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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驶抵外语学院东门,停稳。
程若绵抱着鞋盒,解开安全带,轻轻说,“陆先生,今天谢谢您。”顿一顿,“……鞋子……”
她瞥了眼他神色,见他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便知趣地不再继续说了。
陆政撩起眼皮看她。
她已经穿上了大衣围上了蓝色围巾,白皙脸蛋儿藏在发丝和围巾之间,眼神是清亮内敛的,神色却是朦胧的,像一抹淡淡的月色。
明明就在眼前,却缥缈的像是天边遮月的一团愁云。
程若绵最后看他一眼,揿开副驾驶车门推开,下了车。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有开车门的声响。
“程小姐。”
三个字轻飘飘被风送过来。
她回过头。
陆政从驾驶座下来,拢手点了根儿烟,咬住烟管看她。
程若绵嗯?了声,“还有事?”
陆政从唇间取下烟,拿烟的那只手闲闲扶着车门,他低眸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沉香串珠,复又抬眼看她,“……你是顶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温和的打商量的语气。
程若绵点点头。
陆政笑一息,低声,“……这样吧,以后你要是再见不着我,你就抽空捐点钱,就当是替我做慈善了。”
程若绵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来,这句话的重要部分,在还未出口的后半句。
她看向他。
心跳快得几要控制不住。
陆政一寸不错地看着她,慢条斯理把后半句补充完整,“……要是见着了,我们到时候再说鞋的事。”
两个人隔着车身相对而立。
路灯澄黄的光线透过光秃秃的枝杈疏疏落下来,风吹过,将灯影搅碎,男人的身影在周围摇曳的一切中屹立,像蛰伏的危险。
程若绵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她当然懂他的意思,懂他隐晦又直白的眼神和话语。
他单穿着那件灰色衬衫,宽肩和露出的一截小臂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攻击性,身量又高,有他站在那儿,程若绵错觉周围的风都好似绕开了。
她鼓起勇气,说了句表态的话,“我会把钱捐出去的。”
陆政毫不意外似的,勾唇。
程若绵冲他微点点头,“再见。”
她转身离开,走出不远便听到引擎轰鸣声,回头去看,奔驰已经开走了。
这双鞋果然大了些许,走路有点不跟脚。
从东门走到宿舍楼下,程若绵只觉辛苦得很,甚至想脱了鞋打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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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径直开回大院。
过了几道门岗,大院深处愈来愈宁静,偶有巡逻的队伍经过。
陆家在大院最里头,离其他建筑稍远,是两栋两层小楼。
陆政将车停到车库,走到楼前廊下,点了根儿烟。
张妈从另一栋楼里出来,遥遥地就看见廊灯下那高大的人影,紧步过来,温声问,“阿政,吃了吗?煨的鸡汤给你留了两碗,给你盛过来?”
陆政呼了口烟,微微笑着,“吃过了。”
张妈忖度着他神色,大约是看他心情好像还行,试着说了句,“……老爷子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医生开的药一顿一顿吃着,总也不见缓解,医生就说啊,像是心病,心里搁着事儿。”
陆政唇角的笑意未消,却是移开了目光,淡淡地看向院里一株凋零的枫树。
张妈就知趣地不再说了,叮嘱他少抽烟早点休息,便回了厨房后自己的小单间。
陆政有一下没一下抽着烟,间或瞅一眼旁边那栋小楼。
二层的灯光全熄了,老爷子和他老婆想必是已经睡下了。
一根烟即将燃尽的时候,那栋楼里出来个细长个的男孩,看起来二十出头,鬼鬼祟祟的。
猫着腰走到亮堂地方,探头左右看,不经意间瞄到陆政,立时像见了阎王似的,站直身体僵了几秒,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刚刚出来的楼里跑。
陆政看到他了,没去管。
掐了烟,转身推开门进屋。
小子怕他不是没原因的,陆政年轻的时候打过他一次。
小子名叫陆良骏,白瞎了这么好一名儿,干得全是乌七八糟的肮脏事儿,各方面都不成器,留了趟学,好的没学到,吃喝玩乐倒是学的一套套的,回国之后,把在国外的那套带了回来,搁夜店里“选妃”。
