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整个咖啡馆低着头看手机的人都抬起头来,随即个个举起手机拍照录像。
北城的雪向来不懂什么叫“温柔细腻”,甫一下,便是劈头盖脸地,一大块一大块地往下砸。
扑簌扑簌。
很快,天地间就笼罩在一片白濛濛之中,不远处后海湖面泛起雾气。
雪落在水里,随即消融。
冯优悠指挥道,“绵绵,走,你站到栏杆前面,我给你拍张照。”
程若绵和祝敏慧一起起了身。
祝敏慧协助指挥程若绵摆姿势。
冯优悠举起手机,取景框里,女孩穿着黑色长大衣和黑色马丁靴,颈间围着一条宽厚的克莱因蓝围巾,手揣兜,站在栏杆前,笑盈盈望着镜头。
她背后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和湖面相触。
拍了几张,冯优悠给祝敏慧使了个眼色,祝敏慧随即团起一团雪球向程若绵砸过去,程若绵懵了一下,随即灿笑着俯身团雪球砸回来。
冯优悠兴高采烈地不停抓拍,嘴里嘟囔着,“太美了太美了,早知道应该买个好一点的相机。”
几个人这边厢玩得不亦乐乎,那边座位上,程若绵包里的手机不停震动。
陆政打来的电话。
今儿下午他回大院办事,路过后勤处,碰到了程阳平。
他本已经将这号人忘在了九霄云外,是程阳平,老远看到他便小跑着迎上来,笑着,“陆先生,您好,您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陆政认出他,他好像是程若绵的远方亲戚,“来办事。”
“哦哦,绵绵最近还好吗?”
陆政微蹙眉认真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给他递了根儿烟。
程阳平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陆政拒绝了他给他点烟,自己拢手点上,才说,“她很好。”
之前那次,为了程若绵,他吩咐尚策把程阳平叫到南郊庄园,好让他们得以见面,那时,他并未多了解其中详情,只知道程阳平是程若绵的远亲,并且,好似关系并不亲近。
这会儿怎么关心起她的近况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程阳平叹息似的,“她们母女俩,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绵绵从小没有爸爸,她过得好,她妈妈,”说到这儿他觑了眼陆政,笑道,“也就是我亲妹妹,也能放心些。”
“她爸爸人呢?离婚了?”
陆政隐约知道,程若绵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之前五一她回家时,她言语中只提妈妈不提爸爸,他就有过简单的猜测,但并未深想。
毕竟,现如今父母离婚的情况实在太普遍了。
他自己就是个例子。
她不提,他又何苦追问让她多想。
“离婚倒还好些,绵绵的妈妈是未婚先孕,我们老程家,到现在都不知道绵绵爸爸是谁,从来没出现过。”程阳平补充道,“所以啊,我一直对她们母女俩放心不下,这些年没少操心。”
没少操心?
如果真是这样,程若绵要找他怎么会如此麻烦?甚至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陆政也没揭穿,只是无波无澜地笑着,“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毕竟我是亲舅舅。”
“你忙吧。”
陆政不再多说,掐了烟离开。
他随即给尚策拨了电话,让他顺着程阳平的资料信息查一查他的家庭背景。
在大院里工作,背景资料都有详尽的备案记录,只消点开看一眼就能获知全部。
不到半小时,尚策已经把资料发给了陆政。
陆政翻了翻,心里想着,要顺藤摸瓜查一查她父亲的身份吗?
年代久远,又没有任何书面资料的记载,恐怕查起来要废一番功夫,甚至可能得派人去一趟她老家。
而且,程若绵会想知道这些吗?
他给她打电话,她没接。
也好。
暂时摁下吧。
到了傍晚,程若绵看到未接来电给他回了个电话。
陆政没提下午碰到程阳平这一茬,只是问她在哪里。
“在后海旁边的斜街上,正在买冰糖葫芦。”
“我去接你。”
程若绵和两个姐妹逛了街旁许多小店,甚至在专卖明信片的店里写下了一张,寄给来年的自己。
这都是给游客的玩法,要是陆政知道了肯定说无聊,但她们仨即将毕业,两个都要离开北城,怀揣着这种心情,个个都兴致勃勃地写下了一张。
写完再出来,夜幕已经完全落下。
人渐渐多起来,斜街里人头攒动,三个人被挤散,手机小群里商量好在斜街街口打车点汇合。
街边小店叫卖声中,氤氲出一团团人间烟火气。
程若绵往街口挤着,踮脚去望。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到穿着黑色大衣撑着伞的陆政,穿过斑马线自街另一边走过来。
他个头高身形优越,在纷纷扬扬的北城初雪中非常显眼,跟周围的人有壁。
伞沿稍抬,他也看到了她。
人群里一张白皙清透的小脸儿。
那一刻,陆政希望能尽快到她身边,把伞撑到她头顶。
程若绵却停下了脚步,徒劳地希望时间也能随着她的步伐,停在这一秒。
就像她读给他的那首《喜剧的序幕》里写的,小丑的举动:
「他毁坏了市政厅的钟表,为永远制止树叶落下。」
第51章
今年过年早,1月初就要期末考试。
12月份下旬,程若绵整日泡在图书馆,边备考,边忙项目组的工作。
临近年关,陆政工作也忙,大部分时候没空去接她回瑞和,有一次,他想起什么,问,“你的车不是停在校门外吗,可以自己开车回家?”
