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娥直奔前院厨房,想着肉菜似乎不够,再让小翠去集市上买点羊肉和猪排回来。坐在房檐下,一边洗菜一边看着乖乖添糖画的女儿,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书房里的肖克岚拿着毛笔发愣,心里有些迷茫。
九月,肖克岚到双桥村私塾教书。
之前在这里授课的是一位老秀才,知道他是举人,第一堂课倒是来了不少人。这天孙秀娥也跟着来了,想着今日把大米和柴火一块儿拉回去。
但是到场的学生,能交出柴米的只有一半。
老族长解释道:“有的家里困难,马上就秋收了,到时候还能少你的不成?”
讲堂上坐了二三十个孩子,孙秀娥坐在外头树荫下,托着腮看着里边念诗的肖克岚,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心里盘算着往后每月的收成,这间茅舍是她花了五两银子修缮的,可不能做赔本儿买卖。
三十人孩子,每人每月五斤米五斤柴,家里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吃都吃够了,还能再匀一些到酒馆,这倒是省了一笔开支。以后肖克岚若是考试考不中,那也不至于饿肚子。
听着课堂上传出的绵绵诗句,孙秀娥坐在树荫底下,不知不觉打起盹儿来。
临近晌午,私塾放课了,孙秀娥被周围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
肖克岚最后一个离开,走出来发现孙秀娥还在外面,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孙秀娥赶着驴车过来,“就这一辆驴车,我走了你怎么回去?”
肖克岚手一撑,坐在了米袋上。
驴车缓缓驶动,孙秀娥驾着车,回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肖克岚。
“累吗?”
“不是,就是有点习惯。”
“过几天就习惯了,我觉得你讲得挺好,比我小时候的那个教书先生教的还要好。”
“嗯……”
“以后你自己来,这驴车给你用,记得下午回来牵到酒馆去,我还要用它拉磨呢。”
“哦……”
“还有几个孩子没缴柴米的,说过几日再补上,你多问着点别忘了。”
“好……”
十月秋收,家家户户都忙着地里活儿,有大一些的孩子会帮着作农活,来私塾上课的人也少了,十来个零零散散坐着。
肖克岚望着驴车上的大米和干柴,这瞧上去比上个月少太多了。
“先生!”
他低头侧过来,这是村子里小花,虽然才七岁,每次上课很认真。
小花轻轻柔柔地说道:“先生,我奶奶前几日病了,我照顾她就没到山上拾柴,那五斤柴我明日再交行吗?还有这两个月的大米,我娘说只能秋收后再给您。”
肖克岚抚摸了下小花的脑袋,温声道:“不打紧,何时补上都可以,实在没有的话就算了。”
到了下旬的时候,家里快没米了,小翠跟孙秀娥说,让她下次回家带点回来。
孙秀娥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肖克岚从学生那里收的那些,家里吃应当完全够了。来到厨房一看,果然米缸里只剩下一两顿的米。
小翠说道:“老爷这月初带回的米只有二十多斤,这哪里够吃啊?”
孙秀娥赶到书房来问肖克岚,肖克岚翻着书漫不经心回道:“正是秋收,来上课的孩子也不多。”
“有多少人啊?那也不至于二十几斤吧?”
面对孙秀娥质问的语气,肖克岚才缓缓放下书解释道:“村民们日子都拮据,缴不上来也是情理之中。家里又不是差这几斤米,何苦为难人家呢?”
话音一落孙秀娥顿时火大,拍桌子骂道:“不差这几斤米?你知道我修缮那间私塾都花了五两银子,为的就是能让你安安稳稳在那里教书,让你收几斤米回来这么难?”
肖克岚平复了下受惊的情绪,不紧不慢说道:“早跟你说不去,你偏让我去。更何况学识无价,怎能拿来做交易?”
孙秀娥脸气红了,愣了一瞬,低下眼四处寻找趁手的东西。
“我看你是穷酸劲儿又上来,要不是老娘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你收不到粮食喝西北风去啊?人家花岱延都知道上秦家给小姐们教画画写字,换几两银子,你呢?让你换点大米回来这么费劲儿呢?”
肖克岚哑口无言,被孙秀娥从书房追打到了院子里头。
“你是不是拉不下脸收大米?你不敢我敢,明儿我就跟你一块儿到双桥村去。”
想着快二更天了,怕吵醒了孩子,孙秀娥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哼声回了北屋。
院子恢复宁静,肖克岚轻揉着被打的地方,寂静的走廊上,是他绵长沉重的叹息。
第32章 喂蚊子
孙秀娥的凶悍是远近闻名的,早上跟着驴车一块儿到双桥村,倒是有几户人家主动把欠下的大米交了上来。这半天下来,拉回去的粮食比肖克岚月初带回去的都多。还有几户实在拿不出来,倒是立了字据按了手印,秋收过后补上。
中午回去路上,肖克岚闷闷不乐地坐在后头,心里觉得孙秀娥此举太强人所难。
“你真的差这点米?这些都是穷苦百姓,就不能少收一些?”
