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全然陌生的男人,许云溪拘束地收起双肩,谨慎地窝在床头,说:“我不认识你,你帮我这么多我过意不去,”
汤乐勾唇,半俯下身,空气突然变得非常稀薄,两人近的能从对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
他温柔地说:“因为我想保护你。”
*
——广东广州。
直升飞机稳稳停靠下来。
汤乐下飞机时,贴着黑色车膜的劳斯莱斯已经等候多时,旁边还有两辆保镖坐的奔驰大G。
汤乐刚坐上车,副驾驶位上的何家炳立即扭头汇报说:“乐哥,查到了,汤绍钧是今天下午中风进了医院。”
汤乐皱起眉宇,老宅里有很多他的人,连管家冯伟诚都以他马首是瞻,汤振海出了这么大的事,没道理会拖延到晚上才传来他这里。
他言简意赅:“为什么现在才有消息传过来?”
何家炳紧张地咽了咽嗓子:“冯管说,他下午被常冰香安排去处理新房产的装修事宜,晚上回到老宅才发现出了这么大的事。”
汤乐的气场霎时寒冽:“他不在,其他人又是怎么回事?整个下午老宅都没人?”
何家炳硬着头皮道:“其他人也全都被常冰香以各种理由调走了。”
汤乐长指又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扶手,沉思。
“律师又是怎么回事?”
何家炳:“冯管说,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律师从汤振海的病房里出来,本想进去看一眼,却被汤绍钧赶了出来。”
汤乐冷冷一笑,痞里痞气地半咬着烟头:“意思就是说,常冰香母子变相把我爸给控制了。”
何家炳迟疑了会儿,最终点头。
“有趣。”汤乐嗤笑,肆无忌惮的目光非常嚣张:“汤绍钧现在在哪里?”
“在老宅。”何家炳看了眼导航:“您是要去医院还是回老宅?”
汤乐面色沉寂,玻璃透出的光影黑压压地笼罩在他的侧脸。他将夹烟的手伸出窗外,灰白色烟灰簌簌而下,笑不见底,狠色显露:“当然是回老宅。”
灯火通明的庄园,辉煌的灯色将整个外围包裹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隐匿在森林的皇宫。
用鹅卵石砌起来的鱼池立着一道龙门,胖嘟嘟的鲤鱼时不时地向上跃起,正财位方向立着一公一母两个大貔貅,象征吸纳八方来财。
车子从庭园驶进,停在喷泉前方的门楼下。还未下车,汤乐就看到冯伟诚一脸严峻地等候着。
“冯管。”
见到汤乐,冯伟诚似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花白的头发。
“大少,你终于翻来啦。”[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冯伟诚今年五十岁,在汤家做管家做了三十余年,做事严谨细心,待人接物周到有分寸,可以说是看着汤乐长大的,汤乐对他一向敬重。
“事发突然,我也很意外,我回来的时候老爷已经被常女士送到医院了,本想到病房看看老爷的情况,结果,唉。”冯伟诚边说边烦闷摇头。
此时已将近凌晨,天际线黑漆漆成一条直线,本就为数不多的惨淡月光被挤压在层层的乌云后面。
苍茫暮色为汤乐渡了一层阴恻恻掠影,他扯开领带,鼓动的肌肉线条表露出他的怒火。
“汤绍钧系边度?”[在哪里?]
冯伟诚快走两步按下遥控器,打开防爆装甲门:“二少跟其他少爷一起,在一楼大厅。”
汤乐当即看了眼何家炳。
何家炳马上会意,招呼身后的保镖小跑进入将大厅从四周围住。
汤乐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从裤兜里掏出烟咬在嘴里。
走廊来回走动的
女佣男仆瞧见他,都纷纷点头示意。
嘈杂的说话声由小变大,越来越近。
宽阔的圆弧形复古中央厅,镶嵌了蓝宝石的吊灯从天花顶端垂直下来。
迷离的光影悉数爬在所有人的身上。
人很多。
有正在交头接耳女人们,她们都曾是汤振海的情人,至于是第几奶,汤乐已经不记得了。
还有正襟危坐的几个少年,他们当中有穿高中校服的,也有染着黄毛的,还有戴着眼镜一本正经的大学生。
这些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汤振海风流半生的杰作。
见到汤乐,原本肆无忌惮有说有笑的那些人立即噤了声,紧绷着腰背像是在等待审判一样。
面无表情的保镖堵在了大厅四角。
汤乐阴刻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扫过,轻薄烟雾缓缓呼出,他盯紧了坐在轮椅上的人。
汤绍钧转动轮椅上的按钮,轮子朝后一滑,与汤乐保持距离的同时不甘示弱地回望他,身材魁梧的何家炳抵在了他的轮椅后面,像是抓犯人一样。
汤绍钧语气不善道:“汤乐,这是家里,你想干什么!”
