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韩曜声音中带上了浓重的恶意:“我忘了,圣上并非先帝亲生,自然是记不得那些恩情的。”
桓玉在百忙之中错愕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心中生出恐慌,他不由得有些僵。脚下的神婆似乎以为他要再踩下来,恐慌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近乎疲惫地揪起神婆,对着吓破了胆的她一字一句地问:“韩瑶的解药在哪儿?”
神婆没有想到他会问出如此不相干的一件事,下意识看向桓玉手边的一摞书卷。那上面是格外奇诡的苗语,桓玉飞快翻找着,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找到了!”
门外的韩曜仍在说:“如果世人知晓端庄的太后是个与人私通的荡妇,圣上其实是个不知生父的杂种,又会怎么想?”
桓玉面露寒意,将找到的那几张纸飞快揣进怀中,提起悯生走出了暗室。
金羽卫正在与韩曜以及他的暗卫缠斗,一线寒光逼近韩曜脖颈,他侧身躲过,却仍被剑气带出一道伤痕,凶狠地看向桓玉:“果然有你在。”
桓玉一言不发,步步紧逼,一向以自保为主的剑法竟透露出几分凌厉的杀意来。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阻止这件事外传?”韩曜面上带了几分嘲意,“知道他是个杂种还这么维护他,桓玉,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暗室中的谢衍才桓玉冲出去的那一刻便开始心慌意乱,他看着神婆道:“你方才要出言诅咒,是不是你的言语有奇异之处?那快说――”
不信神佛之人,此时竟开始奢求那神婆口中将吐出的言语能够成真。
语气到最后竟带了几分狠厉的恐慌,“说桓玉长命百岁!”
但言语哪里会有什么奇异之处?只不过是借自己有几分神异之处对世人言语恐吓罢了。可神婆此时哪里敢反抗,颤栗着含含糊糊道:“桓玉……长命百岁……”
谢衍只是冷冷看着她:“你心不诚。”
她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定,言语甚至都不清晰。
即便不信这些,他也知道不诚的话语不会灵验。
他拧断了神婆的头颅。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韩曜躲过桓玉刺向他心口的剑,反手拧住了她的手腕,“官位?权势?或者只是把你玩儿痛快了?”
在金羽卫对韩曜出刀时桓玉挣开了他:“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不远处的拐角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伤痕累累的韩瑶现出了身形:“我们快走,韩家其他人都被惊醒聚过来了!”
电光石火见韩曜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韩瑶:“你竟敢背叛家族?!”
宗祠大门轰然打开,跃动的火光照亮了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谢衍从暗室中步出,并未看周围乱象一眼,只轻轻握住了桓玉被韩曜拧出红痕的手腕。
桓玉看到他苍白手背上的筋脉泛出乌黑色泽,呼吸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替他遮住。
那神婆还是有些手段的,那些书卷上都沾了不知有何用处的药沫。
韩瑶冷冷道:“我为什么不敢!”
韩老太爷和韩老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谢衍和桓玉身上,听到韩瑶出声才看向她。
冰冷的,厌烦的,责怪与狠厉的。
那一丝对父母的期待也在这样的目光中冷了下去,韩瑶面上生出怆然之色:“父不父,母不母,兄不兄,我根本没有家,韩家也没有我这个人,何来背叛之说!”
韩老夫人皱眉看向她,厉声道:“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你!”
韩瑶道:“那又如何!”
她指向韩曜一字一句道:“你十月怀胎生下的是他,我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个在娘胎里欺负了他,生下来又损了他命格的累赘!生下我的那点恩情,我早就当牛做马九死一生还尽了!”
韩老太爷道:“为子不孝,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韩瑶竟然笑了起来:“你去向世人说啊,说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啊?你敢不敢?你怕不怕一旦我出现在世人眼中,就会应了神婆那双生子只会活下一个的批命?”
言及此处,她眼中燃起了奇异的光亮。
“我在娘胎里便胜过他,生下后命格有损的也是他,我天生就该比他强,你们猜活下来的会是哪一个?”
有时她会想,如果她是男儿身,那便不会过这样的日子。
可不是男儿身又如何呢?桓玉就站在眼前,让她知晓女子有女子的活法。
她终将胜过韩曜。
她终将成为自己。
一头青丝披下,韩瑶拾起一把刀,将齐腰的发尽数斩断,在韩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中道:“今日我便割发断这生恩!从此以后,我与你们再无牵扯!”
韩老太爷面皮隐隐约约在抖动,他看向谢衍道:“圣上携人闯我韩氏宗祠,怕是有所不妥罢?”
宗祠一向不能被外姓人踏入,更何况今日踏入的还有一个八字不详的女子,这简直有损他们家族气运!