若只是这样,也不见得会有人汇报给陆政,好巧不巧,那天夜店里有个姑娘,是陆政一个朋友的妹妹,被陆良骏几个狐朋狗友调笑轻薄。
大约是顾忌着,朋友没说什么,陆政却当即去到夜店,把陆良骏摁在男洗手间打了一顿。
当晚,陆政开车把陆良骏弄回陆家宅子里,老爷子看到陆良骏那一头一脸的血,差点没晕过去。
陆良骏的妈,陆老爷子的三婚老婆方筠心,吓得脸都白了。
陆政当时用沾着血的手点了根儿烟,闲闲地看着书桌后的老爷子,嗤笑一声,说,“倒真是您亲生的种,人生至高乐事就是玩女人。”
陆老爷子刚缓过来,听到这话,差点又没晕过去。
陆家四个孩子,三个妈生的。
陆政上面有个大姐,下面两个弟弟。他和大姐是陆老爷子的第一任夫人生的,不久第一任夫人和陆老爷子离了婚,很快陆老爷子就又娶了个,生了次子,之后第二任夫人病故,第三任就是现在的方筠心,生了陆良骏。
倒是相安无事好多年。
次子在南方做生意,在外面甚至不用陆这个姓氏,一年也不回来一回。
圈里谁人不知,以后接老爷子衣钵、撑起陆家的是长女和长子,次子算是个帮衬,小儿子陆良骏嘛,是吃家产享清福的命。
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套间,进了浴室陆政就开始脱衣服。
沉香串珠被解下,放到洗手台旁的软垫上。
他泡进浴缸,点了根烟抽着。
手臂搭着浴缸边缘,仰头吐出烟圈。
烟雾混着热气,在灯下晕出白濛濛的不清白。
陆政透过这些,看到了那一轮朦胧的月色。
第7章
这天下午,在院里擦车的程阳平得到一个消息,陆政的专属司机尚策亲自给他带的口信儿,说是今晚自己有事,晚上的行程要临时请他代劳,送陆先生去南郊的庄子。
程阳平满口答应。
目送尚策离开,程阳平不由地把抹布一甩,痛快地地啐了口。
为院里的领导们开车,唯要求一个平稳安全,前几天好不容易为陆政开一次车,他还一下子露了怯,真是倒霉。
他这几天一直为这事儿烦躁呢,这会儿得知陆政“不计前嫌”,没把他拉黑名单,怎不让他痛快地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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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冯优悠落地北城,都没回自己学校一趟放行李,直接奔来和自己两个小姐妹见面。
火锅店。
刚在座位聚齐,边点菜,冯优悠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又难掩兴奋地说,“诶,告诉你俩个事儿,寒假期间,我网聊认识了一个A大的学长。”
程若绵说,“网聊?靠谱吗?”
祝敏慧道,“这年头,打着名校旗号的骗子很多哦。”
“是真的,确信,我以前在他们学校辩论队的公众号上看到过他,”顿一顿,“我跟他约好了今晚面基。”
程若绵正在跟服务员点菜,闻言看她一眼,“这么快?”
“见面确认一下感觉呀,”冯优悠理所当然道,“你俩陪我一起去呗?就在A大附近一个商场,嗯?”
服务员竖起耳朵听。
祝敏慧说,“先点菜。”
很快把菜点好,上了锅底,三个人分别去调了小料,重新回到桌上,冯优悠就迫不及待地,“答应我嘛,我一个人去也怕不安全,万一真是骗子呢。”
程若绵和祝敏慧对视一眼,“好,帮你看着点。”
祝敏慧不由笑,“马上就是大三下学期了,大家都忙着找实习,绵绵都找好了,你怎么还忙着谈恋爱?”
冯优悠嘟嘟嘴,“我可不想提前受打工那份苦,我爸妈也让我先不要找。”
三个人家庭条件都算得上是衣食无忧,冯优悠家里开厂的,程若绵妈妈是大学教师,祝敏慧父母是普通公务员,但冯优悠家庭氛围相对好一些,从小在爸妈手掌心长大的独生女,养成了个天真活泼的性子,程若绵和祝敏慧的家庭则各有各的难言之处。
祝敏慧由衷,“真羡慕你。”
祝敏慧有个弟弟,父母对她一向严厉刻薄,家庭氛围比较窒息。以至于,考上大学之后,但凡逢放长假,她总是寻了各种理由不回家。
“我才羡慕你俩呢,学校那么好,就我这破学校,在北城很难找到像样的实习。”
程若绵边听着她俩说,边举着公筷涮肉,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声震动。
扫过去一眼,来显是「佟先生」。
她第一反应是谷炎要她下周去丽·宫那件事,于是心里顿然一沉。微抿唇做了下心理建设,她对两个小姐妹笑一笑,“我去接个电话。”
冯优悠立刻表示不满,“什么电话哦?还要避着我们两个?你有秘密了哦?”
程若绵只是笑,起身往外走。
她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们两个,一是她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办,二则,她不想她们两人再无谓地为她担心。
“喂,佟先生。”
“程小姐,我跟人打听了一下你提过的那个人,程阳平,找到了,你有空吗?”
