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离开这地方。”
“再加一个限制条件,”宴离淮说:“如果楼下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呢?”
梵尘沉默了片刻,“……如果楼下成了最危险的地方,那我一定会待在远离危险的二楼或三楼的高层……或者是四楼。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斟酌似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或许可以利用窗户离开主楼。虽然危险,但对于从小就与练武为伴的训练者来说,借助屋檐跃下应该也不算到会危及性命的程度。”
“当然,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宴离淮说:“但别忘了,郑溪和青雄寨那些人坚守的底线就是防止训练者攻进绿洲。虽然现在看起来局势确实对训练者有些不利,但在这之前,为了守住那道防线,他们一定会在客栈内铺设和客楼一样的埋伏。”
梵尘怔忡地抬起头,墙壁两侧的烛火明灭闪烁。
宴离淮继续说:“到那时,外面也依旧危机四伏,你该怎么办?”
。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四楼某处房间里,黑衣人一把扫开挡在窗前的花瓶,推开略微变形的木窗。
借着屋檐的笼光,他隐约能看见几道站在沙雾边缘的人影,他们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血迹,走路也没有踉跄不稳。这些人是在一楼趁乱从窗户逃出去的。
风沙飘荡。那几人举手挡在眉毛上,顾虑地看了眼左右,接着,这些人就像是商议好了什么决策似的,忽然一同跑向绿洲。不远处似乎传来了类似阻止他们的厉喝,但声音很快就被撞门声盖过去了。黑衣人望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窗台。
当他数到“三十”时,终于听到了那几声微弱的、几乎会被误认成狼嗥的惨叫。
“果然,外面还有其他陷阱。”黑衣人向外探身,泛红的笼光照进雾中,四周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撞门的闷弱声阵阵传来。他没有发现之前那个试图阻拦的人藏在哪。
他说:“楼下还有绿洲那边的人守着。师姐,就算我们下去之后没被北漠商队的那些人发现,但如果就这么盲目地去找世子,恐怕也会和那几个住客落得同个下场。”
宁步尘看着窗外,“外面怎么样了?”
“一团糟。”黑衣人说:“现在那些住客都知道我们想要混在人群里逃出去了。楼下已经乱成一团,住客和住客打在一起,住客和我们的人打在一起,所有人都挤在一二楼,我们很难离开。再加上,现在一楼库房也已经失守了,不少守卫从密室里冲了出来,他们好像也换上了常服。大家都混在人群里,不看武器的话,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宁步尘抬手揉了揉额角,没有说话。守在门口的几个训练者也看向宁步尘,屋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知道这处境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楼下的刀剑声仍在回荡着。不知过了多久,宁步尘动作微顿,忽然抬起头,问:“……大门还没开,对吗?”
“对……”
“这就说明陈晔很有可能还没有离开这里。”宁步尘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几个训练者说:“……找到陈晔。他或许是我们能离开的唯一办法。”
。
“……所以,只有陈晔才是他们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
梵尘跟着世子走上石梯,喃喃思索道:“陈晔是北漠商队的人,等到大门打开,他如果活着见到了外面的住客,那些人自然会告知他前往安全之处的路线。”
“所以,”宴离淮点了点头,编发上的小环在烛灯的映照下泛起点点银光。他说:“只要跟在陈晔身后,他们就能带着秘宝离开这里。”
“那公子,”梵尘停住脚步,问:“我们该怎么做?”
。
“……找孩子。”
宁步尘走了几步,说:“刚刚陈晔袭击我们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孩子,说明孩子已经被他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说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时间去猜测到的地方……”
她顿了顿,随即沉声说:“叶星的房间。”
训练者相互看了眼,走到木栏边往下望。
。
“陈晔的踪迹其实很好猜。”
宴离淮走上楼梯,示意他跟上来,说:“无论楼内情况多么糟糕,只要知道他的孩子到底在哪,就能推断出陈晔的大致行踪。所以,无论是我们还是那群人,都能轻松找到陈晔。但不巧的是,这其中也有一个对我们非常不利的弊端。”
梵尘眼皮一跳。
。
“……情况对我们很有利。看那边,”
一个训练者朝一楼东侧的楼梯示意,说:“库房已经失守了,但是那附近倒下的尸体当中,只有一个是我们的人。虽然我们这个角度看不到库房具体情况,但从这些拿着铁链的家伙上的人数来看,训练者的伤亡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重。”
黑衣人看着楼梯口那些人影,“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楼下暗室大门打开后不久,就都撤退了?”
