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岩石圈外的荒地的某一处无人角落燃起了一把火,许久又升起了数缕烟,开创新纪的老城主的身躯与火焰融为一体,最终只留下未被燃尽的骸骨。
因为荒地冬季风雪的困扰,那火焰燃起又熄灭,没有任何打火工具的叶栎只能采用极其原始的生火手段。
生火、收捡骨灰、将老城主的骨灰埋葬在荒地的各处早已被风雪冻得结实的土壤之中,全靠叶栎的那一双手。
陆终这才明白叶栎手上的那些伤口到底是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为何叶栎会“放弃”新纪、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抛弃我,但那些我根本也不在意,老城主收留我、给了我食物、告知我,我的存在有意义、有价值,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任人唾弃、抛弃的垃圾,这些便足够我无法放任她的身躯被分食。”陆终没有听叶栎提起过她自己的过往,只是觉得叶栎豁达又开朗,从来就不在乎外界的眼光。
现在看来那堆成山的金属垃圾,也不单单是因为叶栎不拘小节、沉迷机甲,那个环境也是她在构建属于她的安全感。
“叶栎,你知道海奎特行动是什么时候开始实施的吗?”陆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似无意又好像是为了让叶栎不继续沉浸在因新纪人对老城主的态度而心寒的氛围之中,突然询问道。
“我来回答吧,”木白开了口,拍了拍有些为难的叶栎的肩,“她年纪也不大,更何况整日埋头想着研制机甲,估计对海奎特行动也没有特别关注。”
“可能是十几年前?”叶栎给了个回答后便等待着木白更加详细地解答。
“老城主最开始提出海奎特行动的构想时,是在十五年前,因为海奎特行动的前提条件的特殊性,当时我并不支持这个计划,也是因此彻底搬出的地下城。”木白叹了口气,作为医生他最清楚海奎特计划有多么违背人类的繁殖规律。
陆终知晓木白的脾气,如果不是不合理到了一定程度,木白不可能对海奎特行动持如此态度。
“滥用了虫族基因是吗?老城主占领的不仅仅是虫巢,还有那些被虫族放弃的卵。”陆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没有虫族照顾的卵虽不会死亡,但也不会自主孵化,那些卵蕴含着极其丰富的生命能量。”木白看着陆终利用腕足分支捆绑在身上的恒温箱,继续说道:“那些卵的生命能量正好可以补充受荒地污染影响的新纪人下降的繁殖能力,因此海奎特计划有了雏形”
“想要控制虫族基因不会影响人类基因应该做了不少努力吧?”陆终也低头看向恒温箱中的卵,除了那卵的外形,她没有觉得有任何与虫族有关的迹象。
“我并不知道老城主是怎么控制的这个平衡,这十几年来的确有因为海奎特行动而顺利降生的新生命,他们也确实如老城主期待的一般,拥有强健的体魄或是在某方面表现出远超于常人的能力,但这些人普遍寿命不长,身体的生长速度也快于普通人。”
木白想起来陆终也是守卫队的人,又知道新纪一入冬她就一直跟在老城主身边,便询问道:“你跟在老城主身边,或许已经见过了他们了。”
陆终猛然想起那些藏匿在阴影之下、从不现身人前的十七人。
“你决定再不进入地下城,单单只是因为不赞同海奎特行动吗?”陆终试探着询问道,不是她多心,而是当碎片化的疑点一点点地浮现、拼凑后,一个让陆终不想接受但不得不正视它的存在的猜测愈发接近现实,她必须验证这个猜测。
铁皮箱中存放着不少叶栎想要带走的金属物以及未完成的武器、外骨骼以及机甲部件,陆终注意到木白那早就该被淘汰掉的也已经换成了她曾在叶栎那里看到的款式。
“如果非要说原因,或许是我感觉她变了吧,和一开始想要建立新纪的时候不一样了。”说完这句话木白习惯性想要揉一揉膝盖,缓解一下因为外骨骼辅助假肢款式过旧造成的膝盖不适,但突然意识到他的旧款式外骨骼假肢已经换成新的了。
他已经老了,所执着的事情可能也就只有那反复遗忘又想起的名字,如果他原本的假肢外骨骼中的配件对叶栎有帮助,他也乐意提供这个帮助,正如外骨骼假肢可以帮助他行走,他也会帮助叶栎继续在机甲师这条路上走下去。
新纪抛开利益与好处,新纪没有什么真性情的人了,叶栎算一个,十几年前那个刚刚建立新纪的老城主也算一个。
荒地迎来了新一日的天明,这一日没有风雪交加的侵袭,是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映照在积雪之上显得刺眼,大家似乎都不想错过这样的阳光,即便前一夜还在与筐蛇尾奋战,战斗结束后短暂的睡眠时间不足以让他们休息好,仍旧先后走出了帐篷,接收着阳光的洗礼。
在这样的严冬,即便是这样刺目的阳光也带不来一点儿温暖,但在阳光下的众人心中的暖意却是缓缓升起,暖意如浸入水中的染料,一点点于他们心间扩散。
“终于可以回去了。”
这句话就好像是一个众人情绪的触发点,引得其他人的纷纷回应。
陆终也不知道重霄与于黎说了些什么,顺利让这枚卵归于了研究所的管理范围,并且同意带上木白与叶栎一同离开。