孙秀娥:“我确实不差这点米,但这是你挣来的,不能不要。不然我还花银子给他们私塾修缮,你以为我银子多得没处使啊?他们不容易?你躲在屋里看书,我起早贪黑的养家挣银子,也没见你说我一句不容易?”
肖克岚无言,一直到回家也没再说一句话。
十月底,正是农忙的末尾,酒坊的工人大多都回家收自家的粮食去了,酒馆这几日也清闲些。
丁月梅和石慧英闲来得空,午后来酒馆小坐。
石慧英得了一块碎布就喜欢在上面绣点什么,就当是练练手艺。绣完还做成了一个小香包,说是送给孙锦语的。
孙秀娥小心翼翼地提着小香包,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慧英这手真的巧啊,看这小兔子绣得多好,我就没这本事。”
她把香包好好收起来,又说道:“这颜色粉粉的,小语肯定喜欢。上次你给小语绣的小鞋,她穿上之后都不爱穿别的鞋。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何不赶紧生一个?这家里啊,有了孩子才热闹呢。”
石慧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脸羞红埋下了头。
三人难得有空聚在一块儿说话,孙秀娥拿出酒和熟水招待。
不知过去了多久,酒馆里来了人。孙秀娥抬头望过去:“钱族长?来我店里打酒喝啊?”
钱族长顶着烈日进城来,热得满头大汗,先坐到了空位上歇息喘气。
孙秀娥见状给他倒了一碗凉水,稍微缓了缓,钱族长叹气道:“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肖先生的事。”
瞧着像是有要事,丁月梅和石慧英先回家了。
钱族长压着声音说道:“肖先生这两日不知怎么的,我听那些孩子们说,前面还在念诗呢,下一刻发起神来。昨日我路过的时候,叫了多久他才缓过来。今日还没到晌午,我看到那些上课的孩子们都出来了。肖先生写着什么东西,我眼花认得的字儿也不多,看不懂。喊了半晌他都没反应,我来的时候还在那儿呢。听说已经好几日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讲学的时候能不能把自个儿的事先放放。要是真有要紧的事,这两日先听课两日也无妨。”
孙秀娥想起前几日肖克岚又去听了书院的讲会,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一天天的在书房里写写写。她没有多管,只是没想到他在私塾讲课时也这样。
她解释道:“他就一个书呆子,看书写字儿入迷了些,今晚回去我说说他。”
快到饭点了,酒馆里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孙秀娥送走了钱族长,还白搭了二两老酒给他带回去。
晚上酒馆打烊后,孙秀娥到后院来看驴车没在。
难道是忘了?
她赶回家,没看见驴车和肖克岚的人,小翠说他今早出门后就一直没回来过。
想起下午钱族长来时说他进城的时候肖克岚还在私塾,这驴车也没回来,八成是还没回城。她急忙出了门,到车坊租了一辆马车,赶快出了城。平日城门都是戌时五刻关门,秋收这两个月会晚半个时辰。
她不知道是否能赶在城门下钥的时候回来,成婚后肖克岚从未夜不归宿,这个点没不见人着实让人担心。
天色已经黑了,快到私塾的时候,远远看到那边人群聚集,村民们举着火把,二三十个人站满了茅屋前的空地。
“我们可是交了粮食的,这几天孩子什么都没学进去,先生要是不想教就请离开。”
“就是啊,上月还好好的,怎么这几日不讲课了?照这么下去,再让我们交粮食,可没有了。”
“想着您是个举人,还望孩子能多学一点本事,没想到这些天交的柴米都白交了。”
村民们大都拿着家伙事儿,像是刚从地里过来的。
肖克岚一脸歉意,无颜面对这些村民,站在茅屋门口默默低着头。
钱族长不断安抚着村民们激动的情绪,孙秀娥见状马鞭一扔跳下车,飞奔跑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闹事啊?”
看到孙秀娥来,村民们全都没说话了。
肖克岚缓缓抬起头,望向孙秀娥的双眼闪着点点泪光,又透着一丝胆怯。
原来是几户人家想要回之前交的大米,孙秀娥跟村民们商量,肖克岚只是静静地站在媳妇身后。
“也就五六日没讲学,你想要回五斤大米,那不可能!”