训练者点了点头,“换句话说,他们很有可能早就意识到了大门被推开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这么死守下去除了拖延一点时间之外根本于事无补。而拖延时间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因为那些暗室里的人已经杀出来了,楼外也没有任何支援帮忙。”
黑衣人道:“所以,他们也打算逃离这里。”
“又或是与我们会合。”宁步尘看向一楼楼梯拐角的一道身影,说:“他们当中有人已经把黑色外衣脱下来了,手中的剑也都是从倒地住客手上捡来的。他们想要混在人群当中上来。大门一旦被推开,楼上反而会更安全一点。”
黑衣人看着人群中那几道熟悉的身影,恍然大悟:“这样的话……”
。
“原本守在大门、我们的仓库附近,以及二楼的训练者,都会往三四楼走。而陈晔应该早就料到了,当北漠商队试图带人攻进主楼时,一二楼是最不安全的地方。所以,他如果救走了孩子的话,一定会把孩子安放在三楼或四楼……”
宴离淮话音顿了一下,然后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说:“四楼应该已经被烧得只剩下黑灰了。他应该会把孩子安置在三楼某个地方。”
梵尘脚步越发沉重。
“……所以,”宴离淮停下脚步,侧过身,然后竖起一掌,向梵尘示意道:“因为一楼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所以你们会从一楼的暗道里杀出去。但这个时候,那些训练者应该已经决定要撤退到更高的地方了。也就是说,这就是你们,”他竖起右手,缓缓说:“而这就是训练者。”
梵尘说:“所以,我们想要找到陈晔,就意味着不仅要穿过正处于混乱纷争当中的人群,还要解决中途试图拦路杀我们的训练者。”
“这些撤走的训练者,会帮那些真正要护送秘宝的训练者拖延很长的时间。这期间如果大门被推开,郑溪那群人涌进来的话,场面会更加混乱,想要逃离主楼的人和想要冲进来杀训练者的人撞在一起,谁也没办法顺利去做自己的事。”
宴离淮放下手,“而当你们真正解决完那些拦路石的时候,陈晔多半也察觉到了训练者正大批地向高层靠近。而那时,他和那个孩子估计早已不见踪影了。”
梵尘道:“我们再去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170章 170
“所以,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那根‘针’反过来主动找我们。”宴离淮说:“而吸引陈晔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开大门。”
“打开大门?”梵尘有些不解, “……可是, 公子刚刚不是说,如果打开大门的话,楼内会比现在更混乱吗?那些训练者就足够我们头疼的了,如果再加上北漠商队和那些住客, 到时候几方撞在一起, 我们恐怕会比现在更难找到陈晔。”
“如果就这样维持现状的话,那些训练者只会比我们先一步找到陈晔。”
宴离淮走向密道。几个捧着小木箱的守卫迎面匆匆走来,宴离淮在与他们擦肩时从箱里拿出几个瓷瓶,随手抛给了梵尘两个, 接着说:
“不妨我们换一种角度想想。楼内此时一片狼藉,而陈晔只有一人, 以他的身手,在这种动荡里避开训练者的追杀, 去三楼找到孩子, 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但问题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外面乱成一片, 大门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外面的训练者随时都有可能找到这里。这种时候, 他该怎么做才能离开客楼,与北漠商队的人会合?”