谢衍俯视着这群朽木一般的士族,冷声道:“朕还没计较你们瞒天过海欺君的罪过,你倒先反问起朕来了?”
韩老太爷道:“老臣竟不知哪里瞒天过海,即便是圣上也不能信口开河。”
谢衍平静道:“巧得很,朕也不知何时闯过你们的宗祠。”
一旁的韩曜似乎嗅到了某种不详的气息,厉声道:“快出去――”
然而已经迟了。
宗祠地面突然下陷翻开,将谢衍一行人的身形吞了进去。在他们消失的那一刻,宗祠四周突然冒出烟火,随即是足以震慑天际的巨响。
轰――
是桓玉经手改良,被镇北王世子妃研制出的火药。
倘若没有宗祠,那怎么会有人强闯过呢?
仓皇之际韩曜只来得及护住父母逃出,韩老太爷目眦欲裂道:“我韩家的百年基业……”
巨响惊醒了长安城的大半百姓,惶惶不安之际不知是谁先开了口:“韩家不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宗祠竟被天雷给劈了!”
“哎呦,那可真是惹了老天爷了……那可是宗祠!”
“不是有传言说圣上要均田了么,我看是老天爷也觉得韩家占的地太多,警告他们呢。”
“可别说那些个鬼神之事了,自从桓相公家那个七月半生下的小娘子做出这么多事来,我就不信这些了……”
“有鬼有神,韩家这种宗祠遭祸肯定是鬼,桓娘子那种说命格不好却做出那么多好事的就是神了!”
这些时日挖出的密道随着韩家宗祠的炸毁崩塌,从密道出来的一行人趁乱到了桓府之中。歇息的人全部被巨响惊醒,俞翊飞奔过来抓住韩瑶的手:“怎么受了这么多伤,我带你去上药!”
桓玉则慌张地看向谢衍手上泛着乌黑的筋脉:“这该怎么办?!”
桓谨面色骤变:“快去喊府上的大夫!”
“不碍事。”谢衍道,“我早有防备,毒素只淤积在手上,毒血放尽就好了。”
于是一行人兵荒马乱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大夫赶到之时毒血已全部放尽,手上乌黑也不在。桓玉松了口气,刚想出声请大夫给他包扎,颈侧却突然落下他的手指。
她眼前有些模糊,克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谢衍顺势把她抱到了腿上,对大夫道:“给她看看手腕。”
目光却落到了桓谨夫妇面上。
那些在韩家埋下的恐慌与担忧尽数化为了无处发泄的戾气,他看着这一双面露不解的夫妇,竟有些恨桓玉对他们的隐瞒,也恨他们没察觉出任何异样。
只是他到底理智尚在,克制着问他们:“掌珠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得长久几个字像是某种诅咒一般,让他心慌意乱。
听到的还是他早就知晓的事,体弱心悸,高僧赠药,已经痊愈……
俞瑛心中有些不安:“圣上,是掌珠身子不好么?不应当啊……”
是太好了。
好到没有什么短命早夭的迹象,让任何人都无法察觉。
他陡然生出无力。
还是要让她自己说清楚。
不过在那之前……
谢衍看向他们道:“我要把掌珠带到宫里去。”
“不可!”桓谨下意识想要把礼法宫规搬出来,却知晓这些话都劝不住他,便道:“圣上,掌珠不一定会同意的。”
谢衍轻嘲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她睡过去?”
……不就是怕她不愿,而自己又心软么?
“不行,”俞瑛面色苍白,喃喃道,“不行。”
他们在这件事上格外强硬,谢衍的戾气被激了出来,语气甚至带上了刻薄。
“真不知道你们这一双父母做的是好还是不好。”他道,“你们是爱她,也事事顺从她,可你们怎么就不问问为何她总四处跑?为何她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想法?”
谢衍知晓自己的指责其实毫无道理,但他此时只是怨与妒忌。
他们和掌珠相处了那么多年,掌珠全然爱他们,事事不告诉他们,留在这世间的一大部分牵挂也是他们,他们也无需担忧她会不会离开。
“若不是当初我让太医来,她根本不会生下来。既如此,她生下来就该是我的。”谢衍平静地说着让他们面露恐慌的话,“你们一点儿也不懂她,她就该养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亲昵
半夜,桓玉醒过来了一次。
身上穿的是柔软的里衣,睡得太久脖颈有些僵,她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总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似乎是被褥的感觉不太对。
一只熟悉的手探了过来,帮她揉捏着肩颈。桓玉睁开眼,看到谢衍衣衫未褪,只是有些细微的褶皱和凌乱,就像是侧躺在她身边看了她许久。
她神思不是很清明,有些茫然地问:“你怎么在我房里?”
