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策打开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您睡这里,洗手间里有简单的洗漱用品,贴身换洗衣物明早我会让阿姨放在门口,你记得出来拿。”
“好。”
“您明天上午有没有安排?早上八点钟出发,大概九点半到学校,可以吗?”
“可以的,麻烦您了。”
她声音很低,像是力气尽失。
“那您早点休息。”尚策转身离开前,补了句,“门可以反锁。”
-
程若绵今天穿了件侘寂风灰色长裙,为保暖套了件针织开衫,下面穿着秋冬的黑丝袜,她把这重重束缚一一脱下,寻到浴室洗澡。
洗发液沐浴露一应俱全。
洗干净之后,她穿上那件灰色长裙,没拿手机,径直下楼。
头发没吹干,走路带起的风转瞬间便变得冰凉,贴着头皮,让人不适。
下楼过程中没遇到人。
一楼视野开阔,南北两面墙上都开了许多扇拱形窗,窗户统统是红木包边、木地板之上铺着繁复华丽的地毯,转角角落处处可见三角几,其上放着各式各样一看即知是古董的名贵瓷瓶釉彩。
整个屋子宁静典雅,一切都透着深沉厚重的质感。
程若绵凭直觉,走到一楼走廊尽头,曲指敲了敲门。
里面一声,“进。”
低沉的嗓。
陆政大约以为敲门的是尚策吧。
她没推门,又敲了敲。
通过这种方式向书房内的男人表明,来访者不是他预期中的人。
敲了三遍,静等数秒,听到门内传来转动把手的细微声响。
程若绵屏了屏息。
门打开半扇。
书房内的暖光通过这罅隙泄出来,经男人高大的身形滤过,漏了些许到她身上,一点在她湿漉漉的发上,一点在她如凝脂般的锁骨上。
她没抬头,抢在勇气消散之前,直愣愣地说,“陆先生现在对我失去兴趣了吗?”
陆政一手插兜,一手握着门,“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声音一派淡然,无波无澜。
“因为我不识相不识趣,让您扫兴,以至于出言讥讽我。”
不仅如此,他还放任她哭过之后径直从后花园离开往庄园大门走,他知道,没有他的命令,这么晚了安保队员不可能放她出去,她再倔再犟,也只能乖乖地再走回来。
所以尚策追到一半没再继续追,所以尚策守在主屋门廊下等她。
“你想听什么回答?”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冷淡。
此时思绪细若游魂,程若绵才深刻地觉出他声线的性感,成熟男人的低沉语调。
“我希望您对我失去了兴趣,”她顿了一顿,“……何况,我不太懂很多花招,恐怕不能让您尽兴。”
陆政不语。
程若绵继续道,“但是,如果您还有兴趣,那么,今晚之后,我想请您再帮我一个忙,然后我们彼此一笔勾销。”
陆政这才凉凉笑了一息,淡淡地点评道,“这么大义凛然。”
程若绵还是低着头不看他,执拗地问,“可以吗?”
没有回答。
她终于抬起脑袋。
对视的那一瞬,她心中像是起了一场海啸。
天与海统统被淹没,泼天的雨幕携着巨浪,重创了她心脏内每一个角落。
男人眸光深沉幽暗,能将人吞噬。
第9章
沉默足够久。
久到她蜷着的手指指尖微微发麻。
却也不够久。
不够心底那场海啸溶解坍塌。
面前的男人似是不愿意给她任何答复。
程若绵进退失据。
麻痹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她转开视线。
可哪里转的开,陆政高大的身体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范围。白衬衫面料挺括质感高级,袖筒挽在肘处,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和蜿蜒的青筋存在感太强,半看不看之时,他握着门沿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下,把门稍稍往里打开了一些,就是这个动作,让他小臂的肌肉线条轻微紧绷,青筋挤动。
程若绵有刹那的失神,她后知后觉到,她刚刚的提议意味着什么。
一瞬心惊之时,陆政开了口,依旧是闲闲的语调,仿佛她方才说的话未有丝毫出格之处,“……想让我帮什么忙?”
程若绵花了好几秒才把自己从深陷的思绪中拔离出来,续上适才说的话题,“……谷炎。”
她言简意赅。
陆政敛了眼睫。
程若绵觉得,他大概是在思考要不要帮她,屏息等了不到一秒钟,他就牵唇一笑,“你倒是会算账。”
没待她在这句话里多想,陆政就接着说,“……晚上你打算做点什么,好让我值回票价?”