有木白的带路,离开荒地比让于黎他们自己找留下的路线标记要方便得多,临彻底踏出荒地范围的时候,这一行人只有陆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死寂掺杂热闹、荒芜相伴生机的矛盾土地。
陆终无意识地再次落在队尾,回过头时,重霄也再一次站在了她的身旁。
如那天围剿任务完成后在风雪之中的返途。
重霄的声音很小,二人间隔队伍也有一段距离,那惊呼耳语的音量就像是在诉说陆终与重霄之间的悄悄话。
“我不如你了解鲸族,但或许更高级的文明便是这样,近乎于无的私心与不受个人情绪影响的判断。”重霄说着让陆终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的话语,“有时候一半人类、一半意识体的构成也会让我产生割裂感。”
这些话或许只能够在这荒地与边缘地带交界处说,这里还没有那么多的超维模拟创造的景致,似乎只有在这样的空间之中,人类才可以保持不被超维模拟的绚丽世界迷了双眼,可以清醒地说着发自内心的醒悟话语。
“你不会就因为我刚才回头看了一眼荒地就做了这么多'观后感'吧?我只不过是怀念了一下那些美味的巨兽肉的味道。”
重霄看着陆终自回过头后就一直目视着福切尔的方向,说话时的语气都透着轻松,“不论是因为失望还是期待,都会只看着前行的方向,因为那才是'新目标',但只有没有私心、没有太过强烈的个人情绪才能够那般平静地回头。”
眼里映着的只有广阔的雪地,没有什么私人的情绪,不是不舍也没有怀念,没有遗憾也不存在可惜,
“你的眼里只有土地,没有新纪。”重霄在看到陆终回望新纪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想过以陆终的性格是否会更喜欢新纪这里特殊的自由,但陆终的眼神告诉他,她是一个很合格的意识体。
意识体将一视同仁全部人类,人类是一个共同体,不论是荒地、边缘地带还是中心城,那都是黎星的土地。
走出了荒地范围之后,各种仪器又恢复到了正常工作状态,他们赶回福切尔只是时间问题。
“但你看着那边的时候,眼里的期待都快化成实体溢出,可以算作你违背了意识体基本规定吗?”重霄抬手,指着福切尔的方向。
他是故意的,在看到陆终对福切尔有期待、有归属感的时候,他比谁都欣喜,只不过重霄只会把这欣喜藏在心底,然后装着好像抓到陆终作为意识体却有些自我意识过强的把柄一般,玩笑似的将这话说出口。
“不算违背,只不过比起新纪的兽肉,我更喜欢福切尔的食物罢了。”陆终一本正经地回答。
她只是一个意识体而已,又能有多少自我意识。
*
习惯了完全脱离超维模拟的荒地,在进入超维模拟范围的时候,陆终还出现了不适应的情况,太久没有见到过那么多不同的颜色,一时间陆终甚至觉得眼晕。
“怎么了?”柳烁见陆终揉着眉心询问道。
“可能是太久没休息,有些头晕。”陆终看着遭遇了虫族攻击后却因为超维模拟的存在很快就被修复了的街区,陆终甚至没有这里被虫族袭击过的实感,“为什么不立刻将那些被寄生的人给……”
陆终做了个手势。
“因为这里是中心城。”柳烁自然看明白了陆终的意思,也很理解刚从外面回到中心城就得见到这样场景的陆终此刻的心情。
因为被寄生的人是中心城的人,所以结束这样的人的生命代价更大,背后牵扯的关系也更广,但被寄生的人类就是虫族,留着被寄生的人除了放任他们完成异化、更接近虫族的体态给其他民众带去更大的伤害外,没有任何好处。
“研究所那边也在寻找有没有办法逆转异化。”白榆看着陆终说道,而陆终此刻正在悬浮车中看着那些游走在街道上的半人半虫族模样的民众,没有注意到白榆此刻的神情。
“如果被寄生的是边缘地带的民众,你们的研究所还会想着找到逆转异化的方法吗?”叶栎冷哼,她早就听说了失地这边中心城与边缘地带的矛盾,也感受到了边缘地带与中心城设施、民众生活水平的明显差距。
显然生活在实力为尊、民众平等的新纪的叶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你一个反鲸组织的叛乱者,别说得跟什么都很懂似的。”白榆也不惯着叶栎,他被陆终的信息素压制过,没办法像过去一样与陆终强硬争执甚至动手反抗,可一个反鲸组织来的beta他可没什么必要忍让。
“我们之前路过边缘地带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想要趁机爬车,想要进入中心城,福切尔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知边缘地带的民众中心城的实情吗?”陆终适时开口,没有让这两人在悬浮车上就吵起来。
“中心城有着最充足的武器与活力储备,如果边缘地带的人看到了中心城街道上都是异化的民众,肯定会借机闹事,不会留给我们找到逆转异化办法的时间。”于黎在副驾驶位侧身开口,“异化的民众明天之前应该就能够全部被控制住,一定程度上可以减轻对民众的威胁。”
下一次虫族的袭击何时到来还是未知数,但筐蛇尾的死亡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证明短时间内虫母没办法进行下一次的迁徙,只要确认了虫母的准确位置,他们便可以对虫母展开攻势。
“实在没有逆转异化的办法,福切尔自然会开始集中处理那些异化的民众。”于黎看了眼终端,又是开会的通知,他连这次的任务报告都还没有机会细致整理。