车子已经被卖掉了。
没开几次,保养得也好,几乎是全新的,奔驰本来也保值,最终卖了两百万。
钱款已悉数打到了陆政给她的卡里。
程若绵很少撒谎,更少对他撒谎,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原则,回复他说:
「驾照过期了,一直没时间去换本」
防止他说陪她去更换,她又补了句:
「我改天自己去换一下」
「陆政:行」
「陆政:过期了要去办。证大厅办,知道在哪儿吗」
话这么说,陆政还是不太放心,正要打字过去「还是我带你去吧」,字没打完,收到她两条消息:
「程若绵:我查一下就好啦,你不用操心了~」
「程若绵:你最近总好像把我当小孩子了,很多事我都能自己处理的~」
陆政默默看着这句话,自己也不由觉得好笑。
自遇见她的第一面,他就一直把她当女人来看待的,是而之前她落泪他也能无动于衷,可渐渐地,不忍、心疼、舍不得……这些情绪统统冒出来,不想她委屈,她跟他犯倔,是他主动低头去讲和。生活小事上也是,恨不得事无巨细,一概给她包办了。
晚上,他跟孟正安在俱乐部聊天时候,话题漫无边际,说起这件事,“我对她,好像管得越来越多了。”
孟正安瞧了他好一会儿,才笑道,“爱上了吧,你跟晋鹏不一样,他是不爱也可以宠,你是爱了才会宠。”
陆政内心震动,低眼静了静,没作声。
如果忽略童年时期母亲给的那短暂的母爱,在整个青春期、成年之后,他没感受过任何爱意,亲人之爱、恋人之爱,都没有过。
虽则没有标杆可以去参考,但若是把这个字眼放进来,一切忽然都清晰了,像浓雾刹那散尽,连绵青山清晰耸立于天际,不可撼动。
-
从图书馆出来,程若绵先和祝敏慧一起回了趟宿舍,打包装箱了一些此前存放在这里的私人珍贵物品,抱到快递点寄出。
顺利寄出,拿到快递单,两人在旁边小亭子里坐了会儿聊天。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陆先生说?”
祝敏慧问。
“……我想看一看他的态度,”程若绵已经思考了这个问题有好一阵子,“如果顺利的话,我打算等南城项目组的事落地就跟他说,也就是1月底;如果他态度不太明朗,我就等到四月份结课之后。”
“……那你现在的感觉呢?他会放你吗?”
“难说。”
她是真的搞不清楚。
现在,陆政对她可以说是极好,温柔体贴事事为她考虑,就因为她一句月事不调,他带她看了好几次中医,更别提还带她去拜访了数位大师级别的人物,为她搭建人脉,帮着她理职业规划,言传身教。
称得上是她进入社会的导师。
可是,若说他真的会不放她走,她也不这么觉得。
真的把话摊开来说,他大概不会强留她。
这么想一圈,程若绵生出些和平离开的信心。
当晚,陆政从俱乐部回来去学校接她回瑞和。
路上,他问,“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下周。”
“寒假打算在家待两个月?”
“嗯,毕业之后回家的时间会更少,趁着下学期没课,在家多待一阵子陪陪我妈。”
“还挺孝顺。”
程若绵笑一笑,“我妈一个人养我长大,我不孝顺她怎么能行。”
陆政默了默。
虽然没有对她提,但尚策的调查一直在进行。
跑了一趟她老家,已经查出了她父亲的身份。
他淡淡地开口,“我前一阵儿遇到了你舅舅。”
自从把程阳平完全屏蔽之后,程若绵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这号人了,此时不免愣了下,“哦。”
“跟他不亲?”
