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沈砚这一整日都与她在一处。
他除了得罪了她,还能有什么事?
揽星一口气道:“沈大人先前在客栈外头肆无忌惮地同旁人抵死缠绵,的确丝毫没有把您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小姐想给他一个教训,也是理所应当的!奴婢这就去替小姐准备泻药!”
说罢,她便放下木梳,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宁沅愣在妆台前。
不是,肆无忌惮?抵死缠绵?
谣言怎么能离谱到这种地步?
片刻之后,宁沅端着托盘,垮着小脸,走在通往沈砚房间的廊中。
房内,裴子星正与沈砚分享近日的成果。
“执玉,咱们的人几番追查,终于发现了些许线索。此地山脉后有一处村落,村里人说有一位姓武的猎户,颇通驯兽之道。”
“前些日子有人牵了头大犬专门找他训练,说要用以寻人。只可惜我今日赶到时,他已然入山打猎去了,明日我再去……”
“嗯。”
沈砚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着*,心思全然放在宁沅的心声上,还未等裴子星说完,便听见门外传来叩门之音。
“进。”他淡淡道,眼里含了丝笑。
果真如他所想,她就是一只看似柔弱可怜,实则暗藏利爪的小猫。
只可惜,小猫的爪子只能堪堪划破皮肉,并不会取人性命。
还是太过纯良。
他莫名有些期待她会怎么表演。
伴随着房门“吱呀”打开的轻响,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宁沅身上。
窈窕少女自面上颇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浅笑,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她双目红红,好似刚刚哭过。
裴子星心中暗道不好。
他不是叫那小二来奉茶吗?
他本意是想等那小厮前来,好暗中提点一番,告诉他沈砚并非是随意攀附之人,好让他知难而退。
怎么奉茶之人……竟换成了宁小姐?
看她这样子,怕是已经知晓了沈砚被亲一事,心中难过得要命,面上还要假装强颜欢笑。
他有些扼腕于这段迫于父辈而不能随意解除的姻亲。
沈砚很好,宁小姐也很好。
只是造化弄人,偏要把两个毫无情意的人儿绑在一处。
想到这儿,他望向宁沅的目光便含了些许怜惜,率先开口道:“宁小姐怎么来了?”
有他什么事?
沈砚心中稍有不满,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宁沅本就心虚,裴子星突然发问,好容易压下去的紧张更是咕嘟咕嘟往外冒。
她磕磕巴巴开口:“我,我刚觅得了一道新茶,想,想着送来尝尝。”
房门未合,吹来些许晚风,驱散了她耳后升腾而起的灼热。
她稳了稳心绪,把托盘放在二人面前的圆桌上。
很是拙劣的演技。
沈砚在心中评判道。
若是裴子星不在,他尚有兴致指点指点她,可他偏偏坐在自己房中,话还格外得多,他便没了兴致。
宁沅既已是他板上钉钉的未婚妻,他可不想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
“既已送了,便回去罢。”
沈砚垂眸,遮下眸中情绪。
她才不走呢,她还没看他喝下去呢。
宁沅硬着头皮留在原地,弯腰欲去往茶盏里斟茶。
“这茶正温,若是放冷了,便不好喝了。二位大人皆是宵衣旰食之辈,我若就此离开,你们定,定会忘了饮下。”
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藕白细腕,腕上正戴着沈砚挑的那只镯子。
本就雪白的肌肤被玉色衬得更加娇嫩,行止间,自袖口散来阵阵甜香。
沈砚的视线一瞬不移地锁在她的腕上,暗叹他的眼光果真不错。
……他怎么总盯着茶壶看?
是不是发现了她的意图啊?
宁沅留意到沈砚的目光,心虚更甚,一个不稳,便拂袖带翻了一盏刚倒满的茶。
杯中茶水尽数泼洒在了地上,空了的茶盏骨碌碌地滚去了沈砚脚边。
这泻药茶,洒一杯便少一杯,若不能看沈砚亲自喝下一整壶,她真的很痛心。
沈砚正欲弯身去捡,谁料宁沅的动作亦是飞快,先一步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握住了茶盏。
……怎么身前有点痒。
宁沅垂首望去,见沈砚的一绺乌发恰垂进了雪白的沟壑之中。
而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往乌发弯折的深处探索而去,薄唇紧抿,凝眉沉思。
……
死变态!他又占她便宜!