谢衍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似乎是在感受她的脉搏,闻言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
“掌珠,”他的声音在夜里有种温柔而疲倦的沙哑,像是露出了一点平日难以察觉的恐慌,“把所有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桓玉终于慢慢想起在韩家宗祠发生的那些事,眼中的迷蒙褪去了些,低声道:“……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的。”
这样说似乎不大对,她的确存了不告诉他的心思。
她坐起来,松散的领口露出一截锁骨,在夜间格外惹眼。谢衍将她的被褥向上提了提,听到她说:“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未有定论,没必要多让一个人担忧。”
“可你不说才最让人担忧。”谢衍看着她,有某种从未体会过的痛意从心中蔓延开来,“……掌珠,我以为我抓住了你,可并没有,你依旧……格格不入。”
他从未想过让她融入这一切,他只是想让她融入他,或者他融入她。可她始终对一切都怀有一层疏离,即便他已经算是她最亲近的那一个,可看她仍像雾里看花。
方才看着她时他心想,干脆什么也不管不顾,将一切抛之脑后,只永远守着她看着她。
只有他们两个。
可那样不行,那实际上是在推开她。
“都告诉我好不好?”谢衍抱住她,声音里带上了些近乎哀求的情绪,“都告诉我好不好?”
桓玉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哀伤,明明此时被央求的是她自己。
如果不是喜欢上了她,这个人可能永远不会有如此恐慌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时候。如果不是喜欢上了他,她自己也不会因那些习惯隐瞒的事而感到痛苦。她或许会静静死去,一切都不为人知;或许会有幸活着,而后将所有事埋于心底。
可如今她选择告诉他。
她的病,她以为自己临死前在普度寺的乞求,她从慧觉那里听来的所有。
他的面色苍白,不满足于在手腕上探知她的脉搏,而是把掌心贴在了她的心口,不含任何暧昧意味地隔着柔软感知她的心跳。
“我的生路一定在你那里。”桓玉说到最后近乎颤栗,“……只有你不一样。”
佛珠也好,慧觉师兄弟也好,她自己也好,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谢衍呼吸都在颤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深深吻了下去,带着某种近乎粗暴的宣泄与不安。桓玉迎合着他,在尝到轻微的血腥味时气息不稳道:“不……不能……”
不能留下痕迹。
落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紧了又紧,最终谢衍强迫着自己与她分开。桓玉看着他一向沉静如今却布满七情六欲的眼,微红着脸鬼使神差地拉下了领口,像是在给予某种亲昵的示意。
先是手指,后是唇舌,谢衍听着她愈发急促的心跳,看着她如玉的肌肤上泛起血色,竟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情动和满足。
她活着,真切热烈地活着。
他情难自已,她有心放纵,最后竟越来越克制不住。里衣推至颈间,亵裤堆在脚下,桓玉感觉自己要被吞进去,也感觉自己快要融化掉,可这种时候还要应付他的逼问:“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没有了……”她几欲落泪,“没有了……”
明明他没有做什么更过分的事,只是吻她舔舐她,可她还是觉得承受不了。最初的迎合不在,她想蹬开他,他便按住她的腰抬眼看她:“为什么要躲开我?”
唇舌间的力道便更重,带上了某种惩戒的意味。桓玉手指落在他的发间,难堪地快要哭出来:“我快死了……”
这个“死”字激怒了他,最后他甚至是在咬她,在她终于一丝力气也无甚至呼吸都觉得累的时候问她:“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热与情散尽,她手指都抬不起来,昏沉地看向这个仍旧算得上衣衫整齐的人,轻声道:“……不好。”
浓重的睡意泛上来,桓玉含混道:“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她应当是累极了,很快便沉沉睡去。谢衍替她擦拭干净,净口后又在她唇边落下一吻,随后轻轻取下了她手腕上的佛珠。
何穆候在殿外,装作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某种黏腻惑人的气息。
佛珠上还带着她肌肤的温热,谢衍让何穆看清楚,吩咐道:“将有这样一串佛珠,尤其是其上刻有经文的人全都找出来,而后……”
全都杀了。
即便她的生路不在他身上,也要设法逼到他身上来。
可到底还记得天下百姓都是他的臣民,便将无处发泄的戾气压下去,勉强平静道:“……而后都凑在一起看起来。”
“再去探访民间有心悸之症而后痊愈的人,问问求的哪处医,用的什么药。”谢衍思虑得格外周全,“再去寻访苗疆、西蕃乃至突厥的名医,问心悸之症的医治之法。”
吩咐完又问:“普度寺那边有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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