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陆小少爷在门外等着呢。说是等下一起去吃饭,然后今晚去喝酒。”
齐嘉砚压平嘴角,一双桃花眼毫无波澜,抬手将有些歪斜的领带扯正,空着的另一只手一面编辑着信息,一面启唇,淡淡出声:“不去。让他回去吧。”
陈昊被他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点糊涂了。门外等候着的陆峥荣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等了会,没人来请他这位少爷,于是便夺门而入,“啪嗒”一声响,打破了办公室里原本的安静。
“喂,小齐总,怎么把我晾在外边呢?等下请你吃饭,到了八点还有个酒局,去不去?”
陈昊默默带上门,走出办公室。
齐嘉砚缓缓掀起眼皮看了陆峥荣一眼,不咸不淡道:“没空。”
瞧着座位上的男人惜字如金的模样,陆峥荣早已习惯,被拒绝后,也不灰心,仍然不依不挠说:“怎么不去呢?该不会是怕家里给你牵线牵的那个婚约对象吧?不会吧,你怎么回事啊?我都到处宣传说今晚要带个大帅哥去给他们见见世面,你可不能让我丢了面子啊!”
若非工作需求,日常生活中,齐嘉砚不会碰酒,也不会去酒局,这是他工作后与林舒玫约定好的。
只见他神色淡漠,低垂首,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桌子上杂乱文件,额前的碎发往下堕,恰巧遮住高立的浓眉,“是你自己的事。”
齐嘉砚一顿。
“还有。”
他抬起眼眸,盯看着陆峥荣,眸中掠过狠意一瞬。
“婚约的事,不要放在明面上讲。陆峥荣,你要记住,我没有婚约对象。”
恰巧视线相对,仅是一瞬,陆峥荣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在陆峥荣印象里,桃花眼该是柔情似水的,至少他哥哥陆新源是这样。他实在不懂,同样拥有桃花眼的齐嘉砚怎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当然知道,齐嘉砚的意思就是让他别到处乱说呗。
“怎么不能到处乱说?莫非你早有了心爱之人,打算筹谋一番然后为她反抗家里面那些个长辈们啊?”
话一出口,陆峥荣自动开始脑补一场豪门大戏。
齐嘉砚压了压眉尾,脑海闪过一瞬画面,短暂却也清晰。雷雨夜,漆黑卧室内,林舒玫拢抱着蜷成一团的被子,两眼红的可怕,泪水沾湿因恐惧雷声不敢去喝水而发干的双唇,她开口,含糊不清:“哥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雅芝说,你是不是去谈恋爱了……”
那时候林舒雅不过高一,心智尚且幼稚听风是风,他也只不过是因为和齐序康在公司发生了些口角所以才迟了些回家。这次齐、许家有意牵线他与许容二人,本就是长辈的意思,他无意,也不想让林舒玫为此担心。
齐嘉砚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入柜子,关上锁好,动作娴熟。他没有否定,双手交握,反问陆峥荣:“难道你不是?”
他又补充道:“闭上你那爱胡说八道的嘴,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罢了。”
当然,这样严厉的警告陆峥荣也并没有听进去多少,脑子也没有转过弯来,“什么啊,凑合你和许容的不就是你们家那些长辈吗?”接着半开玩笑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怕你妹妹多想吧?”
这次齐嘉砚依然没有否定,也没肯定,双手交握的动作不变,只不过转瞬间,脸色便愈发阴沉。陆峥荣认识他有三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也知晓,齐嘉砚这副表情定是触及其逆鳞才会不顾形象摆这样阴森森的脸色。
说多错多,再蠢的人也知道适时闭嘴,陆峥荣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不敢再多言,讪讪而离。
*
阳光挤过繁密的树叶洒落在地,人行道上铺着的是绿黄色的地面砖,远处望,像是人为给它盖了层金灿灿的薄纱,停在枝头的无名鸟也只顾探头探脑,偶尔会迎着暖阳,懒懒啼叫几声。
下午三点半的惠京城,就连空气都多了几分惬意。
“喂,是林小姐吗?”
外卖员驻足在树荫之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矮楼,距离商家隔了大半个城。若不是下单的买家给了他一大笔小费,他都不愿意来送这一单。
林舒玫和其余三人在二楼布置棚内的拍摄场地,将近一个下午的光景,也就才布置好了两处场地。第二处新年主题的场地布置好后,四人疲惫不堪瘫坐在地上,平日里最为精致讲究的王莎莎也不管不顾,抱着道具鲤鱼,盘腿坐在角落里。
林舒玫怀里也抱着个抱枕,不过是个小福娃,整个人靠在墙边,脑袋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随即传来欢快的铃声。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林舒玫感到狐疑,但还是接听了这通电话。
“……你的外卖到了,麻烦你下来取一下可以吗?我这边还有别的单子要跑。”
“哦哦,好,我这就下去。麻烦你了。”
听完外卖员说的一番话,林舒玫心中更是疑惑,把怀里的福娃交给同样靠在墙边李雅芝,起身问道:“你们谁点的外卖?填了我的手机号码?”