汤乐冷笑一声,无视汤绍钧受伤模样,直接上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单手将他提了起来。
汤绍钧意外他的动作,双眼瞪大,死死抓着轮椅的扶手不放,脖颈涨的通红,怒喝:“汤乐,疯了吧你,放开我!放开我!”
汤乐对他的怒火声充耳不闻,手臂一用力,直接将汤绍钧给甩到旁边的沙发。
嘭一声!
汤绍钧的后背就摔进了沙发凹,受伤的膝盖也在冲击之下磕碰到了茶几一角,疼的他龇牙咧嘴,捂着膝盖嗷嗷叫。
其余人见状纷纷大吃一惊,惊愕声此起彼伏。
那几个小男孩在此之前只在新闻里见过自家‘大哥’的模样,对他阴郁暴力的一面毫不了解,直接惊呆在了原地,嘴巴哦圆甚至能塞进一个茶叶蛋。
谁也没料到汤乐会这么野蛮,汤绍钧的人慢半拍才想起来要护主,何家炳一夫当关挡在他们前面,雄赳赳地吼一句:“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两手花臂的何家炳往那一杵,像东海里的定海神针,唬的大家不敢上前。
汤乐一手夹着燃到一半的烟,一手掐紧了汤绍钧的脖子,语调森冷:“你对爸做了什么?”
汤绍钧奋力挣扎着,瞳孔通红,青筋从他的太阳穴位置一路爆出,汗如雨下。
他仰起头对汤乐吼:“有病是吧你,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你他妈的就你有保镖是吧,发什么疯!”
汤乐瞳仁猛缩,右手力气骤然收紧,好整以暇地从嗓尖冒话:“怎么,你当初要杀我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汤绍钧的呼吸渐渐激烈,窒息之下翻起了白眼,冯伟诚冷汗汩汩,看到汤乐狠厉模样,他纠结的步伐前进半步又退缩了回去,最终顿在原地。
众人噤若寒蝉,汤绍钧愤懑汤乐对他的钳制,想起自己的腿被他打断现在要坐轮椅,他反手抓住汤乐的衣襟下摆。
却似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冒出一股莫名的优越感,嘴角上扬,狞笑着。
“大哥,冷静点,你说我找人杀你,有什么证据?”
“爸爸都说跟我没关系,你老揪着我有什么意义。”
汤乐眯紧眼睛,汤绍钧的神态转折明显不对劲。
刚刚还吹胡子瞪眼,现在竟晃晃悠悠有种得了便宜的偷感。
汤乐傲慢起身,怒火在他的眼底燃烧着。
常冰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披着鹅黄色丝巾站在入厅角。
她保养的极好,将近五十的年纪连条皱纹都没有,披着一头又长又黑的直发,细眉轻轻,有种水乡女子的情调。
“阿乐,绍钧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上回将他的腿打断他都没有跟你计较。”
“你总不能一有什么不顺心就抓着你弟弟打一顿吧。”
汤乐悠悠地从兜里拿出干净手帕,叠在手里擦了擦,完事利索一丢,进了垃圾桶。
他自顾自在沙发中端位置坐下。
担心殃及自己,旁边的人见他落座立即抬起屁股走人,离他远远的。
手里的烟燃尽过半,汤乐咬着吸一口。
常冰香,这位最强二奶跟在他爸身边几十年,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明明是上不得台面的情人,吃穿用度和交际都表现的像正牌夫人,明明与他相看两厌,但每逢见面,常冰香都若无其事,对他的态度好似至亲好友。
再看看这一屋子的人。
那些因惧怕而相互靠在一起的‘兄弟’,眼神不善直勾勾打量着他的不知道排在第几名的二奶。
乌烟瘴气这个词在宽大的空间一下具象化,空气都浑浊半分。
“妈,你怎么回来了。”汤绍钧扶起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常冰香看到他脖子上的红印,看了眼大气不敢喘的女仆,示意她拿冰袋过来。
常冰香拢着披肩,没回答汤绍钧的话,而是坐在汤乐的对面:“阿乐,你遇袭一事真的跟绍钧没关系,再怎么说你们都是兄弟,他怎么会做出这种残害手足的事情。”
汤乐佩服她信口雌黄的本事,薄唇轻勾,神色郁冷。
女仆拿着冰块过来递给常冰香,称呼她为夫人。
白曼语十五年前与汤振海分居搬出这里,在时光的磨灭下,这里的人事物似乎都淡忘了女主人的痕迹。
汤乐冷哼一声:“夫人?我妈还没死。”
冷不丁的话语吓到女仆差点跪下,心知自己讲错话,涉世未深的年轻女仆双眼立即浸满泪花,要掉不掉的样子委委屈屈,像极了他家里那朵娇贵的蔷薇。
也是这样,得小心捧着哄着,才不会掉小珍珠。
汤乐挥挥手,女仆顿时如临大赦,赶紧跑了。
被汤乐这样奚落常冰香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对外,她一直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女人,能容忍汤振海身边来来去去无数个女人。
其他几个二奶憋不住,纷纷靠上来问:“香姐,振海情况怎么样了?”
