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程若绵打了辆网约车去目的地。
车子在辅路停下之后,隔着车窗能看到餐厅简约的灯箱招牌。
穿着制式黑色长大衣的迎宾小哥迎上来打开后车门。
程若绵下车,支付了车费,跟迎宾小哥确认了路线,往里走。
前院面积不大,建了江南园林风格的亭台。
穿过前院,经过一面打卡墙,穿过一道窄门,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合院式设计,庭院中错落散着几株枫树和西府海棠,只不过这时枫树是早已落光了叶子的,新叶还未出,西府海棠花期未至,只有一束一束光秃秃的枝,看不出半点风韵。
回廊一角略昏暗处好似是个吸烟区,有个男人站在那儿抽烟,昏暗中只隐约可辨认身形轮廓,男人指间星火明明灭灭,像隐晦的提醒。
程若绵无意瞥过一眼,没再多看,循着石板路往餐厅正门走,抬头就看到那双开的红木门旁,佟先生正站在那儿等她。
视线相对,佟先生对她温和地笑一笑,程若绵也回以微笑,两人站在门口寒暄两句,一起进去。
早在来前,程若绵搜索餐厅地点时便了解到这家餐馆人均价格不菲,大约是他们圈里那帮公子哥们常来的地界儿,进入大厅之后,佟先生数次停下脚步与熟人攀谈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左一个,“张总,好巧。”又一个,“于先生,您也在?”
程若绵寻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侍者递来菜单。
佟先生与人交谈过后,在她对面坐下说,“好久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程若绵礼貌笑说。
点了餐食,侍者拿着菜单离开。
佟先生问,“过年怎么没回家?”
“有点事要办,另外还想看看实习,就索性没回去。”
“实习?”佟先生倒了杯水给她,看她一眼,“需要帮忙吗?身边一帮朋友都是开公司的,应该有符合你需求的岗位。”
“已经找到了。”
程若绵说了那家互联网大厂的名字。
“挺好,他们家的出海事业部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听说今年还要扩招。”
程若绵心下略讶异,佟先生身在圈子内部,自然有世界视野,可互联网大厂与他们不是一个赛道,他竟然连这些都了解么?
佟先生身在圈子内部……
程若绵忽然意识到,此前,佟先生是处在她的视野盲区了——她完全可以向他打听一下程阳平此人的存在呀。
佟宇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的变化,笑问,“怎么了?”
“……”程若绵沉吟片刻,“佟先生,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你说。”
程若绵正要开口,抬起视线时,余光注意到侍者打开了双开的红木门,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衬衫西裤身高腿长,沉稳的模样。
也不知是感应还是什么,男人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看向她,目光相撞,他眸中淬着冷意的凌厉沿着虚空中那不存在的线,一路漫染到了她的眸中。
程若绵莫名脊背一紧。
第4章
佟宇察觉到她的走神,顺着她视线回头看一眼,本该是迅速的一眼,却在捕捉到男人身影的时候顿住了。
在两人的视线尽头,陆政从门口径直走上大厅里台阶之上另一个用餐分区,他拉开椅子坐下,长桌对面有一男一女,男的穿着休闲,神态闲散,女孩披着貂,长相精致。
看样子,男人是与他同行的朋友,女孩则是那休闲装男人的女伴。
佟宇扭头对程若绵说,“程小姐,失陪几分钟,我去跟朋友打个招呼。”
程若绵暂时按捺下自己要说的话,改口道,“好的。”
佟宇起身,系上西服外套扣子,走到陆政那一桌旁。
距离不远不近,中间没有视线遮挡,程若绵可以看到佟先生微微俯身,笑着跟那一桌上的两个男人寒暄。
隐隐约约听到佟宇冲那刚刚进来的男人叫了声,陆先生。
昨晚,谷炎也是这么叫的。
两次听到这个称呼,藏在记忆角落里浮光掠影般的闲言碎语在这一刻复苏,程若绵记起了,以前数次在丽·宫听人提起过这个人,以仰慕的隐晦的语气。
他是这四九城圈里人人敬怕的陆家长子,在皇城根的大院里长大,背景不可言说。
道听途说来的神秘传奇人物与真实的形象重叠,程若绵不由地又抬眸望过去一眼。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人坐着的侧面,他单穿着件灰色衬衫,松弛地叠着腿,一只手臂搁在身侧椅子的椅背上。通过座椅间隙,能隐约窥见他塌陷的劲腰。
大厅的光线温柔落下,为他镀上一层纸醉金迷的光。
这一瞬,男人正巧偏头看过来,他的目光很淡,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
程若绵心突地一跳,几是在瞬间心领神会:他大约以为她和佟宇关系匪浅。
他的审视里有这层意味。
她先一步转开视线,拿起面前的水杯抿一口。
佟宇打完招呼回到她对面座位,笑着跟她道歉,说,“不好意思,碰到熟人,都得应酬。”
程若绵微微一笑说没事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见气氛合适,程若绵适时提起,“……佟先生,我可不可以向你打听一个人?”