悬浮车从南三门进入了福切尔,这是一般车上有任务罪犯的时候才会开的校门。
南三门直通福切尔的审讯室,朝这个方向开去的车,不用确认身份都能够知道车上有着需要被关进审讯室的重要罪犯。
“这些链子带习惯了我都当做装饰品了,真看到车开在这条道路上才想起来我的身份,还真是不好意思,有点儿忘记身份了。”陆终晃荡着手中的锁链,将恒温箱交给了重霄后,又将那条腕足分支缠在了重霄的手腕上。
奇怪的是离开了陆终的接触,那条腕足分支就好似失去了生机,不再出现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蠕动,跟一条草茎编织的手链没有区别。
趁着于黎没注意,其他人假装没注意,陆终准备把菲斯特的那把短刀放进重霄的战术腰带中。短刀的刀鞘顺着陆终的动作划过重霄的腰间,明明没有任何别样的含义,却让重霄极其不自在地躲闪了一下,但陆终的动作更快,短刀已经插在了重霄的战术腰带中。
陆终轻轻拍了下那把短刀,凑近重霄耳畔轻声道:“这是别人借我的刀,帮我藏好,要是于黎发现了肯定要没收。”
重霄偏头,躲开了陆终的耳语,耳畔的热气烘得他耳根发烫,他的手按在了陆终胳膊上,稍稍用力,拉开了与陆终的距离。
“我确实快到易感期了,不好意思啊。”陆终以为是她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太大,才让重霄如此抗拒。
“也不单单是易感期吧,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了?你身上的味道比信息素'复杂'多了。”盛翎顶着柳烁威胁的目光,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他总不能昧着良心说陆终身上没有任何怪味儿吧!就算柳烁能够因为对陆终的“恩人”滤镜,可以直接扭转嗅觉,臭的硬说成香的,他又做不到这一点!
“报告!”陆终提高了音量。
“又有什么事?”于黎询问,
“我能先去洗个澡吗?”陆终也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在新纪大家情况都差不多,她还真没觉得自己身上味道很大,习惯了新纪的生活方式,她甚至都快忘记在地球的时候她是个多么注重个人卫生的人。
“你是不是还得去吃顿饭,吃饱喝足了再休息一会儿,最好找个人再给你来个全身按摩,这一套流程结束了,你再去审讯室?”
于黎语气不善,陆终选择性忽视。
“按摩倒是不必了,吃饭可以安排一下,我也确实饿了。”
第78章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只有室内正中的位置放着单人桌椅,桌椅之上打着顶光,光线顺着陆终的头顶直泻而下,很符合陆终对审讯室的想象。
“我知道这大镜子是块儿单面镜,镜子之后应该有不少领导。”陆终手腕上的锁链被扣在了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的桌面,陆终想要侧身或是做什么幅度较大的动作也极为受限。
陆终的太阳穴、前额、后脑以及后颈连接上了各种仪器,分别监测着陆终的脑域变化、精神力水平和信息素强度,这都算作比较寻常的监测仪器,但陆终脊椎由中枢区域开始向下延伸,第一胸椎、第一腰椎至尾椎这几处,皆埋入穿透皮肉直至脊柱的探测针。
一开始要不是说明了这是特殊时期为了查明陆终在外这么久是否携带虫族寄生基因,陆终还以为这是对她这个“罪犯”开始行刑拷问。
审讯室中明面上的审讯人员只有于黎和百卯,一位是这次抓回陆终这名逃兵的人,一位是陆终在校时的教官,至于那单面镜之后都有谁, 陆终还真不确定。
“非要走这个流程,我只能这样坐着交代我的任务成果了。”陆终扯了下锁链,接着就看到了百卯让她少安毋躁的手势。
单面镜在一阵细节运作声后上升, 镜子后的房间中的人露出了真容。
“妈、爸?”陆终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副面孔。
是原主记忆中的父母, 二人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模样了。
陆终瞬间起了疑心, 就算鲸族最高等文明的时间非完全纵向发展, 借助最高等文明的科技加上违反时间既定规律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现在的黎星人类文明还做不到这一点。
在原主的记忆中, 她的父母惨死于巨兽之口, 自然是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安稳地坐在这样的房间中,连身上的衣物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超维模拟?幻觉?还是说……这是什么人的精神力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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