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酒桌上的醉鬼昏昏倒地,安家彻夜灯火通明。
安霁月出生时,卡在了安珀与陈娴结婚9个月。向来性情温和的安珀终于大发雷霆,怒吼质问了陈娴整夜。
自那晚起,安珀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可以理解年少轻狂,却无法接受妻子仍与旧情人有来往,更无法接受二十余年的承欢膝下的女儿并非亲生。
安珀日日借酒浇愁,气极时,他甚至交代了自己信任的下属,前往国外将安霁月带回来做鉴定。更甚,他要律师直接拟好了继承权变更的通知,发到大洋彼岸的女儿的邮箱。
人人皆知安氏夫妇举案齐眉,而安珀如今彻夜不归,早就在亲友圈内传开。猜忌纷至沓来,挖到当年旧事不足为奇。
直到一日。那位郁郁不得志的创始人亲自从顶楼一跃而下,他唯一握在手里的,是自己视若珍宝的项目策划书。
得知消息的安珀没来由得恐慌,他当晚主动回了家,却发现家中也人去楼空。陈娴走了,什么都没有带走,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只有主卧的床上放着一张泛黄的旧页,那是二十年前的亲子鉴定。原来陈娴一早就确认过一切,但她很明白,当难堪的过往翻出来时,二十余年的夫妻琴瑟和鸣便轰然倒地,一纸鉴定也无力回天。
安珀心力交瘁地颓然倒下。与那个执念太深的男人不同,在他心中,家庭永远是第一顺位。如今,原先美满到令人艳羡的家庭却遭遇飞来横祸,妻离子散。
安珀将一切托付给刚刚从国外赶回来的越辉,嘱咐她照顾好安霁月,悄然退场。
第90章
傍晚, 温风转凉,残阳如血。
安霁月站在病房门前,看见里间有人影在走动。她认出那是越辉的背影。
门并没有关严, 人声偶尔传出来。她抬起手,指尖剧烈地颤抖着, 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陆烨并肩立在安霁月身边,寸步不离, 像时刻准备护她的骑士。他高过安霁月一头多,透过玻璃,能看见病床上的男人。
男人骨瘦如柴, 脸颊凹陷, 却笑得乐呵呵:“我觉得挺好呀。别人化疗都会掉头发,我这样直接看不出来有没有掉头发。”
男人说着,指了指自己光亮的脑袋,上面歪歪扭扭的戒疤依稀可见。看上去,他已经受戒出家许久。
陆烨跟着他浅浅一笑, 忽然有点明白安霁月的乐观天性是从哪里继承来的了。
他握住安霁月的指尖,墨沉沉的眸递给她一个坚定温和的眼神。
“霁月,别怕。”
他会在这里, 陪着她面对一切。
安霁月推开了门。她喉咙干涩,哑着嗓音,叫着:“爸爸。”
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叫过了。声音一出,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哭出来。
床上的男人呆若木鸡,嘴唇颤抖, 难掩激动地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端详。
越辉连忙将安珀扶了起来坐好。安珀颤巍巍的手伸向安霁月:“月儿?月儿都长这么大了?”
安珀和陈娴当年送她去上学时,安霁月还是青春满面的女大学生, 转眼间,她已经是穿着衬衫套裙,踩着高跟鞋,出落得身段款款且神态成熟了。
陆烨捏了捏安霁月的手指,又与越辉对了下眼神,两人一同悄悄退身出门。
他端坐在门口的硬椅上。被越辉奇怪问道:“不出去吗?我要去给安伯父准备斋饭,一起吧。”
陆烨摇头:“我守在这里吧。对了,给霁月也买点吃的,她刚刚一直吃不下。”
他答应过要陪在她身边。
没掩好的门里很快传来呜咽,逐渐转为啜泣和痛哭。道歉,解释,释怀,思念,多年的情绪在病房里杂糅。
但无论痛哭流涕也好,相拥而泣也好,病房里的一切结束后,他都会在门口敞开怀抱接住她,陪她一起面对混沌尘世。
安霁月不会再是孤单一人。即使不得不告别双亲,她的身边也还有他。
陆烨合了合眼,在久远的时光里搜寻着自己入行那年的记忆碎片。除开因为分手而被啃噬的空洞外,零零散散的便是作为新人7×24小时的响应,没完没了的出差、汇报、材料准备。
以及某则不咸不淡的新闻,“老牌投资机构安世资本宣布暂停国内业务”,当年被他负气地一划而过。
那时被双亲抛弃在外的安霁月,会是怎样的绝望呢。
被呵护尊重着长大的掌上明珠,顺遂的人生被生生摧折,而她彼时最信任、最思念的人又那样无情冰冷地隔着电话与她一刀两断。
纵然是天性乐观坦然的她,在经受这一切时,也一定会痛到鲜血淋漓。
陆烨拧紧了眉,耳边的呜咽声渐渐平止,窒息一般的心痛后知后觉地爬上他的心房。
安霁月是他拿灵魂验证过的人,因此代入起来也轻而易举。他望着身旁这扇未曾掩好的门,眼角泛红。
当年,她明明只是想好意帮他而已。他大可以拒绝,但为什么要那样动怒撒气,不仅将她遗留在重洋之外,还白白错过这些年。
良久,安霁月走出病房,肿着眼泡,抬头望见同样红了眼的男人正低头凝着她。