“哦对,刚刚你提过,你说。”
“你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人的司机叫程阳平?是个中年男人,五十多岁。”
佟宇指尖抵住太阳穴思索,镜片后的眼微垂,“……好像没有,一时记不起来。”
“……这样。”
程若绵一阵失落。
“抱歉,没帮上忙,”佟宇略带歉意,很认真地看着她,“很重要的事吗?我可以帮你四处问问。”
“没事,不用了,谢谢你。”
程若绵说。
她与佟宇非亲非故,他主动出手帮过她那么多次了,怎好得寸进尺继续麻烦别人。
佟宇以宽厚温和的眼神评价道,“你太懂事了。”
程若绵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饭吃到一半,佟宇扶了下眼镜,“……其实,今天约你,是有件事。”
“嗯?”
“是这样的,”佟宇像是斟酌了下措辞,“……小炎总今儿早上提起你——”
程若绵大脑空白一瞬,呼吸也跟着空了一拍。
她话语透着几分茫然,“……什么意思?”
“下周,丽·宫有个局,小炎总点名要你去一趟。”
程若绵漏掉的那一拍呼吸被抛散在空中,她不太明白似的,“……可是……可是我与他,早已经没有瓜葛了,不是吗?”
她不是他们圈子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果儿,她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不愿跟那些人有过多瓜葛。
她心里如是嘶哑地轻言轻语。
轻轻的声线,似轻轻的挣扎,而后便听到一阵镣铐铰链声响,自己也陡然意识到,自己并未真正从囹圄中脱身。
佟宇默了一瞬,神色几分挣扎,“……我也觉得这事儿棘手,所以自己做主帮你帮你想了个办法。”
程若绵抬目望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另外找了几个女孩子,是炎总喜欢的类型,估摸着,局上他注意力分散,大概不会太纠缠你,你就去露个面,到时候我看情况,帮你搪塞几句,让你提前溜掉,怎么样?”
程若绵说不出话。
佟宇默默观察她的表情,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看着我。”
程若绵看他,他说,“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你放心,好吗。”
她神游似的点点头。
一餐饭,食不甘味。
吃得差不多了,程若绵起身,“佟先生,我去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去吧台结账。
身为秘书,佟宇毕竟职能范围有限,此前几次三番为她也是尽了全力了,不管今天的事结果如何,她都合该还礼请他吃顿饭。
等着划账单的功夫,程若绵无意识地转头看,一个女孩靠在墙上毛笔所书的「京尹」logo前合影。
正是此前陆先生所在那桌的那个女孩。
拍完,女孩拢一拢身上的貂,走到穿着休闲的男人身旁,伸着手机给对方看,大概是在问,好看吗。
两人对面的座位空空荡荡,那位陆先生像是提前离席了。
“您好,消费9888。”
程若绵回神。
将近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幸好之前做兼职攒了不少存款,她打开支付界面。
“送您一份伴手礼,期待您下次光临。”
收银员从柜台上方双手递来一个纸袋,纸袋右角印着logo名。
程若绵接过,道了谢。
佟先生正在讲电话,一手擎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手摁着桌上的便签纸记着什么。程若绵无意打扰他,便把纸袋放到座位上,抬步往餐厅外去了。
侍者为她打开双开的红木门,她迈过门槛走出来。
想找个地方待一会儿,环顾四周,隐约可见回廊转角后有个长条凳,院子角落的假山造景正好形成一道遮蔽,正是个理想的发呆场合。
程若绵往那里走去。
几步未至,她探身往那假山造景背后看,担心那里已经有人了,因着这分神,没留意脚下有一道台阶,一脚踩空。
条件反射的惊呼还未出口,旁边伸来一只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的手臂。
人的本能让她借力扶了一把那伸来的胳膊,踉跄中稳住身形,抬头去看。
“谢——”
廊灯澄黄的光线在头顶漫射下来,衬衫西裤的高大男人正在抽烟,扶了她一把的那只手已经重新插回裤兜,低眸看着她。
是那位陆先生。
“谢谢您。”
程若绵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
陆政掸一掸烟灰,似笑非笑地,“见你两次了,两次都在道谢。”
成熟男人不疾不徐的低嗓,像是逗弄,又似是没裹着什么情绪在里头,轻描淡写的一句。
程若绵把手背到身后,指尖似是还残余着他手臂的坚实触感,她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得体,微微笑着说,“……两次都是您帮了我。”
看来,这里已经是他的地盘了,程若绵无意打扰,正要道告辞,就听他开了口,低着眸,唇角一点薄薄的笑痕,“不是应该在躲谷炎吗,怎么会跟他的秘书吃饭?”