语气带着讥讽,像是在嘲她稚嫩嘲她必定怯懦没胆。
“任何您想要的。”
她略昂着下巴,没看他,几近铿锵有力地说。
陆政嗤笑。
他一直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这时候抽出来,虎口轻轻钳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扭正抬起来,迫使她抬眸望他。
程若绵呼吸极度不稳,耳道里像是灌了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
陆政低眸,声线也低着,“……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发抖。”
长睫半掩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移,眸光略动。女孩湿漉漉的眼眸像只惊魂未定的鹿,脸颊皮肤白皙柔腻,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身上一蓬蓬潮湿的香热气息在空气中漫溢。
她这时觉得了。
眼睫和呼吸都在颤抖。可她已经下了决心,秤砣沉甸甸压在胃底,“……我的提议是认真的。”
粉唇一张一合。
陆政几乎控制不住要揉弄她的唇瓣,“……我没觉得。”
他低着脸,距离很近,他身上的香味他的温度让她几近崩溃,还有他说话间的呼吸轻轻拂在她鼻尖……
程若绵咬紧牙根撑住了,指尖掐着指腹,在极度失衡的天平两端,顽强地与他抗衡。
“我愿意。”
陆政哼笑,像是不以为意,“我说你有傲气,你就表演一个没有傲气给我看?”
程若绵不作声。
他道,“小朋友,成年人的事不是这么做的。没有任何意蕴,没有任何弦外之音,不值得品味。”
“那您教我。”
“我教你,”他慢条斯理重复,冷嗤,“……到底是谁欠谁?”
嘴上的交锋一直没停,两个人都专注地与自己的身体作斗争,是而,都忽略了对方胸膛的起伏。
在这一言一语的对抗中,程若绵一开始建设好的心理堤坝逐渐溃败,心气不再那么高昂,眼睫半垂下来,陷入沉默。
陆政轻轻松开钳着她下颌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指腹拨开翻盖,把玩似的如此拨开又合上两下,才转身去书桌上拿过定制烟盒,抽出根烟,咬住,点燃。
他背对着她,说,“回去睡吧。”
程若绵没动。
陆政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过片刻,像是才察觉到她还没走似的,转过身来,无奈地轻叹,“……怎么着?”
“……您到底要我什么?”
声音低闷,像是被磋磨得失去了斗志的小姑娘,请求对方给个准确的答复。
“这话不能来问我,你自己好好想想。”
话音落,男人又把背对着她,这回直接拿了份文件去到一旁沙发里坐着了,闲闲叠着腿,咬着烟,虚眯了眼眸翻文件。
自知再得不到回答,程若绵带上门离开。
-
那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熏香气息让人精神紧绷,她像是个在午夜跌下悬崖的游魂,知道不会有人来拯救自己,只能和衣在悬崖下睡一晚。
祝敏慧和冯优悠都发了消息来问,她一一回复了,说没事,明早回去。
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
她穿好衣服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个系着围裙的阿姨,矮矮圆圆的身形,慈眉善目地对她笑一笑,“程小姐,这是给您准备的贴身衣物,您将就穿穿,不舒服的话到市里再换掉。”
程若绵接过来,“谢谢您。”
“您客气,司机在楼前候着,您收拾好就下楼来吧。”
“好。”
阿姨脸上一直带着和善的笑意,对她微点点头。
程若绵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把换下来的贴身内衣塞进包的夹层里,站在床前巡视一圈,把落在枕上的三两发丝拾起来用纸巾裹了扔到垃圾桶,洗手台上的水痕也擦干净了,最后拎着两个垃圾袋下楼。
一码归一码。虽昨晚在这里留宿是迫不得已,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留宿产生的痕迹和垃圾得一一清理干净了。
从小到大,面对旁人她一向乖顺懂事,最懂得不该给别人添麻烦。
她穿过走廊客厅走到门廊下,正巧阿姨在那儿擦拭门廊扶手,她就问了句,“阿姨,这垃圾我应该扔在哪儿?”