她尚未启唇,便见陆烨展开双臂,整个身子被他圈在怀里,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沉重有力的心跳在她耳畔回响,陆烨有些鼻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她听见他低声说:“别怕,这次有我在。任何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安霁月闭上了眼,心中安定:“嗯。陆烨,你陪我去看看我妈妈吧。”
安霁月的妈妈,陈娴,同样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她所在的寺庵就在两小时车程外,与安珀之前修行的寺庙坐落在同一山脉,分属两座山头。
尽管受戒出家,断了红尘,安珀仍然想离她近一点,因此才寻到了这里。
庙庵后院不方便接待男众,陆烨便留在了前殿廊下。安霁月跟随着引路的小沙尼一路向里,来到一隅禅房门外。
曲径幽深,花木葱郁,禅房掩于其中,住的却都是脱离了花花世界的人。
被唤出来的陈娴对有人来访显然很意外,她疑惑出门,和那双蓄满清泪的棕眸四目相对。
“妈妈!”
安霁月脆生生地喊着,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飞泪沾湿了陈娴宽大的衣袍。
她们已经多年未见,但陈娴仍然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扑进怀里的女儿,泫然而泣。
清心寡欲的一众比丘尼纷纷侧目。在这种清寂的地方,连交谈声都如同终年凌冽的山泉,哪会见到这种纵声大哭、涕泗横流的场景。
“施主,这是慧清师太。”引路的沙尼轻声提醒,“师姐,你们去偏房叙话罢。”
安霁月跟着母亲来到偏房,一刻也不愿松手,打量着母亲的容颜。
母亲与她印象中差异不大,眉眼清淡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样璀璨,叫人一眼就能窥见她美满和顺的生活。住在山明水秀的地方,又食素度日,身量反而添了几分超脱和飘逸。
陈娴细细盘问了她的近况,从眼下一直追问到当年,听到安霁月那时孤苦流落在外,她又忍不住拭泪。
“月儿,是我和你爸爸对不住你。”
安霁月心中一动。陈娴一直在避免提起她父亲,安霁月也默契照做,这是她第一回主动提到了安珀。
安霁月迟疑了几秒,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妈妈,你要不要去看看爸爸?他——他生病了,病得很重,恐怕时日无多。”
陈娴摇了摇头,眸心古井无波,和安霁月同色的棕色瞳孔宛若一潭死水。
“我做不到入得世间,如今至少能出世无余。”
眼前的人摇身变成断绝六欲嗔痴的慧清师太,轻抚着安霁月的手,面色平和地深呼吸。
“情爱不过是虚妄。我与你爸爸的前尘往事,就留到下辈子再清算吧。”
慧清师太携着安霁月的手,将她送到了前厅,见到了廊下玉立的清冷人影。
陆烨站在梧桐影里,青天昏暗,云霭沉沉,天色欲雨。他融在阴暗天光中,衣袂在庭院的风里飘扬,自成一道白芒。
长身如松,墨眸似渊。
目光却只落在走在她身边的安霁月身上。
她双手合十致意。
安霁月眨着眼:“妈妈,这是陆烨。你还记得他吗?我们——我们现在仍然在一起。”
慧清师太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与安霁月相仿的面庞上微微惊诧,端详了面前的男人片刻。
她审视而好奇地反复看着陆烨,仿佛又忽然变回陈娴,变回了替女儿把关的母亲。
“伯母,”陆烨上前,同样屈身致意,清冷而尊重地说,“希望您在这里一切都好。”
陈娴点了点头。她只在安霁月的手机上看过当年还是学生的陆烨的照片,依稀记得是个轮廓清冷,墨眸深邃的男生,有着超脱年龄的成熟和沉稳。
如今看来,想必也是个前途坦荡的青年才俊。
陈娴拍了拍安霁月,示意她跟自己回去一趟。她有些愧疚地看着女儿:
“想必你们好事将近。我却和你说了那样的丧气话。”
安霁月朝她咧了咧嘴:“妈妈,没事的。”
“我和你爸爸的事,是前缘后果,咎由自取。当年伤害到你已经够罪孽了,希望别再影响了你对姻缘的信心。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年轻人仍能与你在一起,也实在是有缘。要好好珍惜才是。”
安霁月垂着眼,小手在妈妈温热干燥的手心里躺着,湿漉漉的心底也变得暖烘烘的。
她这两日掉的眼泪,几乎快赶上了当年在国外遭遇变故时。但却像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安霁月含泪展开笑颜,像个懂事的孩子一般要母亲放心。
“我和陆烨已经长过一次教训,也经受了惩罚。以后,总归会顺利些吧。”
她又扯着陈娴的袍袖摇晃,撒娇嗔道:
“妈妈有空时为我祈福好不好?”
