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家唱片店,里面飘出几句乐声。
「雨散风去
月照天上
……
情话在听筒里
……
漫话说痴
谈笑亦最相依」
听过的一首粤语歌,一时想不起名字了。
是在唱暂时不能相见的恋人吧。
程若绵默默垂下眼,小心注意着地上偶有的水洼。
「情话在听筒里」
这几日,她和陆政是通过电话联系。
他端的依旧是追求者的姿态,嘘寒问暖,让酒店给她升了房型,日常出行、一日三餐都帮她安排妥当。即使人不在身边,也把她照顾得很好。
“欢迎二位,请出示邀请函。”
程若绵把邀请函递出去。
迎宾人员检验过后,打手势请他们进去。
走到门廊处,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热闹声响。
侍者推开双开门,扑面而来是淡雅的香氛气味,挟裹着似有若无的酒香和甜品香味。
虽是平安夜酒会,室内却无任何节日装饰,原原本本展现了画廊建筑主体的设计巧思,通过建筑面的自然切割,或昏暗或温馨的光线营造出了绝佳的光影质感。
衣香鬓影,寒暄说笑。
瞄见几个熟脸,Anya顺手从侍者托盘里拿过酒杯,拉着程若绵的手腕往里头走。
那一小堆人显然也看见了她们,其中一个惊喜地张开双臂,“Anya,你也来啦。”
亲热地贴面打招呼,Anya跟对方介绍程若绵,“「望青山」的北城分部客户关系总监,程若绵。”
“程小姐,你好你好。”
客套了一会儿,程若绵跟其中几个交换了名片,Anya贴耳问一开始跟她们打招呼的那一位,“任小姐呢?我们去跟酒会主人打个招呼。”
“好像在楼上呢。”
“那我们先失陪了啊。”
Anya带着程若绵上楼。
楼梯的设计很有自然风格,通过光影湿度和声音,营造出了让人如置身热带雨林般的效果,拾级而上时,仿佛自己是从森林积满厚厚枯叶的底部,拔高生长到了树冠之上。
二楼的人明显少一些,四处环望一圈,没看到任何像是任隽美的影子。
Anya瞧见一个密友,小声对程若绵说,“你先四处逛逛,我去跟朋友打个招呼。”
“好。”
程若绵拿了杯酒,索性自己随处走走。
开业首展的部分展品已经就位,被隔离带围着,她慢慢走慢慢看,绕过一个顶天立地的立柱,找准了一个最适合观赏的位置,仰头看挂画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有视线投射过来。
她扭头看过去。
隔着半个大厅,某扇不知通向何处的门边,一身黑色西装的陆政正望着她。
他与一个男人并肩站着,正和对面的女人在交谈。
望向她的眼神直白而火热。
程若绵呼吸一紧,眼瞧着陆政和那两人道了声失陪,走向她。
走近了,他低眸笑着,低沉的一句,“好巧。”
真是偶然遇上么?
鬼才信。
“任隽美是你的目标客户?”
他还是笑着。
“嗯。”
“走吧,我带你见见。”
他极自然地揽过她的背,带了一把。
走近他刚刚所在的地方,程若绵这才看清了,方才和他站在一起的男人是这两年在北城的艺术圈风生水起的孟正安,那对面的女人正是任隽美本人。
奇怪,传闻不是说任隽美和北城的艺术圈不睦么?
陆政向任隽美介绍,“「望青山」客户关系部总监,程若绵。”
任隽美先是客气地跟她握了握手,寒暄客套中凝眉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眼神随即一亮,“你是那个程小姐?南城和哥本哈根的城市友好项目是你在推进?”
“对,是我。”
程若绵笑一笑。
“我听朋友说起过你,因为你们团队在其中的运作,项目双方的沟通很顺利,”任隽美倒看不出什么架子,丝毫没有传闻中脾气古怪的痕迹,“那个项目,明年年初就要正式落地了吧?”
“对……”
程若绵跟她聊了几句,任隽美主动要了她的名片,还加了微信。
她视线稍稍一偏,注意到不远处Anya好像在找她,她道了声失陪,“我领导也来了,她一直很仰慕您,我带她来给您见见?”
“好好。”
三个人目送程若绵离开,收回视线,任隽美朝陆政挤挤眼睛,“是你什么人?”
