明被他勾得都丢了魂好吧!”
应倪被她一通怼得头疼,无语道:“都说了没有。”
温珍慧双眼瞪大好奇:“不是四班的几个男生干的吗?”
话音落下,应倪看向温珍慧,温珍慧看向余皎皎。
余皎皎说:“是啊,应倪指使的。”
视线重新回到应倪脸上。
应倪气笑了,“别一天到晚造我谣。”
余皎皎无语地呵一声,“我造屁的谣,是你自己说要收拾他,四班喜欢你那男的站你旁边听见了,比赛完就带着几个人把他锁了。”
应倪听完人傻了。
没想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她当初只是随口吐槽一句罢了,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有毛病吧,我又不是皇帝,说的又不是圣旨。”
余皎皎掐着嗓子,学她高高在上回应表白的人时的话:“我喜欢的人必须甘愿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为我生为我死,为我付出一切,懂吗?”
应倪:“……”
余皎皎冷嘲热讽:“都愿意为你死了,欺负个公益生算什么。”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温珍慧硬着头皮缓和气氛:“也不能全怪你,几个男生占主责,器材室锁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到这儿,她有些忍不住地加了句:“要是没感冒的话。”
应倪又傻了一下:“他还感冒了?”
余皎皎纳闷:“你怎么知道?”
温珍慧回忆了一番,尽可能讲述她记住的细节。
陈桉是第二天一早被罗瓒找到的,找到后送去了医务室,医生测了体温后立马打了120,罗瓒陪同前往,因为身上没钱给刚一起做完志愿活动的温珍慧打了求助电话,由此知道事情的始末,也义愤填膺地调了监控抓凶手。
后续是学校负责了医药费,几个男生只是口头警告处分。
“四十点三度?”应倪嘴巴微张,表情显得难以置信。
温珍慧拍着胸脯,仿佛仍心有余悸:“罗瓒说的时候我也吓到了,我有一个表妹是高烧四十度走的,他还多了零点三。”
“高一的春季篮球赛在五月份,气温不低,又不是在露天广场睡。”应倪眉头紧锁,“怎么会感冒呢?”
温珍慧摇头,这她怎么可能知道,反正去医院探望的时候,陈桉上呼吸道已经感染了,并伴有轻微肺炎。
躺在那儿脸色苍白,嘴唇紫红,奄奄一息的样子和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刚剧烈运动过没换湿了的球衣,也可能是体质问题。”温珍慧猜测。
后半句让应倪忽然想起三月初去医院看林蓉苑时,京京看着窗外树枝发出的嫩芽忽然感慨的一句,‘春天来了,他哥又要感冒了。’
当时以为京京的意思是流感高发季,陈桉天天在外跑,容易感染,想着是个人在特殊时期都容易染上,便没把京京的担忧当回事。
现在看来,陈桉不仅春天容易感冒,一但感冒还是吓死人的高烧。
见应倪垂眼沉思,久久不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低落的情绪里。
温珍慧用揶揄的方式安慰,“别想了,都过去这么多年,现在再心疼也没用。”
余皎皎吃着蜜瓜沙冰,余光瞄了眼应倪的手机界面,不出所料,果然是在挑选装修图。
温珍慧不知道内情,她可了解得一清二楚,应倪压根不喜欢陈桉,也不可能为之前的事感到愧疚或是别的什么。
陈桉或许是真心喜欢,但她明显是为了钱勉为其难地凑合过。余皎皎吧唧着嘴抱不平:“想多了,她才不会呢。”
应倪闻言抬头,虎口蹭了蹭鼻尖,想到刚发出去的注意保暖的生硬关心,莫名有些心虚。
第64章 睡觉
初春的天气变化莫测, 风一吹,隐隐有下雨的迹象。温珍慧的未婚夫担忧她感冒,驱车前来送外套, 饭局也就顺其自然结束了。
余皎皎要去十公里外的电视塔赶二场,应倪独自站在街头打车回雅顿。
晚间高峰期, 排队人数破百。等待司机接单的时间里, 应倪百无聊奈地挑选货架,时不时退出去看打车软件, 以及顺便瞟一眼微信聊天框。
说是顺便,其实查阅后者的次数比前者更多。
陈桉没有及时回复, 她盯着最后一条消息和输入框组成的极窄缝隙,也不知道怎么了, 心和那儿一样空落落的。
大概是出于愧疚吧, 即使她不是直接始作俑者, 陈桉烧成肺炎的事归根结底是因她而起。
应倪缓慢眨了下眼,视线从屏幕转移到水泥地面涣散。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换作从前,就算愧疚也只会以一种臭屁的心态, 归咎于自己太有魅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听到温珍慧说四十度三的那一刻起, 从日料店步行到十字叉口的这段时间里,后悔情绪越积越多,在看到从诊所出来的病人咳嗽到捂嘴干呕那一刻, 憋不住了, 双手拍上自己的脸, 喃喃自责:“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她不仅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应倪点了支烟, 躲在背风远离人群的巷子口眯眼抽着。
同时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千万不要感冒了】
和直男语录中的“多喝热水”没太大区别,但确确实实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发送成功后,直接按了侧键熄屏。
这条消息和以往的都不同。
只需要看见,不需要回复。
……
网约车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拥堵后抵达雅顿庄园,由于外来车辆放行需要登记,应倪嫌麻烦,让司机停在最近的侧门,步行回去。
玄关的灯和出门时一样,只开了最暗的一档,或许是屋外天色黑沉的缘故,照得周遭明亮清晰,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看见了藏在承墙柱后只露出一个小角的行李箱。
应倪将包一扔,光着脚走过去。箱体全黑,拉杆上缠有一条日本某航司的托运标签,看清上面的名字后环顾一圈。
回来了,可人呢?