过堂的时候到了,比丘尼们寂寂无声地往斋饭堂去。慧清师太却逆着人流,牵着个年轻女子的手往卧房而去。
她让安霁月在门口稍等,自己进去取了三个福袋,塞进安霁月手里。
安霁月举到眼前端详:“这是?”
陈娴:“我亲手做的福袋,里面放了不同的符。一个保你平安健康,一个保你姻缘长久幸福,最后一个——”
她朝女儿的耳边凑近,小声交代:“保你的伴侣永远忠诚。”
慧清师太说罢,朝她神秘地挤了挤眉。似乎这不是祈福祝愿,而是某种蛊术,若是对方变心,就会飞来横祸,死相难看。
安霁月噗嗤一笑,握紧福袋,与母亲告别。
回去的路上,陆烨听她讲了三个福袋的“功效”,不觉也漾开笑意。自己这位丈母娘虽然遁入空门,倒也别有情趣。
他替安霁月将第一个福袋挂在包上,又替她装好了最后一个。惟独抽走了第二个福袋,装进了自己口袋。
安霁月杏眼浑圆:“这是妈妈送我,用来保佑我婚姻长久美满的。你拿去做什么?”
陆烨朝她眯了眯眼,假意威胁地冷笑。他捏起她的下巴,惩罚一般地重重吻了几下。
你的婚姻和我的婚姻,明明就是同一桩婚姻。
第91章
许许多多的离别都是猝不及防且后知后觉的。
安霁月曾经以为, 当年和陆烨在机场那次离别,不过是个连暂停都算不上的插曲。而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为漫长岁月中的最后一面。
徐牧也曾觉得, 自家安导实力超强态度认真,飞升导演分组长后一定还能打造出更多爆款, 前途大好。但没想到,晋升的邮件下发不到一周, 安霁月便提了离职流程。
徐牧不死心地追问:“到底为什么啊?”
他才不信离职申请上写的“暂停工作调整状态”这样的原因,也不相信小道消息疯传的“安导要搬去s市和陆烨同居了”这种理由。
安导绝不会是恋爱脑——凡是参与了《末日恋人》节目录制的同事都对此深信不疑。
徐牧猜:“是您要跳槽去别家高就?”
徐牧又问:“还是打算自己单干?”
安霁月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徐牧直觉准了一半, 她的确有意筹备自己的节目。或许是自媒体, 或许是纪录片。
在大厂做节目,依托专业的团队和设备,当然顺利许多。爆款打造得很容易,但大多节目的核心仍然围绕着娱乐大众,缺少了许多自我表达。
安霁月内心深处, 其实并不愿一直做这样的节目。
但这并非她辞职的直接原因。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爸爸所剩无多的生命,越辉已经帮安珀办理了转院,s市有最近也最好的医疗资源, 能帮助他尽可能舒适走完最后一程。
安珀和陈娴修行的寺庙庵院距离s市都不远,安霁月想陪在父亲身边,顺便抽出时间多去看看母亲。
安霁月在华逸的Last day, 互娱组给她办了一个离职欢送仪式。年轻有活力的互娱组同事没有太多离情别绪,而是笑容满面,仿佛辞职的是他们自己。
大家哗啦举起横幅, 齐刷刷地为安霁月喊出离职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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