梵尘低头看着手中的狼毒解药, 沉吟了片刻, 说:“……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倒是可以利用窗外的屋檐跳到一二楼。可是现在他身边多了个孩子。那孩子还那么小, 连大风都吹不得,万一磕碰到了哪里……他一个人或许可以用屋檐尝试离开,但他没办法拿孩子的性命去冒险。”
“没错,他不能拿孩子的性命去冒险。”宴离淮将解药放进腰侧的锦袋里,慢慢地说:“所以,对于陈晔来说,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藏在某处,等着大门被推开。到那时,楼内会再度陷入另一种更失控的乱局,慌乱的人群对他来说是绝佳的藏身之处,他们不仅可以掩藏陈晔的行踪,也可以扰乱那些训练者,从而让他们暂时放弃追杀陈晔,去处理眼前更大的麻烦。”
但是……
梵尘张了张口。
“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宴离淮直白地指出:“那个孩子。”他说:“就算大门打开,他也不能冒然带着孩子混进人群——万一离开的中途和训练者面对面碰上了怎么办?他了解训练者的手段,那个孩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而她又恰巧是陈晔的弱点……”
楼下的撞门声彻底被厚重的砖墙隔绝,密道里不知何时只剩下重叠的脚步声。
梵尘攥紧了瓷瓶,眼神微暗,“所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向那个孩子。”
宴离淮说:“只要孩子在他的身边,变数就永远存在。”
。
“……所以,我们现在就这样等着陈晔出现就行了吗?”
四楼的走廊上。黑衣人话音未落,便听脚步声传来,几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从走廊另一侧尽头里跑来的同伴。
宁步尘问:“情况怎么样?”
同伴点点头,“安全。”
他顿了顿,接着说:“三楼走廊上的确有些争斗,但也只是东侧的楼梯位置。走廊上大约有十来个人,都是些抱着孩子或者带伤员来上面避难的住客。部分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看这样子,应该也藏着一些住客。不过,从走廊上那些人的身形来看,应该都不善武。”
“既然如此,陈晔现在应该也已经顺利回到三楼了吧。”黑衣人将刀收入鞘中,说:“他抱着孩子,离开主楼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去最安全的绿洲将孩子妥善安置好。看楼下这情形,那些住客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要去一个被烧毁的楼层找我们,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大门打开,然后在后面跟着他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感觉不太对。”另一人双手撑着木栏,“楼下的师兄师姐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也不知道我们已经拿到了秘宝。现在他们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往楼上撤退,想要先与我们会合。但如果到时候大门被推开,万一他们和陈晔撞到一起去,把陈晔杀了,我们到时候就没有办法……”
“你想太多了。”黑衣人低声打断他,“到时候楼内情势复杂多变,他们不一定能碰到一起。况且,这是陈晔唯一的办法了。”
“……但陈晔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宁步尘说道,“陈晔当初就是因为那孩子才孤身闯进这里的,她对陈晔来说非常重要。如果这一点真的有可能会伤及到那孩子的性命,就算这是他离开主楼的唯一方法,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尽量避免这一变数。”
“可是……这该如何避免?”其他人说:“他总不能不带着那孩子离开吧。”
宁步尘一时没有回答,低头望向楼下。之前挤在走廊的人群已经散了不少,留在外面的大都是些提刀开路的住客。两扇大门在纷乱的喧杂声中轰然撞响。几个训练者已经冲上了二楼,在解决完最后一个挡路的住客时,他身侧虚掩的房门忽地抖动了一下。
训练者稍微侧头,看了眼躲在门后的几个矮小怯懦的身影,放下已经抬起的血刀,朝走廊另一侧快速走去。
宁步尘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问:“少主的房门是开着的吗?”
同伴点了下头,“从陈晔突袭我们之后,叶少主的房门就一直都是开着的了,谁也没动过它……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陈晔根本没回到三楼,孩子也不在那。”
。
“‘如何在保证自己不会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把孩子安然无恙地送出去呢?’”
宴离淮点了点额角,说:“陈晔一定想过这个问题。利用屋檐太过危险,就这么等着大门被推开充满太多变数。他需要再想一个方法,尽可能地把风险降至最低。就像他曾经利用两个身中狼毒的住客为自己脱身那样。”
梵尘回想起之前惨死在客房里的那两个住客,“……公子的意思是,他会为了脱身,再一次利用楼内的住客?”
“或者说,寻求他们的帮助。”宴离淮说:“那些住客当中有不少人都带着孩子。在那种紧迫的处境下,无论是训练者还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住客,都会一心只顾眼前要处理的事情。因此,当多方势力混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训练者为了快点找到首要目标,根本不会多看那些抱着孩子、搬动伤者的住客一眼。因为他们毫无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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