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宇总是会夸他有远见,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守寡五年换光明前程。对他这样的言论,陆烨从来都懒得辩驳。
但如今看着这张照片,隔着老远的两人脸上挂着气质相仿的浅笑, 眉眼的弧度甚至都有几分相似,神态更出奇地契合。仿佛中间所有人都像背景板一样,他们明明没站在一起, 却能让人一眼觉得就该站在一起。
沈星宇莫名觉得登对。平日用来夸陆烨深谋远虑的话也忘了说,反而比陆烨还认真起来。
他忧心忡忡地正色:“你和安家妹妹就打算这么两地分居?暂时性的异地恋没什么问题,但长此以往, 还是会有很多矛盾的。”
他为陆烨细细盘算起来:“你在S市刚打拼出眉目,又买好了房和车, 安家妹妹虽然在哪里置业都没什么难度,但她工作在P城,安世这几年的业务也都集中在华南。恐怕总得有人迁就吧?再说,将来你们结婚,有了孩子,需要考虑小孩的教育……”
陆烨拧着眉,忍不住出声打断:“等等,沈大公子,这是你的词吗?怎么突然这么现实主义?”
沈星宇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什么异地分居,什么成家立业,什么结婚生子,根本没在他的人生规划之内。
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语重心长地替自己分析,陆烨眯了眯眼,挑着眉,满脸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异。
“我这可是真心替你考虑,别不识好人心啊。”沈星宇叫屈地叹了口气。
作为沈家最被寄予厚望的长子,婚姻大事被长辈指点多次,他何尝不懂这些呢。只是现在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在最终末日来临前,他只想逃避思考罢了。
“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情繁琐复杂,我才不愿意太认真。但你跟我能一样吗?我某任女友要是出国了,她今天的航班,我明天就能再换个人。你有这种功力?”
陆烨对他竖起大拇指,甘拜下风。
沈星宇仰天长啸:“所以啊,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不着急修成正果?要我说你就该抓紧时间,早点把人骗回家,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一天班都不用上……”
沈星宇说到最后又开始插科打诨,陆烨索性不理,起身将沈星宇推出门外,回到办公桌边继续埋头。
谁说他不急的。
《末日恋人》收官后,安霁月因为表现突出,加上李莉和张导的力荐,被提拔成导演三组的分组长。
升职公告邮件发来的时候是周五晚上,她刚刚进门,准备在陆烨上海的家里过周末。
荣升分组长的安导刚脱了半只鞋,看到这封邮件时一蹦老高,立马闯进厨房,将好消息分享给正在烧菜的陆烨。
“我以后可以自己带节目了!虽然一开始只能带小节目,但效果好的话,还是有希望参与大制作的!”
于是,正企图用一顿大餐贿赂安导,请她考虑有没有可能来S市发展的念头,被陆烨咽了回去。
她与他在一起,从来都该是自由的,锦上添花的,灿烂夺目的。当年她一门心思地朝这个不被看好的行业投简历时,决定去国外读书时,陆烨就从没拦过,眼下她事业正有起色,他自然更不会要她放手。
陆烨腾出手,在油星噼啪和抽烟机轰轰作响中擦了擦手,赞许地拍着她的头。
同居在短期内或许是不可能了,但奖励还是可以有的嘛。
他的声音穿过杂响,低沉醇厚地擦过安霁月的耳垂:“恭喜恭喜,要我怎么祝贺你呢?”
安霁月真的仰头想了半秒。但在一刹那间,她便被掐断了念头。
她整个身子被陆烨的一边臂膀腾空抱起,惊骇的余光瞟见一双手指修长的手点了点打火炉,嘀嗒两声,电灶熄火。她在抽油烟机的低鸣声里猛然觉得下身一凉,低头瞧时,裙摆已经被强吸力的风掀开大半,环着自己臀下的双臂有力地箍紧。
怎么连抽烟机都在帮他耍·流·氓!
男人的劲腰抵着她的长腿前侧,昂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意图明显。
安霁月别开目光,绯色上脸:“这就是你的贺礼?”
她才将将进门,连手都还没洗呢。
“嗯。你不喜欢?”