宁沅“蹭”地站起身来,头顶猛地撞上了他的下颌。
好痛。
她捂着脑袋晃了几步,眼眶猛地腾起水雾,整张脸红成了烟霞。
碍着她的复仇大计未完,她忍,她不能发作。
“宁小姐,你没事吧?”裴子星关切道。
“没,没事。”
她不动声色地提了提裙头,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斟茶。
沈砚的下颌亦是隐隐作痛,目含探究地看着她。
只是加了泻药而已,又不是什么毒药,她怎会如此忍辱负重。
既不斥他过分,也不哭他弄疼了她。
难道……她还有深藏于心未曾表露的目的?
直至她又如有暗示般地拉了拉身前裙头,他这才恍然大悟。
名为报复,实为勾引。
都说人有三急,世间再强的高手,在面对这事儿的时候都格外脆弱。
他曾听过一桩别国的宫廷秘事。
堂堂大内第一高手,在如厕之时,竟被一位仅仅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小太监给一砖拍晕了。
看来宁沅吻了他还觉不够,竟想给他下药,趁他虚弱,好做点更出格的事情。
方才一吻的悸动尚令沈砚有些难忘。
但他深知他并不沉沦,只是好奇。
好奇而已。
他更好奇她下了药之后还想对他做什么。
再者,他先前惹她哭了,如今只是好心哄她泄一泄愤罢了。
宁沅终于斟好茶,如释重负地站在另一侧。
“两位大人请用。”
对不起了裴将军,连累你实属意外,她也不想的。
要怪你就怪沈砚,可千万别怪她啊。
沈砚从容不迫地拿起茶盏。
眼见裴子星一同拿起,他好心提醒道:“这是送你的吗?”
“你怎地这样小气。”裴子星的手顿了顿,转头去问宁沅,“宁小姐,这茶我能喝吗?”
“啊……?我觉得……如果将军并不是特别想的话,还是别喝得好。”
她同裴子星挤眉弄眼,试图让他体会她的用心良苦。
“是啊,她都这般说了,你就别喝了吧。”
沈砚不冷不热地补充道,旋即以袖掩面,抬首去饮,再放下时,茶盏已然空了。
他冲裴子星展示了一番空空如也的茶盏:“你不妨给我罢。”
宁沅这女人,心思一向都在他身上,待会儿根本没空闲管裴子星。
沈砚眸中充斥着对好友的怜惜。
宁沅没想到沈砚竟然饮得如此痛快,再望向裴子星时,只希望他可千万不要喝下去。
谁料裴子星干脆一饮而尽。
真是没眼看……
宁沅立身一旁,赶忙闭了闭眼睛。
左右那些政事已然安排好了,沈砚心中期待,哦不,好奇宁沅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便找了个借口,对好友道:“我还有邸报要看,你先回去罢。”
裴子星会意,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番,起身道:“行,那你们聊。”
谁料宁沅眨了眨眼睛,冲他行了个女礼。
“那我也不打搅大人了。”
说罢,便跟着裴子星,前后脚离开了他的房间。
房门被她随手阖上,房间内残存着她身上的甜香,混着两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一同从廊中飘过来。
“裴将军,你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没事啊,宁小姐何故如此关心我?”
……
怎么事情的发展和他想得不一样?
她果真就只是来喂他泻药,什么旁的心思都不曾有?
……她那些勾引他的伎俩呢?
沈砚静静坐在桌旁,凝着方才尽数倒在宽大袖袍上的茶水,一时间若有所思。
第19章 翻窗
裴子星实是个颇讲义气之人,始终铭记着朋友妻,不可欺。
纵然沈砚与宁沅刚生嫌隙,可他俩的婚约依然未解。
宁沅撇下沈砚,独自追他出来,他已然觉得有些越界,她突如其来的示好更是令他有些无措,干脆暗中加快了脚步。
宁沅眼见那宽阔高大的肩背离她愈发地远,试图弥补过错的心思便愈发急切。
“你且等等!……哎呦!”
她的注意力尽数放在裴子星身上,正欲小跑跟去,谁料忘了提裙,一脚踩在自己的裙摆上,结结实实地与地板撞了个满怀。
裴子星留意到身后动静,赶忙折返回来扶她,关切道:“你没事吧?”
宁沅忍着痛爬起来,反手扣住了裴子星的小臂,拽着他往前走:“你跟我去找随行的医官。”
他瞧着她的踉跄模样道:“宁小姐不若在这儿稍作休息,我替你把医官唤到此处便是。”
“什么啊?不是看我,是看你。”
“我?我好得很。倒是宁小姐你,怕是已然摔破皮了罢。”
宁沅望着裴子星,欲言又止。
怎么办?
