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先帝的血脉涉及突厥,那能不能借刀杀人呢?
入春后淅淅沥沥落了几场雨,已到了春耕时节,若非俞翊提醒,桓玉险些忘了去年寻到的占城稻。
当初请了专人照料试种,不仅确认了这是万里挑一的好稻种,还用半年时日培育出了一两种新品种。农乃国之根本,传出去简直是满城轰动,将科考的风头都盖下了几分。
俞翊灰头土脸地从百姓围堵中逃出来,心有戚戚然道:“我险些被挤死……长安能种稻谷的地方其实不多,百姓竟都这般……妹妹,你还听没听说过别的良种?”
桓玉道:“等出海的商队回来罢。我写……呃,我得到的那本航海图册上写了不少稀奇东西,应当也有适宜北方种植的良种……若商队都能找到便好了。”
便这样忙过了几日的科考,题卷都在礼部有专人誊抄。桓玉忙完便倒头睡了大半日,饥肠辘辘醒来用了饭,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倏地便想起后院还有一道通向皇宫的密道。
手指在墙上轻叩了几声,桓玉低声唤谢衍留在自己身边的金羽卫:“小曹,小曹!”
小曹便是最初被放在她身边的那个金羽卫,十四五的年纪,武功比桓玉好上不少,做事细致又活泛,还是个夜猫子。
他听到响动便现了身,在桓玉问“这个时辰去皇宫是不是不大合适”时几欲落泪道:“娘子,您总算想起圣上来了。”
这不到一月,他的笔就写秃了好几支。听宫里的哥哥们说圣上这些时日脾气格外不好,还劝他在娘子身边做事更利落些。
桓玉迟疑道:“这些时日我有冷淡他这样……这样严重么?”
小曹轻车熟路带着桓玉走密道,哭兮兮道:“可不是!我听何指挥说您有时候在圣上跟前还走神呢!”
这倒是事实。不过桓玉并不心虚,只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学生的课业、科考和编书都是格外要紧的事。”
可什么事能比圣上更要紧啊!
小曹哀叹一声道:“娘子可万万莫要在圣上跟前说这话。”
宫中人少,夜里更显静谧诡谲,桓玉便挑了白日里人多的道走,至少心中安稳些,谁料却遇上了夜里去御膳房拿点心的齐姝。
齐姝格外娇媚的侧脸上沾了些口脂痕迹,极其坦然地同她互相行了礼,道:“真真夜里累极了,我便去御膳房拿些吃的哄哄她。”
片刻后桓玉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个累法,呆了一呆,热意从耳根蔓延到脸颊,磕磕巴巴道:“那齐娘子……齐娘子快回去罢。”
齐姝看出她的青涩与不自在,目光颇为微妙地投向了紫微殿的方向。
居然还没成,圣上是能忍还是真不行啊,竟能让好端端的小娘子敢夜里放心前来。
心中便琢磨着要不要表一表忠君的心思,谢他能容忍她们在宫中安身。
不如便把自己搜罗的那些伺候女子的法子给他送过去?总不能让年纪正好的小娘子守活寡罢,那谁还愿意跟着他……
紫微殿中,谢衍方沐浴完,还没有睡下便听到了金羽卫的消息。
心中生起几分愉悦,随后又觉得古怪――这般模样,竟像是他的掌珠忙完了来找他侍寝。
平日里牵肠挂肚的是他,想要名分的是他,将其余事看得比情爱重的却是她。
怎么想怎么让人火大。
桓玉甫一进殿,便瞧见他只穿着中衣,领口倒束得高,难得没有束发,别有一番名士的风流意味,也更显仙人之姿。
声音平静渺然,吐出的话却怎么听都不对。
“难得桓先生还能想起我来。”
桓玉陡然觉得自己成了久不归家的负心汉,心中有些赧然,靠近后踮脚去吻他,低声下气道:“……我错了。”
不管怎样,认错总是对的。
他便顺势抱起她,还沾着水汽的手指带了些许力道揉过去,察觉到她的反应后探进去了一个指节,在她耳畔问:“哪里错了?”
以往只是触碰,这样过分还是头一次。
桓玉的声音顷刻间便有些不成调了。
“不该……不该这么久都不来陪你。”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余孽【二合一】
桓玉看过很多次谢衍的手。
五指修长,骨相分明,可以在御书房执朱笔书卷,可以在沙场握刀枪剑戟,也可以细细打磨出木簪玉钗。
能做这么多事的一双手,在其他方面也格外灵巧。
她感受着他手上的茧、细小的瘢痕以及微凸的指节,克制不住颤抖。谢衍听着她每一声颤栗的喘息,看着她每一个失态的神情,让她满足又难捱,感受着她想要推开又忍不住纠缠。
最终如愿以偿听到她求饶,应允日后定会多陪着他。
“你让我怎么信你呢,掌珠?”谢衍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惯会……言而无信。”
最后几个字出口时,手指上的力道也变得格外深而重。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将所有几欲出口的腔调吞咽回去,原本揪着他衣摆的手指慢慢下移。
谢衍呼吸一滞,按住她的手,神色有些晦涩不明:“……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桓玉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只微不可闻地道了声:“知道。”
总要在某些方面补偿他的。
于是谢衍吻了吻她的发顶,任由她掌控他横流的欲望。
桓玉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酸。
她庆幸自己主要用了左手,在心中估摸着他用了多长时间帮她,而她自己又用了多长时间帮他。这样比较下来,桓玉心中生出些微妙的挫败与丢脸。
似乎……似乎她自己太过没用了些,女孩子撑不了多长时候似乎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但他们相差这样悬殊,日后会不会不和谐?