看那语气和态度,像是年长者对小姑娘的一点关心,绅士层面,点到即止。
程若绵略怔了一下。
也是,遇见他的这两回,足以他推断出她目前的处境。
“……佟先生帮过我很多次。”
她言简意赅。
陆政没接话,那深沉的眸光还是落在她身上,似捕猎的猛兽绕着已然走投无路的猎物打转时的目光。
程若绵终于寻到交谈停顿的气口,立刻就对他微颔首,道,“那就不打扰了。”
没有等回答,她转身,扶了一把身旁廊柱,迈步上台阶。
回到大厅,佟宇正巧打完了电话,两人便一起离开,佟宇说她不该偷偷跑去结账,程若绵道,也是一点心意。
两人说着走出来,程若绵往那假山后瞥了一眼,看不到男人的身影。
佟宇理所当然说要送她。
程若绵礼貌拒绝了,说要在附近跟同学汇合。她需要独处,需要把事情理理清楚。
佟宇开车离开,程若绵一个人走到街上。
二月温差大,立在寒风萧瑟的人行道上,她一时六神无主。
她若是真的不去丽·宫,谷炎能拿她怎么样呢?最差无非是再次闯进学校里来意图不轨,然后她将再次被送出国。
谷炎会善罢甘休吗?会不会有更多阴险的招数等着她?
程若绵漫无目的往前走。
现在才不过九点钟,这条街已没什么行人,只有车辆间或一闪而过。
走着走着,模模糊糊觉得左脚后脚跟有些不对劲。她扒着围巾往后翘脚回身低头看,鞋跟摇摇欲坠。
应该是刚刚在回廊转角踩空的那一脚,扭坏了。
程若绵缓缓呼了口气。
不止是她自己的这件事,还有妈妈程雅琴交代的,要找程阳平一事,也亟待她解决。
佟宇也说不清楚,她应该怎么办呢?
身后,有车灯扫来。
她沉浸在思绪中,没太注意。
黑色奔驰缓缓滑行至她身侧,滴了一声。
程若绵转头看去一眼,与此同时,驾驶座车窗降下,露出男人的身影。
那位陆先生。
澄黄的路灯映着他略偏向她的侧脸,鼻骨挺直,剑眉下一双漆黑的眼一寸不错地看着她。
大约是车里温度高些,他还是单穿着灰衬衫,顶端开了两颗扣子,隐隐能窥到锁骨处的皮肤。
短暂地,谁都没说话。
程若绵莫名很紧张。
这个男人让她失措。
陆政视线下移,看她的鞋,颇绅士地,“……鞋跟儿掉了?”
程若绵慢半拍,藏拙似的把左脚往后蹭了蹭。
他说,“上来吧,送你一程。”
淡淡的语气,像是两人已经算得上认识,他随手帮忙再合理不过。
程若绵还是没吭声。
不是故作姿态,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男人几次三番对她释放了恰到好处的善意,并且也未有任何越界的言语试探,此前的一切都在正常的社交互动范围内。可一旦对上他,她总觉慌乱。
像懵懂不知时已被暗处猛兽锚定的食草动物会出现的莫名感应。
更何况,她心知肚明,这男人的身世背景不可言说深不可测,应少接触为妙。
她招惹不起。
但此刻他的言语神态又是那么坦诚,一个成熟的成年男人随手施与的绅士举动而已,这让她不能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否则显得她唐突且无礼。
沉默片刻,程若绵尽量把语气放得平淡柔和且有礼貌,“……不用了,谢谢您。”
陆政微眯了眸看她的神情。
她是紧张的,戒备的,但又要强作出礼貌和镇定。
明明很漂亮,漂亮得让人喉间干渴,却总是在有意无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幅与世无争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的样子。
黑色的S系奔驰往前顶了些许距离,做出要离开的架势,驾驶座的陆政最后随口一问似的,“……鞋跟儿掉了,你打算怎么走?”
即便站在这儿打了车,车进不了学校,校门口到宿舍的距离也不近,难不成要打赤脚?
“……我导航去附近的鞋店买一双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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