若是直言她给他方才喝的茶水里下了药,不但有损她平日在人前装出的柔弱怯懦之形象,照着裴子星与沈砚的关系,他定当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届时沈砚岂不是还要来找她的麻烦。
随便找个借口吧。
“我,我方才在房间,便瞧着将军面色古怪,私以为,私以为将军性情爽直,定是有自己尚不曾发觉的病症……故而想提醒将军。”她弯了弯眼睛,赔笑道,“再说了,就算无恙,只当是叫医官做了番检查,也好安心啊。”
话音刚落,裴子星自觉肠胃果真有那么些许不适。
可他是铁血男儿,又不是纯血娇娘。
这点不适,简直比不上他曾受过的伤分毫。
不过,他倒是惊讶于宁沅的观察入微。
身后灯影明灭,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她眼周仍泛着微红,来前定是哭了许久。
他知道,乖巧纯稚不过只是她的表象。
她的古灵精怪,他可是见识过的。
但他不知她对他的这份细腻究竟所谓之何。
他心中清楚,自己见她时面露古怪,实实是因着沈砚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而他却帮亲未帮理,帮好友瞒着她。
裴子星在脑海中上演了一番爱恨情仇,倏然灵光一现,试探问道:“宁小姐忽然这般关心在下,是想借我,让沈执玉尝一尝吃醋是何种滋味吗?”
……
宁沅欲哭无泪。
这和沈砚有什么关系?
她真的是怕他坏了肚子啊!
这边,沈砚仍坐在桌前,忽然冷笑一声。
和他无关了。
又和他无关了呗。
他虽没真喝下那茶,但宁沅又不知晓。
她在这儿千方百计地关心毫不领情之人,怎么不想着折返回来,关心关心他?
裴子星见她哭丧着脸不语,好心宽慰道:“宁小姐何苦如此,我记得上回你还同我讲你无意于他,既然无意,自然不必挂怀这样的事。”
宁沅并不知裴子星压根没认出她就是那小二,全然把他当成了唯一能与她纾解心事的自己人。
“可……可我从没有亲过旁人……”
却就这样把初吻亲在了沈砚脸上。
早知道不一时冲动了,搞得她嘴巴都不想要了。
“其实……亲一亲也代表不了什么。”他绞尽脑汁想着安慰之词,“左不过是唇瓣碰到了另一样东西。”
“如果你想的开,亲吻……何尝不是一种用饭。”
“你就想着,你每日都要亲吻小笼包,亲吻春卷,亲吻各种大鱼大肉……只要你把沈砚当盘身不由己的菜,是不是觉得他被别人亲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沈砚就算是菜,也是不能上桌的菜!
那么就当她近日好东西吃多了,一不小心吃到了馊的吧。
吃到馊饭对她来说也不是头一回了。
只要她在府里,不去正厅用饭,十回有八回送来的都是馊的。
吐掉,再漱漱口,嘴巴就还能用。
她感激道:“裴将军,谢谢你。”
而后她正色道:“但其实我没有那么能吃。”
裴子星一怔,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唇瓣扬起时,宁沅发现他竟还有颗藏匿于此的虎牙。
他正欲再同她说些什么,却忽然变了脸色。
肠胃骤缩,骤放,恍若翻江倒海。
“宁小姐,我想我得……先走一步。”
他心底微微颤抖着,紧绷住下颌线条,仿佛在忍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始作俑者自然知道这种痛苦究竟意味着什么,赶忙摆了摆手道:“你……你快去罢。”
最后,她还不忘同他的背影嘱咐:“对了……如果有不适,记得看医官啊!”
*
宁沅回到房内,忆起裴子星匆忙离去的模样,不由想到了那抹一贯从容不迫的冷白。
那样运筹帷幄的人,也会这么狼狈吗?
宁沅抿了抿唇,觉得这报仇远没有自己想得痛快。
虽整蛊了旁人,可她内心承担的愧疚和不安,远大于施计成功的快乐。
还是把复仇计划都记在小本本上的好。
她每每脑补完,便已经很飘飘然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之声。
“谁呀?”
她抬首见隐约有道黑影自门前一闪而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的叩门节律有些耳熟,仿佛前不久刚听见过。
她拉开房门,四下看看,却未见有人的踪迹,只在房门口静静躺着一只圆盒子,旁边还搁了张字条。
她展开,只见是力透纸背的四个字:活血化瘀。
……真是言简意赅。
宁沅握着圆盒回到桌前。
看这字迹的力度,她很轻易便想到了裴子星。
她摔倒的时候,只有他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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