阿姨回过头来,吃了一惊,忙说,“哎哟,这事儿您别沾手了,来给我吧。”
阿姨音量偏高,引得门廊前迈巴赫后座的男人偏头看过来一眼。
通过车窗能看到,阿姨从程若绵手里接过两个垃圾袋,程若绵笑着对她说,“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太客气了。”
尚策打开后车门。
程若绵坐进去才发现,车里还有个陆政。
他没看她,低眼翻手里的文件,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假装没有他这个人。
迈巴赫驶上车道,尚策通过后视镜看到阿姨在后面追车,手上还拎着个袋子,边跑边挥手。
尚策降低车速,将车子停住,降下车窗,阿姨气喘吁吁追上来,从车窗上方把袋子递进来,“小尚,麻烦你,把这个给瑞和那边的厨房里,昨儿知道先生要来,我特意去附近村里买的土鸡,让他带回市里去。”
后车窗也降了下来,陆政对阿姨说,“您甭忙活这些了,瑞和都不缺。”
尚策也笑着附和,“是啊,阿姨,瑞和的厨房也有专供的,先生平时吃的都很健康,您不用担心。”
“是是,”阿姨跟陆政赌气似的,只跟尚策说话,“小尚你也看着点他,别老是忙起来就不吃饭,少抽点烟少喝点酒。”末了,嘀咕似的,“我说他他也不听。”
陆政就懒洋洋地笑,“我不听,您该说的是一句也没少说。”
阿姨瞥他一眼,余光看到那头乖乖坐着的程若绵,脸上立时就柔和了,笑眯眯,“姑娘,再见。”
程若绵也礼貌地微笑点头。
尚策下车把袋子放到了后备箱。
迈巴赫重新启动,程若绵扒着车窗往回看,阿姨还站在车道那头,遥遥望着。
收回视线坐正,她不由偏头看了眼陆政。
他穿着件雾霾蓝衬衫,已经戴上了蓝牙耳机,膝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像是在听报告。
也不知是不是刚起床的缘故,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洁净的凌冽感,距离很近,能闻到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他神色冷淡,夹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不耐,于是那种冷硬的荷尔蒙更浓了。
程若绵合理推测,青春期的他,大概是那种会伸脚把漂亮女孩绊倒而后懒洋洋抱臂看笑话的男生,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恶劣的玩味心态。
看刚刚那位阿姨的态度,像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妈妈呢?
程若绵发觉自己又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好奇心,于是敛了思绪,转头看向自己这边的车窗外。
昨晚没睡好,起得又早,车内暖气足,渐渐烘出点困意,程若绵用额头抵住安全带,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陆政听完报告,提了几句修改意见。
他声线偏沉,勾着点低磁的性感,半梦半醒的程若绵隐能听到只言片语,只觉这声音挠得她心里痒,不舒服,迷迷糊糊换了好几次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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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尚策叫醒的。
那时迈巴赫已经在外语学院东南门对面的街边停了有一刻钟了。
程若绵揉了揉眼睛。
后座另一边空空荡荡。
尚策妥帖解释说,“先生有其他安排,就先去了集团,再来送的您。”
“……”程若绵回过神,一秒钟清醒,“不好意思,麻烦了。”
她要开车门,尚策拿出手机轻晃了晃,笑说,“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程若绵略顿,他就笑着直接挑明,“先生可能会找您。”
“……好。”
她报了手机号码,尚策说,“我加您微信了,您有空记得通过一下。”
“好。”
程若绵推车门准备下车,尚策又道,“听您睡着的时候咳嗽了几声,最近又降温,您注意保暖,感冒了及时吃药。”
未免太贴心了。
“好的,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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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过天桥,刷校园卡进入学校。
天色阴沉,似一团灰白色的愁云。车内暖风给身上积蓄了不少热气,走到校园内,热气散尽,才觉出冷。
她打开天气APP看温度,确实是降温了,这波寒潮从昨晚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周周末,下周还有一场雪,持续两天。
也不知道这场雪能不能下下来,北城的天气,向来没个准儿。
但总归,这场寒潮过后,天气应该就回暖了。
北城的又一个春天,近在眼前。
程若绵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甚至在脑内复习起了昨白天背过的单词。
她的潜意识在拒绝思考另一个更迫在眉睫的问题。
陆政。
她称得上早熟,性格也稳重内敛,即便遭遇了谷炎那档子事,也在当下做出了最理智最符合她利益的选择,如此,虽偶有意外,一直以来倒也算是谨慎守着自己的本心生活。
可她不知该怎么应对陆政。
他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温和绅士时,她的连番拒绝显得不合时宜,他苛刻凉薄时,她孤注一掷的强硬不屈也不能动摇他一分一毫。
回到宿舍,祝敏慧正边吃早饭边看剧。
听到开门声,“回来啦?我给你买了早饭。”
闻到食物香气,才察觉饥肠辘辘。
程若绵放下包洗了手,坐到自己书桌前,打开还温热的早餐。
“……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程若绵斟酌了一下措辞,“佟先生找了别人帮的忙,在那个人家里。”
“女生?”
祝敏慧当然会有此推测,在她的认知中,程若绵是个非常有分寸有安全意识的人,不可能贸然在陌生男人家里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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