她哪敢说不喜欢。上周她不过在事了之后随口抱怨了句“没什么新意”,就被抓回来重新来过——那次返工真的将她累得够呛,之前她只需要闭眼躺好享受,但陆烨以为她对这种“没有新意”的路子已经厌烦,硬是哄着她起身在上……
安霁月不敢细想,脸颊红透。上一回的教训还在眼前,她被折磨得又累又痛,结束后嗓音都哑了半天。若是再说不喜欢,还指不定会被用什么方法让她“重新喜欢上”。
何况,她其实,还挺喜欢的。
哪怕是解锁的新·姿·势,她也觉得,意犹未尽,很是有趣。
被拦腰抱起的女孩子没有答话,轻轻俯身,吻了吻陆烨的眉心,睫毛,鼻梁,薄唇,下巴,最后是暗暗涌动的喉结。
每个动作都在说同样的两个字:“喜欢”。
炒了一半的菜,被可怜兮兮地晾在锅里。
卧室门虚掩着,门缝里能看见床单一角,皱皱巴巴,偶尔闪过雪白的脚趾,蜷曲勾起,又猛地放开。
过了很久,虚掩的门又换成了书房。
然后是次卧。
再后来就直接换成了客厅的沙发上。
所以说,家里已经成了不能呆的地方。虽然是性·冷·淡一般的装修风格,但不过短短几周,就积满了旖旎春梦。置身其中,只会反复影响他的效率。
陆烨合了合眼,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着状态。
他手边的报表,正是梁氏集团刚刚发布的年报。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份年报的数据被挤了水分,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陆烨明白,整合收购了一部分股权的梁思南一定在其中调停了不少,才总算让这份血淋淋的年报面世。
断腕,才能重生。于梁思南而言是如此,于陆烨来说也是如此。
陆烨亲自把控了梁氏集团覆盖研报,在合规范围内尽可能地压低了估值。挂着他的名字发布的研报是最有力的佐证,梁氏集团的股价应声而跌。
他望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线条,揉了揉太阳穴,随即拎起西装外套起身。
“哎,你去哪儿?”在陆烨办公室门前转悠多时的沈星宇叫住他,“等会儿还要去隔壁市调研呢。”
陆烨和沈星宇虽然脾性相差甚远,但二人胜在互补,搭档这么久以来一直相处默契。沈星宇对陆烨已经算是知根知底,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他现在这副步履匆匆的模样,显然是有要事。又拎着外套和电脑包,看来是要出门。
工作时间,陆烨出门的目的只会是路演、访谈、调研,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该是这样明显急切的神态,甚至还有几分喜悦和期待。
“老实交代。没有正当理由是不会放你走的。”沈星宇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是真怕陆烨跑掉。近来陆烨已经推了许许多多场调研和路演,这和他来者不拒工作狂的状态完全不符。
陆烨睨着他,撇了下唇角,无奈地叹了口气:“下午那家企业有什么好调研的?拿着外面的落后路线设立的套壳公司,别人不懂,你沈大公子还看不懂?”
沈星宇一时语塞。他自然知道对方的底细,但这话不该是陆烨的台词,他的风格应该是接得住一切机会,不敷衍任何客户才对。
细细想来,陆烨最近推掉的安排,大多都和这种低价值客户有关。这个鱼龙混杂的市场上大部分就是草台班子,砍掉这些工作,陆烨比以往清闲了不少。
沈星宇皱眉:“你怎么突然这么注重work life balance了?”
陆烨轻声咳了下,移开了目光,留沈星宇一人若有所思。
“难道是——”
陆烨当即阻断他的话头,一本正经:“我这是为了身体健康,家庭幸福,生活和谐。”
沈星宇在心里自动翻译:肾体健康,婚姻家庭幸福,床·上·生活和谐。
他点点头,深表赞同。
陆烨推开他继续往前:“我请过假了,要去G市。”
沈星宇登时一激灵,桃花眼都瞪大了起来。
他一把扯住陆烨:“G市现在可不能去啊!”
“为什么?”
沈星宇讶异地反问:“你不知道?你做低了梁氏的股价,连带着G市几个楼盘的项目都被暂停了,现在你没准已经上了G市追杀令。”
陆烨怔笑:“这么严重?”
“你断人财路,还不许别人断你生路?你到底去G市做什么?”
