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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低下头去，姿态摆得极低。
姜绪宁吃软不吃硬。
仔细一想这件事情里，陆景森的错误其实没多大。
且此刻对方道歉时话语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态度也诚恳。
姜绪宁沉默了片刻，像是讨不到乐趣的孩童，恹恹收回视线。
“行了，原谅你了。”
她莫名觉得心里憋屈，视线到处乱晃，不经意间停留在陆景森面前的那本杂志上。
“你在看《THE WAY》？”她问。
那是《THE WAY》八月刊的内页之一，是杂志专门为箱包品牌拍摄，她仅为更好了解杂志所以粗略翻看过几遍便记下了。
陆景森坐直身子，坦然点头：“想着总不能空等，就让秘书帮我买来了。”
姜绪宁眼前一亮，方才的不悦被她选择性忘掉，转而语气热切地问：“那你看完有什么想法，或者是意见吗？”
她朝着陆景森那边凑过去些，方才一人宽的距离现在所剩无几。
点点似雨后花园的茉莉花味道与薄荷混合从她身上传过来，苦涩中夹杂微甜，清新不腻人。
陆景森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
“你确定要我说？”他问。
姜绪宁是杂志创意总监，随意评价对方工作的地方和工作成果的行为并不好。
但记忆力一向好的他，这会竟是将姜绪宁才回国不久，在杂志社上任不足半月一事给忘了干净。
更是忘了这本八月刊根本不是出自姜绪宁之手一事。
“有什么不能说的。”姜绪宁不以为然，坐了回去。
“我被公司总部从伦敦杂志分社调过来，就是为了配合主编沈曼完成杂志改革的。”
说着，她饮下一口酒保刚做好端过来的莫吉托。
“好不容易遇到个足够客观，审美也不错的人，当然要问问意见了。”
陆景森嘴角带笑：“这么敬业。”
“也不能说是敬业，只是既然我已经坐到了创意总监这个位置上，就该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姜绪宁摊手，“不然我在业界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她说完，那双明亮的眸子再次转过去看陆景森，神态明媚灵动。
陆景森垂眸，瞥了眼杂志，将其合上。
“那我直说了。”
姜绪宁点头：“洗耳恭听。”
“杂志内页广告占比过大，部分专栏内容质量以次充好，至于为品牌拍摄的内页…意图太过明显，给人感觉更像是在看导购手册。”
这显然是姜绪宁头一回听陆景森对事物的评价，虽然直白了些，可也正好对上了她想要的。
听完后，她丝毫不生气，反而展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
“你的单我买了，还有吗？”她追问，手臂搭在吧台上，撑着下巴，动作放松下来。
陆景森看着她，摇头，语气平缓：“我不是内行人，评价也只能到这了。”
姜绪宁轻笑，正欲说什么，酒保那边又端过来一杯酒放在她面前。
她不解：“我没点这杯酒。”
酒保颔首，抬手指向姜绪宁身后某个方向，“是那边客人给您点的，说是请您喝。”
姜绪宁身子转了方向，视线跟随看去，才发现斜后方单独的圆桌前坐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男人身着最新款时装西装，见姜绪宁看过来以后，端起面前的酒杯朝她示意，手腕处的名贵腕表也因着这动作显露出来。
陆景森神情淡然，表情从来都是那般冷静自持的，这次却忍不住转头去看。
而后，他的目光转向姜绪宁。
对方的模样在模糊的暖黄色灯光下也丝毫不逊色。
反而因为身后的灯光过强的原因，乌发上宛如被披上一层薄纱，身上的氛围更为神圣精致。
他眼底升起些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情愫。
是不安。
第11章 一步一个地雷
姜绪宁盯着那男人看了几秒，甚至还给对方一个友善的微笑。
可随后，她就果断收回视线，坐直身子将那杯酒推过去，对酒保淡淡道：“帮我把这杯酒还给那位先生吧。”
“就说，我今天喝的酒已经够多，喝不下了。”
酒保心领神会，礼貌将那杯酒从姜绪宁面前端走。
一旁陆景森把这幕尽收，不知为何心里头冒出个问题来。
他开口：“你为什么不想相亲？”
姜绪宁指尖一顿，目光也随之僵住。
但眨眼的功夫，她便恢复如初。
只是却刻意避开了陆景森的目光，始终盯着面前的莫吉托。
“不想相亲就是不想而已，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她回道，语气有种佯装出来的轻快。