陆政还望着那背影,“在追。”
不大会儿,程若绵带Anya回来。
三个人热络交谈,陆政附耳跟程若绵说,“你慢慢聊,我在这儿等你。”
“嗯,好。”
陆政和孟正安一起离开。
交谈的间隙,程若绵抽空望了一眼,他们两个男人一起下楼去了。
-
和任隽美的聊天很顺利,程若绵把方案企划书递给了她的随行助理,任务完成。
Anya是个人来疯,在这种场子里如鱼得水,意料之外任务完成得这么顺畅,让她更加兴奋了,拉着程若绵要去喝酒。
程若绵说,“我有点私事,可能得先走了。”
Anya一脸暧昧,“方才那位陆先生?”
程若绵惊讶,“你知道他?”
“听几个小姐妹提起过,”Anya道,“凡孟正安做东的场子里,总有他去捧场,这么惊艳的人,见过一次都不会再忘了。”
“几个见过他的小姐妹都说,陆先生看起来风流,实际上很有距离感,铜墙铁壁。”
今儿倒是让她看到了这男人的另一面,面对程若绵,他的眼神一眨不眨钉在她身上,深且专注。
程若绵笑了笑,“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去吧。”
她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你不要喝太多酒。”
“放心吧,我有朋友在这儿,能送我回去。”
程若绵下楼,张望着寻找陆政的影子。
大厅里没见着,要穿过走廊往后方小花园寻时,手腕被圈住,继而被拉到一个怀里。
陆政的气息瞬间盈满了她的鼻腔,低沉的笑音,“在这儿呢,没看见我?”
程若绵从他怀里仰起脸,“……没看见……”
“忙完了?”
“嗯。”
“还顺利吗?”
她点头,“谢谢你帮我引见。”
“甭谢我。任隽美眼界挺高的,正安都被她当面嘲讽过品味差,要不是你能力出众,她顶多跟你客套两句。”
怪不得传闻她和北城的圈子不合。
程若绵一时没出声了。
“离开这儿?”
他低声问。
“好。”
两人一起离开画廊,往停车场走。
经过方才的唱片店,里面依旧有低低的乐声传出来。
程若绵扭头看陆政。
他牵着她的手,身上单穿着一件白衬衫,西装外套已经披到她的肩上。
明明暗暗的灯光自他身上脸上掠过,侧面轮廓深邃英俊,高大的身材宽直的肩,让人心生安全感。
这一刻,程若绵突然想起了来时唱片店播放的那首粤语歌的名字:
「相见好」。
相见好。
这会儿,唱片店播放的是《北京道落雪了》。
「日过夜过很亚热带的梦」
她落后两步,等他过去取车。
奔驰开出来,她上了车,驶出园区,陆政看她一眼,“回我们的公寓?”
程若绵脑海里还回荡着那首歌的旋律。
「遇过月光我至少想远足」。
她慢半拍回看他,“……好。”
-
回公寓的路上,陆政提起,“你卖掉的那辆车,我给你买回来了,还想开吗?”他偏头看她,“不想开旧车的话,我给你买辆新的,有没有中意的品牌和款式?”
“……那辆旧的就挺好的。”
“这样吧,旧的也留着,再买辆新的,回北城带你去看看。”
提起这茬,不免想起她离开的当时,程若绵默了默,问,“你那时候很生气吗?”
她偷偷卖掉了他送的车,把所得钱款打到他给的卡里,卡则原封不动给他留下,实习的事也撒谎瞒着他,端的是干净离开的姿态,毫不拖泥带水,一点儿纠葛都不留。
“……不是生气。”
那大概是一种深深的失落和难过。
那时候,他满心满意是未来可期,一想到她即将毕业,他们马上可以好好聊聊,关于她的未来,关于两人的未来……
一切在那个春日的温柔日光下戛然而止。
像当头棒喝。
也许是本能的心理防卫机制启动,他的心情就一直停滞在了那个时候,没有去面对程若绵的离开,是直到在秋季的雨夜遇到她,他一颗心才又重新跳动起来。
戒断反应袭来,随之而来的是大梦初醒般,剧烈的疼痛。
在只言片语中,程若绵循着蛛丝马迹理出了他那段时间的状态。
“那天会碰到你也是有原因的,我姐大概是看我状态一直不好,经常拉着我吃饭,那天是让我陪她去文旅局看望一个老朋友。”
当时他还很不耐烦。
谁知竟会因此而碰上她。
「是他对她的思念,把他带到了她面前。」
他与她心中同时闪过这句话。
彼此对视一眼,深深的一眼。
谁都没出声。
一路上程若绵若有所思。
刚刚他说,他当时在为两人的未来做计划……
路过一个长长的红绿灯,她才鼓起勇气似的,问,“所以,你之前提过两次的……”大概是不好说不出口,在这儿滞了下,“……生孩子的事……”
也是真的为了他们二人的未来考虑?