“嗯,不亲。”
“……他倒是跟我提起了你父亲的事。”
“我父亲?”
程若绵震惊,她妈妈程雅琴都从来没提过。她也懂事,从来不问。
“你完全不知道他?”
她摇头。
“想知道吗?”
程若绵偏过头来看他,眸中犹疑不定的光芒闪过,“……你已经知道了?完全了解了?”
陆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说,“你如果不想了解,我也可以不知道。”
程若绵猛摇头,“我不要。”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直到程若绵期末考试完,陆政送她离开北城,她与他都再没提起过。
-
程若绵放寒假离开北城的第二天。
陆政在瑞和公府书房抽屉里发现了几张照片。
看起来是不同时期的,几张是在宫殿景点打雪仗,另外几张是在后海栏杆边。
冰天雪地里,她穿着黑色大衣系着蓝色围巾,手插口袋淡笑着望着镜头。
透着股沁着冰雪冷意的清冷高贵和疏离。
不像是他日日可触摸到的恋人,倒像是遥远褪色记忆里的人。
他抚了许久。
尚策来敲门进来,他也没抬眼。
尚策汇报说,“之前和谷家的项目,年前会告一段落,佟宇会回来。”
“嗯。”
“这一回来,谷老爷子论功行赏,他大概要风光一阵儿了。”尚策道,“……之前把他支到南城之后,一直没管过了,现在他回来,还需要盯着么?”
“盯着吧。”
倒不是担心他还觊觎程若绵,而是防他又耍心机搞幺蛾子。
“好的。还有,老爷子的秘书传话说,过年期间希望您住在老宅。今年二公子也会回来过年,老爷子想要一家人聚一聚。”
住哪儿都是一样,总归,家族里外的人情往来,一个都少不了。
“行,你去安排吧。”
-
大年三十那一晚,程若绵和程雅琴母女俩人在家忙活了一桌子菜,守着电视一起吃年夜饭。
开了瓶红酒,程雅琴兴致高昂。
说起程若绵小时候的事,程雅琴滔滔不绝,讲了许多。
讲到关键处,起身从置物柜里翻出相册,一起窝在沙发里翻看。
“你看,这是小时候妈妈带你去北城看升旗,你第一次看见雪,兴奋得不得了。”
程若绵手拿着酒杯,低眼去看。
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红棉袄,掬着一捧雪冲镜头大笑,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冷,脸蛋儿通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程雅琴偏头看她,对照着照片,“跟现在一模一样。”她喝了点儿酒,现在脸蛋儿也泛着红晕,“……眼睛又大又水灵,小时候抱你出去,每个人都夸你长得漂亮,长大了一定是当明星的料。”
程雅琴把她一搂,对记忆里那些人的话不屑一顾似的,“才不当明星,我们绵绵就只要平平安安、普普通通过好日子就好了。”
程若绵点头,“我也这么想,哈哈。”
“哦对,说起来,咱们当天晚上又看了一次降旗,从广场出来就走散了,可把妈妈给急死了。”
“怎么找到的?”
“妈妈找了一圈,马上去派出所报警,结果你人已经在那儿了,正窝在一个民警阿姨的怀里吃糖葫芦。据民警说,是个个子很高长得很英俊的小伙子把你送到派出所的。”
程若绵惊奇,“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不这么翻相册,妈也忘了这件事,更何况你,那时候还那么小。”
“那我运气还挺好,没遇到人贩子,遇到了好人。”
“不会啦,那附近安保很严的。”
程雅琴说着翻动相册,“还有这个,你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程若绵低头去看,照片里,女孩手拿气球提着裙摆,笑得可爱灿烂。
“记得,哈哈,那天哭得好惨。”
刚拍完这张照片,手里的气球就飞走了,她原地哭了一整个下午,怎么哄都哄不好。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心情,酸涩难当。眼望着气球飞走,越飘越远,她感觉天都塌了。
陷入回忆,她低眼轻轻抚了抚照片上女孩的脸蛋儿。
这时候手机震了下。
是陆政发来的消息:
「吃年夜饭了吗」
「吃到一半,我妈在给我翻小时候的相册哈哈」
「陆政:给我看看」
程若绵拍了一张手拿气球的那张照片发给他,喝了点儿酒有点晕乎乎的,不想打字,发语音把这张照片背后的小故事讲给他听。
过好一会儿陆政才回复,话与她的话题无关:
「想你了」
界面飘下一堆小星星。
她陷入微醺之后的飘飘然,点开语音条回复:
「我也想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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