嘴角虽上扬着，眼底却无端生出几分苦涩，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轻颤着。
像是为了掩盖住此时的不安，轻轻垂下。
再高傲的狐狸也会有落寞孤独的时候。
再笨拙的人，也能够通过她的神情读出答案来。
至少她并不是同她话里所表现的那样不在乎。
陆景森自知自己的问题触及到对方隐私。
俩人之间安静半晌后，他沉声：“对不起。”
道歉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令原本沉浸在思绪当中的姜绪宁愣了下，带着疑惑转头。
“跟你又没关系，你道什么歉。”她表情无奈又好笑。
说他是木头，可这种时候却又反应的特别快。
陆景森：“只是觉得问了不该问的，冒犯到你了，就该道歉。”
他生得端正，为人做事也随了这风格，只是不免会让人觉得疏离。
姜绪宁倒是觉得这样不错，跟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附和：“嗯，的确是冒犯到了。”
她长长舒一口气，整理好思绪后再次转过去看他，表情还算明朗，反问：“那你呢？”
陆景森眉心轻跳：“什么？”
姜绪宁看着他，继续追问：“你呢？你为什么不想去相亲？”
“你问我，我回答了，那你也该如实说出你的理由不是么。”
陆景森呼吸慢下来，面朝面前吧台上那杯马提尼。
他侧脸偏冷，好似用炭笔勾勒出来般挺拔，灯光下半明半暗，眸光低垂着，叫人看不清眼底情绪。
可不自觉紧握的手掌这种下意识的小动作是藏不住的。
姜绪宁眨了眨眼，瞥到这点细节。
虽然还未听见回答，但她却明白了几分。
身旁坐着的这人，倒还真的不像木头。
“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她说，难得豁达。
陆景森如实说清：“的确不能够回答。”
“那我们俩扯平了。”姜绪宁收回视线转过去，用手撑着下巴倚靠在吧台边，只留给陆景森小半张侧脸。
另一只手轻搭在吧台上，葱白的指尖跟着音乐节奏轻点。
手腕细得好像他一手就能够扣住。
陆景森想。
悦动的指尖也是轻轻的，像是蜻蜓点水般，不知点在了谁的心上。
俩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刚才还要远了些。
短暂沉默将双方包围。
陆景森将那杯马提尼饮尽后，出声问：“能再问个问题吗？”
姜绪宁撑着下巴微微转了点方向，用余光瞧他，“你问。”
“女性，一般会选择和什么样的异性交往？”
话题的方向让姜绪宁摸不着头脑，可一想到刚才对方的动作与反应，她却又模糊明白了什么。
“每个女性的选择都不同，你要是好奇，最好还是直接去问当事人。”她说。
一来一回，这俩人像是在和对方打太极。
找不到弱点，也不敢冒然进攻。
可这时，陆景森却又问：“那你呢？”
“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异性交往？”
姜绪宁撑着下巴的动作顿住。
问她？
姜绪宁本能觉得不对劲，正打算打马虎眼敷衍过去时，忽得回想起下午和沈曼的对话。
她要是在这继续含糊，或者是直截了当拒绝。
会不会不太好？
万一陆景森生气，去陈明湘面前随便说句什么话抹黑她的话，那她不就没机会邀请陈明湘去杂志的慈善拍卖会了么。
可她要是谄媚说自己的选择是陆景森，结果陆景森真的相信了，然后对她…
姜绪宁头脑风暴正激烈时，被她遗忘在手边的手机屏幕忽的亮起来――
【善变的女人】：气死我了！活动现场居然有个GAY说我老土！还说我INS发的自拍全都是P的！
【善变的女人】：甚至他还是当面诋毁的！说完还假模假样的跟我说I'm sorry！sorry你&％！
姜绪宁：“…”
见人盯着手机屏幕半天都没说话，表情也紧绷着，陆景森不禁皱眉，关切道：“你没事吧？”
姜绪宁猛地回过神，浑身一震，接着甚至坐直了身子，郑重说：“没事。”
她尴尬笑了笑：“我…我只是觉得，我的答案没什么参考性，所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陆景森疑惑重复：“没有参考性？”
姜绪宁仓促点头：“对，因为我…”
她停顿，余光被再次亮起的手机屏幕，注意力又一次被吸引了过去。
【善变的女人】：hhhhh！那个GAY想去勾搭一个型男被人家婉拒了！！！他没想到那人是个直男！Hhhhh！
【善变的女人】：我跟你说那个死GAY的表情太好笑了！我待会必定要去问那个型男要INS互关！气死那人Hhhhh！
“…”
冉峤，你这个女人的存在感怎么这么强！
姜绪宁痛苦地闭上眼睛，方才想的回答都被冉峤形容的场面给盖过去了。