三人坐在地上,一脸懵懂地摇摇头。
担心耽误了外卖员的时间,林舒玫决定先把外卖拿上来再看看是怎么回事。
接过外卖员递来外卖,林舒玫礼貌的和他道了声谢。只听那外卖员语气中有些埋怨,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容,指了指她两只手拎着的几个纸袋说:“小姑娘爱吃这家蛋糕店的东西啊?可真是幸福,这路途也真是够远的。”
要不是那位先生给的小费顶他一个月工资,他才不送。
“叔叔祝你们感情长久哈!”
外卖员挥手离去,留下有点搞不清状况的林舒玫。
拎着沉甸甸的一堆蛋糕和饮品回到二楼,才迈入门,缩在墙角的李雅芝便弹起身,丢开手中抱着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抱枕朝她跑来。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哎呀,还是这家店的蛋糕和饮品!辛苦了!”李雅芝拎过林舒玫手里的纸袋,死气沉沉的双目亮起光。
坐在地上的其他两人也闻声而来,难掩笑意地分着纸袋里装的蛋糕和饮品。
纸袋沉,林舒玫手指内侧被纸袋的麻绳提手压出了好几道红印子,麻意未散,接电话时,手仍有些微颤。
“外卖拿到了吗?”
“嗯,拿到啦,谢谢哥!”
麻意散了好些,林舒玫握紧手机,继续道:“对了,哥,你今晚回来吗?”
对面没有犹豫,答了她一声“回”。
挂掉电话,林舒玫捧着李雅芝给她递来的巴斯克蛋糕和香橙气泡美式走到一张小方桌边,放下手中的吃食,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大圈后,锁定了道具堆旁的小红凳,她将小红凳拖到桌前,习惯性拍了拍凳面,随即坐下。
林舒玫拆开蛋糕配套的叉子,拿起木制的小叉子,从巴斯克蛋糕的尖角往下切去。切下的那一小块,软趴趴的倒在碟子上,她用叉子轻轻叉起,放入嘴中。
小时候,林舒玫总是把蛋糕吃的满脸都是,奶油和蛋糕屑糊了满脸,活脱脱一个小花猫。被外婆笑话过一次后,就缠着因吃相好看被夸的齐嘉砚,让他教自己怎么吃蛋糕才不会弄成小花猫。齐嘉砚当时已经是小少年了,懂事,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没拒绝,让佣人去买蛋糕。
在林舒玫印象里,八岁后,每一年都能过好几个生日。最夸张的时候,是九岁那年的冬月,整整过八次“生日”,平均下来每周两次,齐嘉砚不厌其烦给她唱了八次生日歌,她也做了八次“小寿星”。
其实除了真正的生日,平日里的那些生日,不过是她想吃蛋糕,又想要仪式感的幌子罢了。
她记得,那天午后,她吃了三块蛋糕才把齐嘉砚教的方法学会,与今日一样,也是这家店的巴斯克蛋糕。只不过,今日的蛋糕,店家放点糖貌似比往常多了些。
望着他们溺在下午茶里,吃着得以缓解疲惫的甜食,林舒玫心想:或许店家是疏忽了。
*
与川西能见到星星的那片夜幕不同,城市的夜空,或许只有孤月。
今夜就是,月明却少了星星,霓虹交错的路灯总是晃眼的,鸣笛声听多了,倒是觉得与鸟叫声无二,都是一样的吵闹不堪。
林舒玫坐在副驾驶坐上,一手托腮,盯着窗外一辆辆掠过的小轿车发呆。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体态高瘦,在齐家也工作也好些年了。林舒玫记得,他爱在车里放一些怀旧港风歌曲,今日也不例外。
前奏缓缓响起,林舒玫便猜到了,是那首月半小夜曲。
司机如往常一样,开口哼唱。
不知不觉,她也跟着哼了起来。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她其实并不觉得有多伤感,就连刚才收到齐嘉砚发来的信息时,情绪依旧平稳。
沉郁不经意在车内弥漫——都怪这音乐。
第9章
江丽苑是惠京最大的别墅区,里面的别墅大同小异,齐家有两栋别墅,一新一旧,林舒玫现在住的这栋就是旧的那栋,共三层,一楼客厅的规格相比于二楼大些,二楼空间小,换个角度而言,也让人更加有安全感。
林舒玫很喜欢待着二楼的客厅里,打开冷气,穿一身轻薄睡衣趴在沙发上,怀里抱平板,即便是工作,也不会觉得乏味无趣。
瓜子在花园里和佣人玩闹,别墅里,又只剩她一人,还有悠悠的古董钟摆声。乐观点想,有钟声的陪伴,至少不会被寂静裹挟。
距她和齐嘉砚最后一次聊天,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沙发离扶梯口有一段距离,林舒玫偶尔会转眼往那看。
这次她把扶梯处的灯全都打开了,明晃晃的,若是不经意瞥向那处,眼睛忽地受到了刺激,敏感些的话,可能会掉一两滴眼泪。
“哒,哒,哒……”
脚步声有节奏的从扶梯处传来,平板触控笔顿在中间,须臾过后才松开。林舒玫埋下头,继续精修平板里的相片。
高跟鞋的细跟踩到最后一层阶梯时,邓瑗把手从扶梯上拿开,她一身红衣浓妆,红唇长发,竟比强光扎眼。
林舒玫坐起身,看了眼邓瑗,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女人的气质独特,艳丽张扬,若是母女二人挽着手在街上走,路人定会觉得这是姐妹或是闺蜜,没人会往她们是母女的方向想。
“还没睡觉?”