他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这个年纪为什么还这样……这种事难道也能厚积薄发么?
满足后的恹恹与疲懒将心中那丝挫败放大,磨红的掌心被仔细擦拭着,桓玉并没有回应他落在自己唇畔的吻,估摸了一下时辰道:“我该回去了。”
谢衍的语气微妙停顿了一下:“……回去?”
这个时辰,刚做完这种事,她要回去?
桓玉理了理衣裙,起身穿鞋袜,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谢衍一瞬变得冷然的面色,自觉颇为体贴地关切道:“你明日还有早朝,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歇着了。”
而且衣裙虽为脏,身上也擦拭干净了,但到底留了些气味在,总不能留在这里沐浴。
谢衍嗓音平平地问她:“掌珠,我是谁?”
桓玉有些疑惑地回眸看他,低声道:“是师叔啊。”
又怕他不满意只是这个答复,补充道:“是圣上,是……谢衍。”
他并没有体谅她此时周全的补全,只冷笑一声,漠然道:“不是什么用完就能弃之不管的小倌儿便好。”
桓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样是有些冷淡,可是……她轻声道:“我若是留下,你还睡不睡得着?”
怕是他要被情欲折磨一整夜,或是看她一整夜。
谢衍一时默然。
见他还算有自知之明,桓玉松了口气道:“快歇着罢,还是政事要紧,不然我就变成千古罪人了……待哪日休沐我再来。”
桓玉夜间进宫的事很快经由齐姝传到了裴太后耳朵里。裴太后深觉这样不妥,怕是谢衍强求损了小娘子的名声又坏了君臣情谊,惴惴不安想着要不要去劝上两句,却听盯梢的小太监来通传道:“桓娘子出宫了。”
再是李德的干儿子来通风报信:“圣上没留住娘子,心中不大畅快……不过已经歇下了,听说是娘子专门嘱咐的。”
裴太后摸不透这二人到底是如何相处的,看了一眼同样有些茫然的姜幼薇,叹了声:“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还是不要过多插手阿衍的事。他好不容易碰上个中意的人,由着他去罢。
春日的夜比冬日短些,三月的初阳细雨带来了初露新芽的草木,十余日便疯长成一片繁茂葱茏。
韩家的宗祠终于修缮完成,韩曜作为长房嫡子在宗祠上了香,懒懒散散回房歇息片刻。
这些时日没了韩瑶替他做一些无伤大雅却费时费力的事,他自己颇有些分身乏术。外头有关宗祠的流言刚压下去,韩瑶又在外头转了几圈惹了眼。他在长安城抛头露面的次数着实不少,有些人察觉到了韩瑶的端倪,便不知死活地来问他。
“那个俞家的远房亲戚是怎么回事?”他那些士族的狐朋狗友心中多少都有些猜测,面上却还是一副无知模样,“那容貌,那名字……”
都和韩曜太像了些。
而且隐隐还听说去兵部考了武举,不知是因女将余威尚在还是年前出了个桓玉,圣上和兵部竟都允了,在长安城中沸沸扬扬传了好一阵儿。
韩曜面上那一贯风流的笑意便隐去了一半,森凉道:“既是俞家的亲戚,问我有什么用?”
他们韩家绝不会将这种家族丑事说出去,韩瑶也不想再同韩家扯上干系,可她偏偏留着那个名字、那张脸,像是存心要同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较量。
在得知兵部应允她参与武举后,他们有意买通了考官以及和她较量的考生,想要加大她的难度让她落选或是直接让考生“失手”杀了她,可偏偏今年的考生似乎格外废物,竟没有一个得手,还有几个暗中使坏被她当场揪出来,其他人不免也投鼠忌器。
其他士族子弟便不再过问。
韩家长房的嫡长子韩四郎死得早,韩老太爷在长子死后对这个幼子千娇百宠,要星星恨不得给摘月亮,再加上韩曜自己也有几分本事,年纪轻轻便在大理寺混得如鱼得水,他们其实有些惧怕他。
可是那个韩瑶实在是古怪,家中甚至都起了些流言,说圣上是刻意找了这样一个人,让他们这些士族意识到他的宽和……
可圣上也会对他们宽和么?他难道不是和大同教一样视他们为蠹虫么?只是大同教是不由分说杀他们,圣上是寻到错处杀他们。
韩曜的心神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扰成一团糟,此时听着身侧的三两琴声,总算舒缓了些。
这个从金陵带回来的花魁还算有几分本事,伺候得格外好,竟这么些时日还没让他厌烦。
刚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通传,说派去金陵的人回来了。
希望带回来的是让他心情好些的消息。
待韩曜出去后,抚琴的芸娘动作一顿,心中生起了万分疑窦。
他派人去金陵查什么?