这一幕让汤乐很想笑,像是有人在他面前上演既老土又狗血的清宫剧,大小妃子在宫墙里以姐妹相称,演什么甄嬛传。
常冰香摇了摇头:“情况不乐观,医生说有很大可能醒不过来。”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马上就不淡定了。
她们在花一样的年纪跟汤振海这种地中海油腻老男人上-床,图的可不是他的人,是他的资源和白花花的钱
如今,人忽然倒了,通往金山银山的路被彻底堵死。
震惊,不忿,恐慌等等情绪纷至沓来。
“啊……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家小宝才刚刚十岁。”
“我儿子也是啊,正准备读大学出来,他爸之前还答应说给他安排前途。”
“……”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吵着,纷纷要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挣个前程。
少不经事的孩子们,或许也想加入战场分一杯羹,但碍于这里坐着一位西装暴徒,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发表意见,生怕自己也会被他拎着脖子臭揍一顿。
常冰香被吵的失去耐心,眼角一抬。
“吵什么,振海还没死你们就想着要分家产?”
“阿乐还在这里呢,轮得着你们在这里叽叽喳喳?”
话茬抛到汤乐头上。
他波澜不惊地将烟头扔在灭烟沙里,痞气地倚靠沙发,明明一身条纹西装,精致有内涵,但透出的气场却是猖獗阴沉的,只一眼,就能被他凌厉的气场止住嗓子里的话。
对上二奶们期待的又紧张的眼神。
汤乐语气平静。
“滚。”
二奶们纷纷卡了嗓子,接着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汤乐,被他强大的气场弹了回去之后摸摸脖子。
谁都知道汤乐在这个家是不好惹的存在。
认清现实,顿时鸟兽散去。
缺席已久的迎客茶终于端了上来,汤乐一口没喝。
常冰香说:“这次你爸中风事发突然,大家都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况,等会有时间你去医院看看他吧。”
汤
振海忽然中风,他的二奶团比他更快得知此事来老宅要个说法,要说其中没有常冰香的手笔,狗都不信。
“常女士,这里没有其他人,别装。”汤乐扯了扯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往下的第二颗扣子不见了,结实的胸肌暴露在空气里,鱼儿相缠的纹身尤为明显。
“我没工夫看你演戏。”
常冰香与汤绍钧对视一眼,常冰香说:“阿乐,不管你信不信,你爸中风是意外情况。”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曾答应绍钧将自己手里的一部分股权赠送给他。”
常冰香觊了眼汤乐的表情,语气加快:“今天下午相关文件已经签署了,律师也在,你可以过目,也可以直接询问律师当时的情况。”
汤乐的反应出乎常冰香的预料,他波澜不惊,丝毫不见生气,激动。
“噢?”汤乐转了转手腕:“赠送?”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常冰香在说话前还是忍不住心虚,偷偷在背地里掐住自己大腿,稳住声线。
“对。”她招呼律师过来。
“这是相关协议,你可以看一下,毕竟你是公司股东,享有知情权。”
洁白的A4纸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汤乐一目十行看完,慢悠悠地拿着这几张纸转了转,另一手掏出打火机。
然后——
在大家的瞠目喉舌的表情下。
他点燃了纸张一角,动作潇洒地将自己咬在嘴里的烟往前凑,利用纸张的火苗将烟点着。
猩红火势瞬间将协议吞噬,变成黑色灰块。
汤绍钧从震惊中回过神,眉毛横飞:“疯了吧,你竟然把它烧了!”
汤乐懒洋洋。
“如何?”
颇有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这操作别说汤绍钧,就连何家炳也看的一愣一愣。
好强硬,不亏是港圈大佬!
常冰香捂着心口,暗暗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方才给汤乐的只是复印件而已。
“阿乐,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是事实,从现在开始,绍钧的持股比例比你多。”
兜兜转转一晚,原来真正的重头戏不在汤振海中风。
协议他看完并梳理了一遍,集团的大股东是汤绍钧,而他的持股比例比汤绍钧少了十个点,如果汤振海一直昏迷不醒,那么集团的控制权会朝汤绍钧倾斜。
汤乐拿捏纸张末端,手腕一压,火焰湮灭在一口没喝的茶杯里。
茶水溢出,褐色水流扑洒在地毯。
“我做了什么事让你们觉得我是个傻子?”
“汤振海中风,临了临了在病房还给你签赠送协议。”
“你呃鬼食豆腐啊?”[你骗鬼呢?]
常冰香非常平静:“没关系,你有质疑我理解,你可以随便查。”
汤绍钧用中指将鼻梁上的眼镜扶好,扬扬得意顺着动作流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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