邓瑗一停,想到了停车库里少的那辆车便也猜到了——“又在等嘉砚回来?”
话音未落,林舒玫便摇头否定,垂头看着平板,浓睫翕动,“没有啊,最近工作室接了很多订单,在忙工作呢,过几天又要参加毕业典礼了,很多事要忙的。”
听到林舒玫这么一通解释,邓瑗不禁一笑,红唇轻启,“真是长大了,会把忙挂嘴边了。”
林舒玫笑了笑,眉眼弯弯,露出标志性的酒窝。
以往齐嘉砚忙于公事晚归时,自家女儿就会在二楼的客厅等。邓瑗知道,平日里两人相处的时间长,即便毫无血缘关系,感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她若是今夜也傻等,许家的酒局……怕是等不到齐嘉砚回来了。
齐序康为了给齐嘉砚和许容牵线搭桥的是想尽了办法让二人见面,这段时间,齐嘉砚没少往各大酒局、饭局和宴会。估计那孩子也有所察觉了,推了好几个局,要不然怕是耗费更多的精力。
邓瑗想了想,心中暗叹,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毕竟和齐序康的婚姻本就是貌合神离的一段关系。
邓瑗张了张红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齐嘉砚下午发来的那条信息,让她不要把去酒局的事和林舒玫说,于是便也没再多言。踩着高跟鞋来到圆桌前,放下包包,伸手进去,翻找里头的东西。
林舒玫的余光偶然瞥到了这一幕,她和邓瑗一样,选择了不言。
包里杂七杂八的零碎物在人为的翻动下相互碰撞,像是化妆品相碰的声音,又像是钥匙碰到了纸张,混乱的吵杂声引得林舒玫再次抬眸。
“妈妈你今天在家里睡吗?”
邓瑗埋头找着放在包里的钥匙,长发遮住了她白皙的半张脸,“不了,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最近我也忙,不过毕业典礼那天我们都会去参加的。”
这个“我们”自然指的是全家人。包括身为母亲的邓瑗,身为继父的齐序康,还有身为继兄的齐嘉砚。
林舒玫和邓瑗不算亲厚,但也算不上疏远。邓瑗忙于工作,印象里的妈妈是个爱工作的女强人,时至今日,林舒玫也这么认为。
所以自小时,她就在外婆家长大,要到节日才能见得到的妈妈,最初的情感来源皆出于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两岁那年,彼时尚小的她,还没来及去巫更偏理性的父爱就失去了从未见过一面的父亲。
对于父亲的印象,她是从外婆黄悦英口中得知的,然后再靠着儿童天生的丰富想象力拼成而成。
父亲嘛,大概、约莫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白领。除了长得帅,有上进心,找不出别的优点。
小时候的床很大很大,小小的林舒玫躺在那,就像一只布娃娃睡在人类的床上那般滑稽。每晚睡觉前,她都想让外婆给她讲格林童话里的童话故事,到了第二天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分享时,不至于说不出话来。
但外婆总爱唠叨往事,最常说的,便是林城这个小白脸如何从打工族攀附邓瑗,企图飞上枝头的事。
外婆口中的小白脸林城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记忆里,外婆极其厌恶林城,完全不把“死者为大”当一回事,无事时,便拎出来恶狠狠咒骂一番,忙时便丢到一边……
算来,再过些日子,就是父亲林城的忌日了。
*
还是钥匙被拎起时,相互碰撞发出的“铛铛”声拉扯着她从回忆中脱离出来。
又翻找了片刻,邓瑗这才从包里拎出一串钥匙,抬脚往长廊走,修长的腿迈出不过一步,立刻止住了向前的脚步。她扭过头,见到林舒玫在也看着自己,皱了皱眉,“爸爸的忌日快到了,那天就算有什么事也都先放下知道吗?”
七月十六,毕业典礼后。
林舒玫“嗯”了一声,郑重点头,
邓瑗驱车离去时,林舒玫站在二楼的阳台前俯看下边。
银白色的小轿车打着车灯,离开的速度由缓到快,直至就连车尾都被黑暗彻底吞没,她才关上透明门,拉好帘子,光着脚丫走回客厅。
邓瑗临走前,关了好几盏灯,与刚才相比,客厅昏暗了许多。
林舒玫没有坐回沙发,也没有走到别处,而是站立在客厅的中央,定定地望着扶梯口。
仅仅差几毫米,古董钟的指针便会指向代表着零点的数字。
她的心声,跟着古董钟声走。
零点前没等到就回卧室里睡觉。
“哒,哒,哒……”
她心里倒数着。
“3,2,1……”
6/5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