陆政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手指微动了动。
提起这个他总是喉咙干渴。
他抬手解了衬衫顶端一颗扣子,才说起往事。
陆英姿和陆政身为陆家长子长女,相较于陈晋鹏孟正安他们几个,拥有相对较大的婚姻自主权,对象只要清白稳妥即可。
陆英姿偏偏选了个最不符合老爷子心意的。
那个男人是海外华侨,家族与海外资本牵扯很深。
一旦跟这样的家族扯上姻亲关系,陆家的处境将变得微妙。
老爷子坚决反对,甚至一度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
在那个当口,正逢陆良骏上小学,整天在学校惹事,刚进入青春期的陆家次子时不时离家出走,才15岁的陆政已经自己做主独自搬到了瑞和去住。
而陆老爷子早已离了婚的原配夫人,陆政和陆英姿的母亲,刚刚去世不久。
那阵子,陆家老宅简直闹翻了天。
陆英姿是个倔脾气,认定了的,绝不回头。
父女俩在老宅书房大吵。
陆英姿生平第一次发了大火,指着老爷子的鼻子痛骂他们圈子里的这些男人,这些子弟们。
大概是对他们的母亲心怀愧疚,老爷子气焰到底低了些,末了,只说,“你那个华侨,人就好了?在国外只会玩得更花。”
“他不一样!”
“男人都一个样。”
“你看看阿政,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对异性感兴趣的阶段,你见他跟哪个女孩亲近过吗?”陆英姿怒道,“都是因为您,您树立的坏榜样,以后他一辈子单身我都不奇怪。”
吵吵嚷嚷之后,没个结果。
就当老爷子以为已经风平浪静的时候,陆英姿挺个肚子目光坚毅地回了老宅。
老爷子不得不同意了陆英姿的婚事。
十多年过去,她的婚姻幸福美满,事业也步步高升。
老爷子再没说过什么。
陆英姿敢如此行事,完全是因为陆家有一条众人心照不宣的原则:不能有私生子流落在外。
听到这儿,程若绵睁大了眼睛,“……可是,我听小雅说,若是有了孩子,孩子妈妈可能会变得很危险。”
“什么意思?”
“……就像佟宇,他的妈妈……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吧?”
陆政回过味儿来,笑说,“阴谋论。”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状况。如果有了孩子,一般都会结婚的。”
这么说来,是陈晋鹏在唬小雅?
怕她拿孩子要挟要结婚?
程若绵不愿再想下去。
“不过,即便没有孩子,我也有把握,”他停顿一下,偏头看她,“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一切都好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说?”
诉衷肠表忠心,说爱,不都可以么,他偏偏捡了个最吓人的。
她那时才20岁,他那样的背景,她那样的处境,若真的如他所说毕业就生孩子,岂不是一辈子都完了?
“……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程若绵无意识地努了努嘴巴,“明明有那么种正常的方式,你偏偏——”
“选了最糟糕的方式。”
陆政把她的话补充完整,伸手摸一摸她后脑勺,温声,“我现在知道了,那种话对你来讲不亚于晴天霹雳,你还那么年轻,事业都还没展开,我就要把你的未来一锤定音。”
程若绵瞥他一眼,故意气哼哼地说,“是不是因为你年纪大了啊?下意识就会把确定关系和生孩子绑定在一起?”
陆政笑起来,“不止。是我太想当然了。”
总是从他自己的生长环境出发,来判断周遭的人和事。
“不过,”他认真地看她,“我想要孩子,是真的。”
程若绵一撇脸,“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陆政轻轻笑一息,没再多说。
等红灯。
前面斑马线上,有个头戴兜帽的高个子男孩,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微弓着背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经过。
“你刚刚说,你十五岁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他那时会是什么样?遭遇那样的家庭变故,又正值青春期,会不会变得很叛逆?觉得全世界都是敌人?
“嗯。”
“叛逆期?”
“差不多。”
陆家老宅一团糟,他不愿回去,母亲刚刚过世,离婚后她独自居住的南郊庄园他也不愿再踏足。现在想想,那时候他大概是觉得孤独吧。
宁愿一个人住在瑞和。
可瑞和安保太密,他有时候会一个人跑到别墅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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