眼下她脑子完全就是一片空白，偏生还有人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睁眼，脑袋一热，豁出去般开口：“因为我喜欢的不是男人。”
陆景森愣住。
还不等他说什么，姜绪宁便自说自话，再次确认自己刚才的回答。
“对！因为我喜欢的不是男人！”
什么叫做一步一个地雷啊…
这大概就是了。
陆景森想，一向冷峻的面庞上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目光也呆住。
“而且…我已经有女友了！”
又一个地雷。
“她叫冉峤！”
陆景森：“…”
姜绪宁紧张得身体里血液都在倒流，心跳快得要跳出她的胸膛那般，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指尖轻颤。
身旁的男人则陷入了无休止的沉默当中。
第12章 雨夜
仔细想了想，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理由？
说完那些话后，姜绪宁强行冷静下来想。
像陆景森这样出身的人，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相亲见的人是同性恋，出于爱面子的原因，是肯定不会到处声张的。
而且陆景森也断不会对她有任何想法，陈明湘那边他肯定也不会如实说出理由。
这样自己以后既不会被强逼着和陆景森相亲，也可以保住‘秘密’。
简直双赢！
姜绪宁显然已经彻底陷入‘疯魔’，再加上酒精作祟，让她的思维方式彻底偏离正常轨道。
不过一旁陆景森倒是很快冷静下来，神情恢复刚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眉眼神态淡漠如常，在偏暗的灯光下看，始终带着点不怒自威之意。
“你…”姜绪宁小心翼翼开口，还以为人生气了，“你没事吧？”
“没事。”陆景森回，声音微哑。
姜绪宁抿唇。
生气好像也是应该的。
毕竟换做谁，知道自己相亲见面的对象是同性恋，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她这么想，难得直率：“你想骂就骂吧，趁现在我心里还有愧疚。”
陆景森却放缓了语气解释：“我没有生气。”
姜绪宁眨眨眼，小心问：“你不生气？”
陆景森轻点头。
这回轮到姜绪宁不理解了。
不算上陆景森，以往她遇到的大部分富家公子，几乎都是与肖旭那种人如出一辙的混账。
大多以为自己出身富贵之家，高人一等，为人行事肆意高傲，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
而那些家世不如他们，与他们不同的人，则就成了他们这群少爷的主要排斥欺凌对象。
所以在刚才那番话出口后，姜绪宁心里就做好了被对方骂的准备。
可对方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连半点嫌弃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我大学在哈佛商学院的时候，分到的舍友是个印度人，他和你一样。”陆景森脱口而出理由。
“再加上学校在的城市每年都会有反歧视游行，所以我能理解。”
他很平静，说话的语速也平常无异，“这不是什么会让人愤怒的事情。”
或许是回国后遇到的太多富家公子哥都不成体统，所以到陆景森这里，才会让姜绪宁觉得惊讶。
听完陆景森的话后，笑容从她嘴角升起，锐利的眼神都跟着柔和下来。
“难怪人人都说读书好，我现在可算理解了。”她笑道，“既然现在我们把话都说开了，交个朋友怎么样。”
说着，她主动朝陆景森伸出手，笑得整个人都舒展开来，眉眼更为明媚精致了些。
偏琥珀色的瞳仁里，灯光明灭。
那双眼睛却始终明亮清澈。
陆景森看她，又看了看主动伸过来的手，幽深的眼睛里装了许多。
下一秒，欣然回握，低声应下来：“好。”
夜逐渐深了。
面也见了，话也说开了，自然就没有继续在店里待下去的必要。
姜绪宁主动揽过结账任务，迟一步走出店门。
门外，夏夜的雨到访。
青州城地处江南，一年四季多雨，这样的天气算是日常。
陆景森习以为常，早已发讯息叫陆宅司机开车过来，人站在店门屋檐下台阶上避雨等待。
姜绪宁是走出店门才发现下雨的。
瞧着路灯下雨滴逐渐扩大的身形，她不免烦躁，看了眼手机。
在媒体晚宴上喝了酒后她是打车过来这边的，这会想离开当然也只能打车。
只是夜晚打车本就难，再加上下雨，这会打车排队都排到二十分钟以后去了。
怕是那时候雨都停了，车都还是没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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