陆烨似乎并没将沈星宇的劝诫放在心上,他转过身,背影清冷决然。
“去接我夫人回家。”
第88章
g市, 梁氏公馆。
梁思南推开一扇扇繁复精美的门,迈步而入,畅行无阻, 仿佛这里还是自己当年生于斯长于斯的家,自己也还是任着性子四处胡闹的梁家小少爷。
但整座梁氏公馆早已不胜当年。那时, 公馆被清晰地划分为两边,一半宾客如云, 一半幽静似水。梁思南的父亲举着杯盏走过人群,一一致意,来到另一侧时便拾起书香礼仪的气派, 问候谢莹, 又来盯他的功课。
梁思南幼时以为,自己会长成父亲这样的人,在优渥自如的祖荫里可进可退,寻一个有缘人举案齐眉。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少年时便背井离乡,自成一片绿荫。
如今的梁思南, 皮肤因为经年沐着户外的风吹日晒变成了古铜棕色,健硕高大的身躯上处处都是结实到快要撑开布料的肌肉块,他正踱着猎豹一样敏锐轻捷的步伐, 似乎在提前巡视着这块将被收回囊中的领土。
梁思南信步而行。偌大的梁氏公馆里静静悄悄,管家侍从不见踪影。
“想来他们也是听到了风声的。”
身后跟着的女声冰雪聪明。安霁月一早就看了z司新鲜出炉的研报,距离梁氏集团的年报发布后不到48小时, 题头旁的落款名字“陆烨”让她五味杂陈。
一份研报外发前还要底稿复检、过合规,陆烨必定是熬通宵做的。而梁思南动作也很迅速,年报发布的隔日便说要带她回一趟g市。
梁氏集团股价大跌, 加上近来疯传的内幕消息透露了梁家对梁氏集团的股价已经远低于控制权,不少人都对梁家避之不及。
甚至连梁氏公馆多年的管家仆从都在躲懒, 远远见梁思南回来,分外识趣地视作不见,任他畅行。
“南哥,”安霁月唤了声正要推开卧房门的男人,迟疑了下,“我就不进去了。有需要的话,你叫我吧。”
她清楚里面的人无外乎是谢莹和程启明。安霁月和程启明不熟,但和谢莹是实打实起过冲突的,这当口她也不愿再去给人添堵。
梁思南点了点头,独自进门。
奶白色的欧式床柱一直撑到了天花板,整张床过于大,显得躺在中间的男人格外瘦小。程启明穿着一身华贵的真丝织物躺卧在那里,明明听见了响动,却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动了动手指。
谢莹呆滞地坐在床边,抬头望见梁思南的身影,沉默了半晌,仿佛当他是个不用特殊招待的自家人。
梁思南顿了顿,又走近了些,瞧清楚了床上即将撒手人寰的男人。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病态的苍白了,反而既红又肿,呼吸里带着浓重沙沙声,像是随时都要哮喘发作一样,嘴唇却是铁青的肥厚两片。裹在柔软真丝里的身板瘦弱如骨,露出的手腕肿胀着,指尖发黑,正极慢极慢地上下敲打,像是在与梁思南打招呼。
梁思南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又后悔——这房里的空气充斥着死气沉沉的浑浊。
他父亲当年去世前,也是这样的状态吗?
那时的梁思南还在国外游学度假,甚至没赶上最后一眼。而今日的程启明也是如此——他一心挂念的小儿子应该刚接到通知,回国的机票有没有订好都不知道。
梁思南毫无感情的空洞声音问:“他是快要死了吗?”
谢莹麻木地应声:“嗯。”
接连两任丈夫去世,她知道自己已经被g市贵妇圈暗戳戳盖上了个“克夫”的章。程启明的病并非一日两日,此刻她也没有太多的难过,更多是在迷惑于自己的命运为何会遭遇这么多不顺,也有些挂念自己正身处海外的小儿子,担忧自己与小儿子的未来。
以及,她也想到了当年同样孤身在外、如今长成参天大树一般的梁思南。
谢莹突兀地开口:“你父亲更要强些。”
梁思南心底狠狠一震。
像是地动山摇前的预警,如果现在不逃,就要被排山倒海般的尘封旧事卷压吞没。
谢莹继续喃喃:“当年,他硬撑着把家里的事情全都布置好,还确认了几遍你已经上了飞机,安排了人在机场接,才安心走的。”
梁思南的下颌骨突地像磐石,脸上的肌肉线条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是我当年不够中用。本以为自己佐助他也有些年头,掌管梁氏不在话下,但很快就把公司搞得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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