“我家孩子懂事,这月只上了两天,别的时候都在帮我们干活儿。这到月底了想着让他来上课吧,没想到先生不讲学了。那五斤柴我不要了,就要五斤大米。”
一场谈判,若不是钱老族长在中间说和,孙秀娥为大米的事差点跟村民动手打起来。
离开双桥村已经三更了,这私塾以后肖克岚是去不成了,他心里有种解脱感,但看到孙秀娥怨气的背影,心里瑟瑟发抖。
到了城门口,大门紧闭。
马车停在路边,两人坐在驭位上,一个方才说太多话,眼下什么都不想说,一个不敢主动吭声。
夏夜里蚊子多,肖克岚感觉脸都快被咬麻了,侧眸看向孙秀娥,鼓起勇气问道:“娘子要不先到车内坐会儿?这蚊子太多了。”
孙秀娥挣脱开他的手,脸色阴沉道:“要去你去,别烦我。”
她一想到明日要从酒馆库房里拉几十斤大米到双桥村还给村民,心里堵得慌。之前修缮私塾的银子算是打水漂了,老族长说村民们不肯凑银子,自己也实在拿不出这么钱来。
肖克岚不敢动弹,只能接着坐在外头喂蚊子。
天亮城门开了后,肖克岚去还马车,孙秀娥驾着驴车直接到酒馆。
这时候酒馆还没开门,阿旺刚起床还在院子里伸懒腰,听到后门有人敲门。
“这谁啊这么早送货吗?”
打开门一看,是被咬得满脸是包的孙秀娥。
“把驴喂一下,等下午店里人少的时候,让康子运些大米去双桥村。”
阿旺下意识问道:“老爷在双桥村教书,不是应该他们送米来吗?怎么还……”
他话还没问完,看到孙秀娥幽怨的神色,没敢接着往下问。
孙秀娥到大堂看了一眼,说今日在家歇一日,厨房交给赵娘子,随即回了家。
昨晚这两人一夜未归,小翠也没睡好,早上起来煮了绿豆粥,但是孙秀娥没胃口,直接到了后院。
北屋里,肖克岚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听到孙秀娥进来的声音,立马睁眼站起身来。
孙秀娥径直到位置上坐下,肖克岚双手颤抖着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娘子受累了。”
从昨晚跟村民们吵完架后,孙秀娥脑子一直嗡嗡的。一直以为觉得肖克岚别的事做不好,教乡里的小孩子认字总能改会吧。
但她忘了,自己的丈夫是个书痴。
见孙秀娥没喝水也没说话,肖克岚委屈巴巴说道:“是我辜负娘子一片好意,不该在讲学时想旁的事,娘子要是有气就打我吧,别不说话啊。”
孙秀娥面目呆滞地摇了摇头:“是我错了,不该让你去双桥村。”
平日孙秀娥一点就着的脾气,这时候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这让肖克岚有些不自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子,我求你别再让我去教书了,下一回会试我一定能考上,我只想好好念书。”
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孙秀娥有种想揍人的冲动,心里又觉得有一丝无奈,苦笑道:“你去年也说一定能考上,不是照样落榜了?”
肖克岚无言垂下眼。
“罢了,就由着你,你说能考上,要是三年后再没中,自己把搓衣板放膝盖下头。”
说完,她朝着内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了,以后你的月银减半,自个儿不挣银子,省着点花。”
肖克岚惊愣了一瞬,拉住孙秀娥的下摆说道:“不行啊娘子,每月五十文怎么够?别减这么多,八十文行不行?要不七十?六十也行啊!”
孙秀娥甩开他的手,直接大步往床榻走,“觉得不够那就自己挣去!帮人写信,或者春节摆个春联摊子哪一样挣不到钱?”
这消息仿佛晴天霹雳,肖克岚瘫坐靠在椅子边。前阵子私藏在书柜后的那些被孙秀娥端了,只剩下鞋子里藏的一两,原本每月一百文的月银已经不够了,这一减就要减去一半,简直要了肖克岚的命。
坐在地上感伤了许久,肖克岚缓缓起身来,脚步轻轻地走进内室。
估计是昨晚吵架累得,又一夜未眠,孙秀娥已经睡着了。
肖克岚褪去外衣,轻轻地爬上了床,腿轻抬轻放,生怕再弄出一点动静,再把孙秀娥吵醒。躺下那一刻还想着往后每月五十文的日子该怎么挨,不到半刻也发出了浅浅的呼噜声。
第33章 旁听
开春了,临安府学来了一位教授,是从京城派来的,要在临安授课三个月。许多府学外的举子为了能进书院听课,找门路花银子,挤破了脑袋。
能进入府学的举子原本就是非富即贵之人,这回的教授从京城来,那就是要给府学的弟子们押一押题。
书院里放出了二十个旁听的名额出来,花岱延一直在秦家给朱小姐教画画,找了秦少将军的门路,花了五十两银子弄到了旁听名额。
肖克岚在书院外头,看到花岱延洋洋洒洒出来,心里很是羡慕。
花岱延准备上仙乐楼,喜滋滋看向肖克岚:“走到仙乐楼喝个茶听歌曲儿去?”
肖克岚走几步回头望了望,心不在焉的。
花岱延看出他的心思,“想去旁听得抓紧啊!只剩下四个名额了。国子学几年才派人到府学来一回,让弟妹也给你报一个呗?”
肖克岚确实想去,但是五十两银子,这不得要了孙秀娥的命啊?自己身上只有一两,哪里去凑这五十两?
知道他的难处,花岱延折扇掩面悄声说道:“你要是不敢跟弟妹开口,那我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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