厨房和客厅都安安静静,应倪敲了书房的门也没人回应,她还试图喊了两声陈桉的名字,只有一个摆在屋中央的行李箱无声地望着她。
陈桉是一个很爱收拾的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断不会把行李箱大喇喇地扔在客厅。应倪隐隐察觉不对劲儿,倒回去推开书房的门,因为窗户半开,长时间无人办公,桌面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于是走回玄关,从包里摸出手机,她一边拨陈桉的电话一边往他的卧室走。电话有延迟,打了几秒才打通,铃声也骤然在卧室内响起。
“明明在家为什么不——”抱怨的话在门推到一半时憋了回去。应倪维持一手撑门,一手攥手机的姿势良久。
屋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随着外面的光线倾泻进来,才隐约可见躺在床上的人型轮廓。
场景重现般的,床头柜上放了杯已经凉透的水,旁边凌乱散落着几板药片,体温计横躺在中间。
唯一不同的是躺在床上汗涔涔的人从她变成了陈桉。
难怪不回消息,原来已经倒下了。
应倪无奈地撇了撇唇角,走进卧室,反手轻阖上门。幸而听见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挂了电话,没有吵醒陷入昏睡之中的人。
正这样想着,不知是打开手机照明灯查看药名的光线闪到了他,还是说坐在床沿的动作过大,陈桉在昏昏沉沉中抬起头来。
察觉到动静的应倪转身,“吵到你了?”
铝箔片从手里滑落,砸在桌面发出轻微声响,显得室内尤为安静,陈桉在安静之中彻底睁开眼,嗓子沙哑,语气却一点也不含混:“出去。”
“……”应倪一愣。
她已经尽可能地将声音降到最小了,又不能开灯,铝箔包装的药再怎么轻拿轻放也不可能完全无声。
冲她发什么脾气。
应倪在黑暗中乜过去一眼。陈桉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在冷漠地说出那两个字后就闭上了,碎发被捂住的汗水沾湿贴在额前,呼吸急促粗重,看着比她感冒时难受多了。
气若游丝的样子,也渐渐和温珍慧的描述重叠起来。
也像是穿越时光,代替她出现在少年的病床前。
应倪抿了会儿唇,弯腰凑近点,想看看他的唇色是不是和葡萄的颜色一样,烧成了乌紫,是的话要即刻将他送去医院。
“没听见吗?”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陈桉哽了下像被刀割似的喉咙,慢慢地说。
应倪当然听见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平平和和地道:“你生病了。”
说完,又语气更柔软地加了句:“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陈桉笑了下,从胸前里闷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应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瞪眼。
“你以为我在叫让你滚?”陈桉缓慢地睁开眼,睫毛因为升高的体温而沾染上了一层雾气,“会传染的。”
应倪呆坐着眨了两下睫毛,反应过来误解了他后,掷地有声地道:“我已经感冒过了,我一年只会感冒一次。”
陈桉又笑了。这次的笑和先前不同,明显有觉得荒谬的成分在。
心虚的感觉又来了,应倪扭头躲避他的目光,看着床头柜上的体温计凶巴巴地问:“测体温没?多少度?吃药了吗?”
陈桉只“嗯”了声,而后坐起来。伸长胳膊拉开床头柜最下一层的抽屉,取出两枚口罩。一枚单手给自己戴上,一枚递给她。
“麻烦。”应倪无动于衷。
陈桉拎着纺布往下扯了扯,确保完全遮住口鼻后才开口:“你要是也染上了就没人照顾我了。”
无懈可击的理由,也让应倪的内心得到了莫名其妙的满足——他果然需要她的照顾。
应倪手指蜷了蜷,很快接过。撕开包装往耳朵上挂的时候,垂着眸吐槽:“我感冒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啊。”
“不一样。”陈桉说。
应倪抬眼,将台灯打开,“怎么不一样。”
光线亮了些,照得陈桉的瞳孔更为深邃,“哪里都不一样。”
“……”应倪觉得他脑子肯定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说些废话,话题回到正事上,“多少度?”
“低烧。”陈桉说。
应倪不太相信地拿起温度计,往他脸前怼,“再测一次。”
陈桉接过,撩起衣摆,夹在腋下。乖巧顺从的动作不免让应倪想起陈桉让自己测体温时的艰难,不仅抱怨他烦不烦,还几次三番地大叫让人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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