程若绵呆了一呆,“……啊……”
佟宇笑了笑,“本来我也没什么印象,昨晚上突然想起来的,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大院儿里轮值的。”
“我有空,”程若绵握紧了手机,“请问,我要去哪里跟他见面呢?”
“有点远,在南郊。”佟宇说,“你什么时候方便?那里打车过不去,会有人派车去接你。”
“我现在就方便。”
幸好现在是假期,相对比较自由,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学期中,她也会排除万难去见程阳平。她知道外婆的遗物对妈妈程雅琴来说有多重要。
很长的人生里,外婆是这世上唯一爱程雅琴的人。
现在外婆去了,她知道程雅琴会有多难过。
“郊区比较冷,你记得带件外套,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东南门对面等你,可以吗?”
“没问题,”程若绵诚挚地,“谢谢你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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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店就在学校旁边,程若绵跟两个小姐妹说了一声,立刻往宿舍赶。
回到宿舍换了件衣服,拿上大衣,为了以防万一还拿上了证件,走出东南门过了天桥,看见一辆迈巴赫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隐约觉得这辆车有点眼熟,可北城有钱人太多,迈巴赫不稀奇,她没再多想。
有人从驾驶座下来,向她迎了几步,“程小姐?”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制式西装。
“是我,您好。”
“我叫尚策,替佟秘书来的,您请上车吧。”
尚策拉开后车门。
程若绵道了谢,弯身钻进去。
迈巴赫平稳启动,上高速往南郊驶去。
程若绵跟妈妈程雅琴发了消息,将事情告诉她,另外询问她,要怎么跟程阳平说比较好?
万一见了面,他耍赖或者甩脸色不肯呢?
程雅琴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怕打扰到司机,程若绵小声地跟她交谈。
“嗯,我知道了。”“好。”
尚策偶尔通过倒车镜往后座觑一眼。
不知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瞧着那模样极漂亮,清冷内敛,说话也轻轻柔柔。
大概是南方人?
程若绵忙着跟妈妈商量对策和措辞,是而也没觉出时间快慢,事实上,迈巴赫已经离开市区开了一个小时。
路过一个度假村,又往前开了十多分钟,迈巴赫终于拐进一处庄园。
门口有穿制式大衣的安保,手持对讲,警惕地四处环视。
夜色已深,远处的一切都已隐没,近处,透过车窗,能看到喷泉花园造景的前院,车道两旁高耸柏松的遮掩下,隐约可见一栋灯火通明的两层小楼。
沿着车道开了三五分钟,才来到楼侧的停车场。
程若绵心里想着,大概是佟宇打听到程阳平的老板在这落脚,便差人开车把她带过来,这样的话,估计待会儿谈话得小心点避着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下了车,尚策绕过来,做出请的手势,“程小姐,请跟我来。”
见他转身就要迈步,程若绵轻轻喊了他一声,“尚先生。”
尚策停下脚步等她说,“……会添麻烦吗?要不我还是在这儿,”她指了指停车场旁边的一颗柏树,“我就在这儿等着他?贸然在别人家里来回走动,感觉不太好。”
她脸上是一种懂事的谨慎的淡笑。
尚策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略怔了一下,笑道,“没事的,不会麻烦,先生特意给了程大哥时间。”
先生?是竟还劳动了程阳平的老板么?程若绵心里一惊。
“请跟我来吧。”
“好的。”
程若绵紧步跟上去。
看尚策的脚步方向没往主屋去,程若绵松了口气,司机是为主家打工的,她又是司机甩不掉的“拖油瓶”,堂而皇之在人家主屋里穿梭,总是不礼貌。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主屋侧面的石板小径,来到后院。
一绕过来,便觉这里别有洞天。
前院大气阔达,后院景致则幽深精美。亭台池榭假山造景,处处绿意盎然。萧瑟的北城冬季,能种出这么满园青葱翠绿,大抵不是单有心就能达成的。
更别提刚刚进来的一路上,至少有三五个身穿制式大衣的保镖。以前虽则不住在程家,总也是能听到程阳平吹嘘的闲言碎语,他就职的主家如何尊贵如何不能言说,眼下实际到访,安保如此严密,程若绵心里不由愈来愈惶恐。
尚策停下脚步等了等她,“初次来容易迷路,您跟紧一点。”
程若绵应了声,紧步赶上去。
转过一道拐角时,忽而听到人声,下意识以为是程阳平,她便循声扭头望过去。
夜色朦胧的花园中,紫藤花架下,有个身穿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坐在田园铁艺椅上,正擎着手机贴在耳边讲电话,声线低沉,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她跟着尚策脚步快,只是很短暂地瞥了半秒钟那男人的背影,便被枝杈遮住了视线。
那是程阳平的主家。
心里闪过判断,程若绵想着,自己得早点办完事情早点离开,于是脚下步伐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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