科举放榜在即,她不由得想起今年要科考的柳潜。以往是想着要亲眼看他坐上前往长安的渡船的,可没想到会在常家看到韩曜……她小时候见过韩曜,也记得他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几乎是奋不顾身搭上了他。
……毕竟要设法报仇啊。
可没想到他的兄长韩四郎已经死了,听说死得很不体面,是以有关他的所有东西都被韩家毁去,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她都极难再听到。
她便将目光放到整个韩家。
可她实在太难走出韩曜的后院了。他把她们当成鸟雀一般圈养着,闲暇时宠幸甚至看她们争风吃醋针锋相对,忙碌时理都不理。他也算得上怜香惜玉,毕竟衣食住都没短了她们,也算得上凉薄无情,毕竟隔些时日就打发掉几个人,再换几个新的。
若非她将士族子弟的喜好摸得清楚,这些年又在花楼学了一身伺候男人的“本领”,恐怕也留不了多久。
有时她甚至会想,干脆在温存时一簪子捅死韩曜,断了韩老太爷的香火,这也算是对韩家最好的报复,可韩曜并不会因为温存便放下戒备,她找不到机会下手。
这样的日子让她恐慌又厌倦,在要被满门时意识到不对提前捂住弟弟的嘴躲进暗室中的敏锐再一次袭上心头。
不行,芸娘冷静地收拾着细软想,她得想法子离开。
这个时辰只有收拾夜香的老婆子还能出府,或许她能够跟着混出去……
小书房里,韩曜听着从金陵回来的暗卫禀报,面上神色渐渐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古怪的兴奋。
他笑时脸颊边会浮现出一个酒窝,不知醉了多少小娘子的心神:“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柳潜,当真是八年前华阴杨氏的……余孽?”
暗卫低声称是,详尽禀报着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查探到的事。
当初华阴杨氏送进宫的德妃与人有染妄想混淆皇嗣,杨氏生出谋逆之心,落了个满门抄斩。彼时圣上刚养出一些锋芒,却还不像如今这般毫无破绽不出纰漏,竟让杨家一个忠心的下属带着一双嫡系儿女逃脱了。
那下属思来想去,选择了带着旧主的一双儿女回金陵。金陵是他的老家,当时金陵也没几个士族了,不会有人认出这两个孩子。
可辗转赶路实在太过难熬,他们仓惶逃出并未带多少盘缠,又不敢抛头露面,小郎君又在逃出时看到满地鲜血惊惧不醒发了高热,那下属思来想去,竟将相貌还算齐整的小娘子卖进了花楼。
便这样用这卖身钱回到金陵,安了家。
他并不觉得愧疚,因为本来旧主的意思便是带走小郎君留下一丝香火,小娘子只是顺带,能让她活下来已经是好的了。
小郎君醒来后已经不太记得以往的事了,下属便干脆把他当做了亲生子,一心一意供他读书,不过几年便离世了。后来便是下属的老父照拂,柳老头总觉得这个孩子不像他们柳家人,只能劝说自己是孙子太像自己没见过面的儿媳妇。
可好端端的孙子某日从学堂回来,竟问他自己是不是有个阿姐。他说自己时常觉得自己是有个阿姐的,可是家中人又说没有,直到今日路过花楼,他看到有一个刚被送来的娘子格外面善。
那娘子也看到了他,面上竟有些克制不住的怨,他便寻了个时机去问她是否认识自己,换来一声轻嗤与一句嘲弄的话。
“靠着我的卖身钱活下来了,还要假惺惺来我面前问一句么?”
柳老头心中起了疑,夜半起身去挖开了儿子坟前埋下的一个荷包。儿子临死前说等到柳潜及冠时再让他把那荷包给柳潜,说那是柳潜生母留给孩子的一些东西。柳老头摸出那不是银子,便应下了。
如今翻出来看,里面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绢帛。家中堆满书卷,柳老头也略微识得了几个字,只看到最开头的“并非亲生”。
这个柳潜,还真不是他们柳家的种!
柳老头气得牙痒,又不愿告诉柳潜――毕竟他还指望着柳潜日后当官给他养老,便不再供养他,告诉他的确有个被卖到花楼的姐姐,让他去他姐姐那里要银子读书。
管那姐姐是不是真的,反正柳潜别想从他手里再拿走一分钱了!
而韩家的暗卫便是以重金相诱,把柳老头请来了长安。老头觉得儿子临死前留下的这块布一定有些别的用处,便一直没烧毁,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柳潜的身世,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为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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